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宸歆何其精明,当下便猜出几分,见自家三子难得有些小儿女情态,不由失笑,拍了拍他愈发厚实的肩膀,道:“周车劳顿,吾儿也累了,去歇着罢,陈元帅陪朕走走,这二十万精兵气势恢弘,陈家两位爱卿居功不小。”
陈延青上次凯旋归京时便被单独召见过,他又是个二愣子,心中也没什么惊喜惶恐,谢了恩便大步上前,跟在姬宸歆身后。
他的礼数并不是很周全,姬宸歆也不在意,朗笑一声,道:“陈爱卿果然好气势。”
陈延青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撇去那块狰狞可怖的胎记,倒像是个朴实的农夫。
朝中无论文臣武将,忠奸贤庸,能在他面前混个脸熟的,个个都是人精,这般对比下来,姬宸歆倒颇喜欢陈延青的赤子心肠,面上笑容也多了些真心。
姬谦行了礼,待一行人走过,便带着亲卫下了阅军台,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远远地朝官员之中瞥了一眼。
不知为何,沈瑜林一向同姬谦有些默契,当下便明了他心意,低叹一声,同属官打了个招呼便隐在人群中缓缓离去。
这里与上回慧空大师赠琴的石亭并不远,沈瑜林行了一段,果然见到了那竹林。
进得林中,四周立时一静,沈瑜林抬眼看去,正见姬谦立在石亭前,俊美的面庞上难得带着些笑意。
也不知怎地,连日的不安在见到这人时便散了个干净,理智告诉他不可沉迷,感情却叫他再多信任这人一些。
姬谦缓缓下了石阶,走到犹在呆愣的沈瑜林面前,低笑一声,揉了揉他束着乌纱冠的发,“我回来了。”
他靠得很近,沈瑜林甚至还闻见了他身上那股好闻的熏香,沈瑜林同大部分男子一样,不喜熏香,此刻却莫名觉得,也只有姬谦配上这味道,才不显女气。
姬谦浅笑着看他发怔,只觉这少年一举一动,俱牵着他心神。
沈瑜林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回神,轻轻呼出一口气,这几日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姬谦哪里看不出来?他低头在少年发上抚了抚,缓缓揽上了他的腰。
少年身子长得快,小半年未见,沈瑜林已与他肩相平,抱着也更显契合。
“你瘦了些,先生信中说的没错。”姬谦轻叹一声,“不论什么时候,身子要紧,莫任性。”
低沉关切的声音阔别几月再度响在耳畔,沈瑜林抿了抿,习惯性去推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缓缓抱住了姬谦的腰。
“你也瘦了。”
姬谦薄唇微扬,道:“我害了相思之症,便一日日地瘦了,你呢?”
沈瑜林轻笑一声,“我嘛,可没那风花雪月的时辰,自是忧国忧民忧天下呐。”
姬谦低头,在他白皙圆润的耳垂上轻咬一口,道:“那我便是护国护民护天下去了。”
忽想起这几日心中所虑之事,沈瑜林抿了抿唇,道:“那便没旁的事了?”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重逢这样欢喜的日子,若姬谦真同那双生女有什么,岂不是白白添堵?
方才同姬谦相见,他很欢喜,自入官场以来,他很久没这样愉悦过……他有些舍不得这样的气氛。
姬谦微微一愣,扶正少年,低头对上那双明澈得彷彿能看透人心的凤目,道:“有人同你说了什么?”
沈瑜林低叹一声,认真道:“是我当初太轻率,我不知道人动了情,不论是男是女,总会妒忌猜疑,沐琦,你若因此厌我,便早些说清,莫教我……陷得更深。”
姬谦愣怔良久,深呼一口气,叹道:“傻小子,我怎会厌你?”
说着,再次将人抱进怀里,沈瑜林发觉他这次抱得很紧,勒得他身子都有些发疼。
不过,却有莫名的安心感。
沈瑜林凤目微垂,轻叹一声。
他这回,是栽了。
姬谦将卿家算计一事一五一十说了,抿了抿唇,又将府中姬妾真相一并告诉了沈瑜林。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状态不太好,更新比较迟,对不起大家了∩_∩
☆、第68章
……
“事情便是这样;我府中姬妾原只有那四个,自遇你之后,我便再未近过。”姬谦初时还有些羞臊之意,只是看着少年面色渐渐缓和,心中欢喜;便将前因后果俱说了。
沈瑜林抿唇;沉默良久,方道:“梦里……竹君?”
姬谦道:“不过是幼时一场痴梦罢了,现下沐琦怀中之人;方是心头所爱。”
沈瑜林只觉心中酸涩;不由道:“你曾言初时见我便觉似曾相识,可是因着这个?”
