杨逍断然道:“不可。”
殷梨亭不解问:“这是为何?”
杨逍道:“这对夫妇并非寻常百姓,她死在此处,官府定然要追查到底,我们若将她掩埋,不止会破坏现场,更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殷梨亭不忍心道:“难道就让她这样暴尸荒野?”
杨逍看看四周应道:“这里与大路十分相近,天亮之后便会有人经过,到时候官府自会处理。”
殷梨亭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解下外衣准备盖在尸体身上,却被杨逍一把拉住:“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如果你不想惹上官非,就不要做这些无谓的举动。”
殷梨亭被他吼得一愣,看看他,又看看黑黝黝的屋里,小声说道:“我只是想为她做一点事。”
杨逍叹了一声。
接下来的举动他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做第二次。
人活着时的尊严他都不曾在意过,更何况是死后?
可现在,他居然神使鬼差般解下自己的衣服,盖在一具素不相识的女尸上。
殷梨亭意外地看着他:“你……”
没等他说出口,杨逍就牵来马,扔出两个字:“走吧。”
因为他不想听到这个问题。
因为它没有答案。
因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两匹马,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殷梨亭精神不振,牵着马低头走在后面,心事重重。杨逍回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昨晚的事绝不简单,你如果不想惹祸上身,最好是将它忘了。”
殷梨亭默默点头。
见他这幅模样,杨逍忍不住又道:“每个人都有做不到的事,你没有必要为此自责。”
殷梨亭还是默默点头。
杨逍都诧异自己这番一板一眼的说教词,要换作平常,早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他干咳两声,转移话题:“前面就出树林了,我们就此道别吧,你自己多加小心。”
等了片刻,回答他的只有身后的脚步声。
杨逍以为他还沉浸在自责中,叹了一声,回头说道:“我先走了……”
一句话还没有出口,他愣在原地。
跟在他身后的,只有一匹马。
殷梨亭的马。
可是他人呢,他人去哪了?!
就这么几棵碗口大小的树,藏也藏不住,总不能凭空消失了吧?
杨逍环顾四周,目光停在刚刚经过的陷井上。
那是个猎户挖来捕兽的大坑,估计没派上用场,便这么荒废了,坑上面也没什么遮盖,连马都知道要绕着走,他一个大活人总不至于掉下去吧?
杨逍缓缓走过去,向下张望。
陷井很深,约莫三米有余,天色还算明亮,一眼就能看到坑底,除了一层积得厚厚的落叶外,就是狼狈跌坐在上面的殷梨亭。
杨逍顿时满头黑线。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梨亭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粘了一身的枯叶干草,怎么拍都拍不干净。
坑虽然深,但以他的轻功轻而易举就能出去
抬头估量了下高度后,他奋力跳起。
但他显然忘了一件事。
昨夜一场大雨让地面变得非常湿滑,他的脚才踩到洞口,杨逍连手都没来得及伸,他已经又摔回坑底。
“……”杨逍很有想暴笑的冲动。
殷梨亭狼狈不已,匆匆跳上地面。
两个过路的小媳妇看他这幅满身树叶杂草的模样,低头窃笑不已。殷梨亭满脸通红,胡乱扯下头上的树叶。杨逍努力憋住笑,连声音都变了腔调:“你……不要紧吧?”
殷梨亭尴尬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若非走路心不在焉,又怎会一脚踏空都没发觉?
看来他真是很在意昨晚的事啊。
杨逍摇摇头,微笑道:“前面就是岔路了,不知你要去哪?”
他知道他心里窘迫的紧,故意转移话题。殷梨亭正想说话,突然愣了下,手忙脚乱地在衣兜里翻找,好不容易翻出一封信,见它完好无缺,终于松了口气。
“我要去少林给师傅送信。”
他顶着一头杂草枯叶,一道泥印子横在脸上,衣服又是泥巴又是水渍,全身都脏兮兮的,说不出的滑稽可笑。杨逍努力装出正经的语气:“少林?离此处应该还有大半个月的路程吧。”
殷梨亭点点头,问道:“杨兄是要去哪?”
要去哪吗……虽然天地任他来回,但没个固定去处,也着实无聊的很。
这几年江湖风平浪静,即没有拔尖的高手,也没翻天覆地的大事,他这一趟看来只能是消遣来了。
既然是闲着,何不就去少林走一走呢?
一路还有个这么好玩的人同行,想来也不会无趣吧。
杨逍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也是要去少林见一位故友。”
殷梨亭喜出望外:“那真是太巧了,咱们正好可以作伴,不知杨兄意下如何?”
这句话当然正合杨逍心意,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应道:“好。”
——你一个后辈,居然敢与我称兄道弟,倘若知道我的真实身份,还会无所顾忌吗?
作者有话要说:最萌冷CP,求同好,求动力,各种求,XD~~
☆、第 5 章
5、
朱门镇是这方圆十里内唯一的小镇,殷梨亭顶着满大街人奇怪的目光冲进福源客栈,急吼吼问掌柜要了一间客房,头也不回地扎进去。带路的小二哥挠着头从楼上走下来,不解地嘀咕:“怪事,他是怎么粘来这一身草?”
杨逍哑然失笑,坐到靠墙的位置,点了一壶酒和几样小菜,趁着上菜的空闲打量过大堂,与一个人的目光不期然相遇。
那是一个女人。
一个三十余岁的女人。
腥红的衣服,柔媚的眼波,像一簇燃烧的火焰,灼伤了客栈里所有男人的眼睛。
她也许算不得极美,可那妖绕的风华足以弥补一切。
她已不再年轻。
她的美已经成熟。
像点在眉心的朱砂,像铺在雪地的红绸,充满危险与诱惑的气息,撩动男人心底最深处的绮梦。
现在,她正在看他。
肆无忌惮的目光,毫不避讳,毫不掩饰。
杨逍冲她举杯一笑。
他的笑即有君子般的涵养,也有才子般的风流,足以让天下女子心神荡漾。
没有一个男人会拒绝如此佳丽的示好,他杨逍也是尘世俗人,眼神交汇,似是而非的暧昧,点到即止,不正最令人遐想吗?
但那美人却不这么认为。
她握着一只空杯子,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下坐到杨逍对面,将酒杯缓缓递过去,衣袖从臂上滑落,露出凝脂般的皓腕,一朵艳至滴血的红花纹在上面,分外扎眼。
杨逍脱口而出:“蜀葵?”
他自然是指这妖艳的纹身,而那女子却咯咯笑起来,问道:“有心人,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杨逍诧异了一下,随即笑着应道:“美人总会有一种花能与之相衬,正是人如其名,相得益彰。”
蜀葵娇笑道:“你还真会哄人开心。不过花虽然美,但总是不言不语不笑之物,怎及得上我这能言能语能笑的大活人呢,你说是不是?”
杨逍一口酒险些喷出来。
自恋的人不是没见过,但能够这么气定神闲夸张自己的女人天底下能有几个?
她眉目间风情无限,仿佛天生便是来迷惑男子的,比之蜀葵花多了一份精致,少了一份坚韧。
杨逍欣赏这种女人。
大胆,直接,懂得利用自己最大的资本,并发挥的淋漓尽致。
但这种女人恰巧也是最可怕的。
因为,她们甜蜜的笑容就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足以把任何一下男人拉下地狱。
她的酒杯还是空的,越过半张桌子,跟杨逍的距离恰到好处,仿佛就等着他为她斟满。
杨逍真的为她倒了满满一杯。
蜀葵非常干脆地仰头喝下,翻转空杯子对他笑道:“有心人,我该怎么报答你这杯酒之情呢?”
杨逍说道:“与能言能语能笑的佳人共桌而饮是我的荣幸,何需报答。”
蜀葵一脸欣赏的表情:“你说话真动听,我啊就喜欢你这样识情趣懂风月的男人。”
杨逍调侃道:“姑娘这就错了,我琴棋书画样样不会,诗词歌赋完全不通,斗大的字还识得不几个,哪里懂得什么风月啊。”
蜀葵笑得花枝乱颤:“男人大凡见了我,都恨不得把自己捧到天上去,你反倒贬低起自己来了,真是有趣。”
杨逍认真说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千真万确。”
蜀葵为自己倒了杯酒,站起身走向他:“真也好,假也好,我就是喜欢……”
她低头凑近他耳边,低低道:“……你这样的男人。”
两根青葱玉指捏着酒杯伸向杨逍嘴边,轻笑道:“有心人,你说我们能在这间小客栈里相遇,算不算缘份呢?”
杨逍气定神闲道:“客栈本就是人来人往的地方,遇到什么人都不稀奇。”
蜀葵媚眼如丝:“不知今夜你可是住在这里?”
她话里如此明显的挑逗杨逍怎会听不出来,却明知故问:“自然是的,不知姑娘问这个做甚?”
蜀葵晃了晃手里的酒,轻声道:“等你喝了这杯酒后,我再告诉你。”
她的声音充满无限的暧昧,无限的柔情,无限的诱惑,像魔咒一般,让男人心甘情愿走进她的陷井。
她喜欢男人。
这在江湖上不是秘密。
尤其,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杨逍已经猜到她是谁。
这样的女人江湖不会有第二个。
一丈红,蜀葵。
他摇头叹道:“可惜这杯酒我喝不起。”
蜀葵不死心道:“这是为何?”
杨逍推开眼前的酒:“因为我还不想死。”
蜀葵面不改色道:“暖帐之中逍遥快活,醉生梦死,岂不美哉?”
她的笑容从一开始似乎就没有消失过,尤其是现在,明明被人戳穿把戏,却笑的更加甜蜜,更加温柔。殷梨亭换了一身干净的水蓝长衫从楼上走下,不偏不倚正巧看到他们亲昵的模样,脚步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去,神情不自在地唤道:“杨兄。”
蜀葵闻声抬头望向他,咯咯一笑,说道:“怪不得无动于衷呢,原来是带了个这么俊俏的美少年。”
殷梨亭问道:“不知这位是?”
杨逍泰然自若道:“一个来找酒喝的闲人。”
蜀葵却不理会他话中的嘲讽意味,盯着殷梨亭道:“小兄弟,瞧你的衣着装束好像是从远道而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殷梨亭被她看得尴尬,避开那眼神正想回答,杨逍却率先下起了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蜀葵激他道:“怎么,连和他说句话你都不乐意么?”
杨逍朝她露出笑容:“那蜀葵姑娘留下来与我们一块用餐如何?”
蜀葵神情一僵。
愣了片刻,她突然转头逃出门去。
毫无仪态,像有十只厉鬼在身后追赶一样逃出门去。
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她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
明明是在笑,却让她像掉进冰窟窿一般,不寒而栗。
她相信,只要她再逗留片刻,那个男人,那个之前还和她谈笑风生的男人,一定会叫她身首异处。
作者有话要说:蜀葵,一种花名,别称一丈红,它的长相大家可以百度一下。。。。。。
算是主要配角之一吧,想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