姬谦知道沈瑜林因幼时遭遇;性情敏感多疑;惟恐用话哄他倒适得其反;便认真道:“确是如此;但我那时见你,满心满眼俱是你;旁无他念,那梦更是半分未忆起,如今想来,只觉当年情景便如千载万载与君相离,终是重逢般。”
沈瑜林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只当他在表明心意,略略放心,这一回神便发觉自己仍在姬谦怀中,因他个头长高了些,发顶正挨在他颈间,耳畔氤氲的俱是他温热的呼吸,真真是亲昵难言,当下面色一红,微恼道:“几月不见你倒愈发油嘴滑舌了,还不快放开,若来个人像什么样子?”
姬谦想起前些日子他正是用这话训斥自家世子的,不由一哂,低笑道:“林外有天禁卫守着,无妨。”
沈瑜林无奈,且他心中也有些思念之情,只好由姬谦抱了一会儿。
一连数月不见,二人俱有许多话说,亲昵了一阵,方在石亭中挨坐下来。
沈瑜林忽想起卿家之事来,微微皱眉,将当日卿玥欲招他为婿之事告知了姬谦,又道:“卿家二女所嫁之人俱是不凡,那三小姐却是因献舞之事意外许了个从七品翰林,想是迁怒于我,近来扰了我不少公务,可那手段却极高明,又教人不解,我本当他们所谋不浅,可照你的说法,又有些不对劲。”
美人计向来是下下等,除非所谋之人真被勾了心去,便是鸡肋,而那些扰他公务的手段却是无一不精,若非有前生经验,只怕他早落得一个失职之罪贬官外放了。
两者相较,实在违和。
姬谦听了,却是轻笑一声,道:“前朝卿家好歹也出过几个谋士,有些手段也是正常,只是如今他们因着族中女子得了几代的荣华,自然沉迷于旁门左道,心思混沌起来。”
沈瑜林觉得有些好笑,便只是为这个,卿家靠着姬谦,又同永宇王勾连,简直是……
他忽想起什么,挑了挑眉,转而道:“那图既已毁,卿家是从何得知?”
姬谦面色微微一冷,沈瑜林却不怕,观他形状,心念一转便猜出了几分,菱唇微勾,道:“看来是王妃娘娘?”
姬谦低叹,他成婚时年不过十二,那卿家嫡女温婉大方,相貌秀美,少年慕艾,便是对她无甚情意,总有几分怜惜在。只是那女子心肠极狠,府中侧妃俱被其暗害过,生了元亦后更是变本加厉,竟不知从何处寻了抑男子精元的药物,想断他子嗣以绝后患,被天禁卫查出,这是皇家丑闻一桩,他也不好声张,正巧那时贾元春进门,他便借那刀将人除去了。
沈瑜林听得目瞪口呆,这王妃去世时不过才十六岁,怎竟有如此狠毒心肠?卿家便是这样教养女儿的?
姬谦顺手将他耳畔垂落的散碎发丝掖到耳后,才低叹道:“元亦的性情如此,也未必不是承了那卿家血脉的缘故,好在他知事些,还可导回正途。”
沈瑜林想起历史中晋武帝便唯这一子,不由迟疑道:“沐琦不近女色,是因着那药物之故么?”
姬谦方想起刚才他话未说清楚,哭笑不得,道:“我并未被害,一卫明辨药理,一眼便已看出那药来历。”
他说着,声音缓缓低沉下来,带着些笑意道:“瑜林放心,我对你,还有……”
沈瑜林怎不知他话中未竟之意,耳根一红,微恼道:“无赖!”
姬谦侧身又靠他近了些,低笑道:“今生今世,我只对一人无赖。”
二人耳鬓厮磨了一阵,面上都有些泛红,只是眼看着日头渐高,临近午时,方一前一后地回了队伍。
一场迎军仪式行至傍晚,不少官员午膳都没用上,想起一会儿宫中还有晚宴,必是填不上什么的,沈瑜林回府更衣时便草草用了碗面食,又派人去将军府送了信,想了想,唤锦绣取了满廷当初为他炼的解酒丸和水服了,好一番折腾方出才门。
那解酒丸不过五粒,他曾用过一回,服一粒便可保三日千杯不醉,很是难得。按说不过一场庆功宴,本不该如此重视,但若他猜得不错,今日晚宴,季应泽的“投名状”便要到了,容不得半分轻忽。
此事姬谦也知晓,他同与空岛没什么恩怨,自然也无偏见,沈瑜林的隐忧他也明白,但季氏来投,费心费力地栽上他政敌一笔,又附上大片国土,这等好处极难得,便是先头吃些亏,也没什么,收拢人心可是大晋皇帝的拿手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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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晚,殿中灯火通明,歌舞上了几轮,席中渐起了些欢愉气氛。
庆功宴按得是功绩排位,故而陈家兄弟二人正列在三位亲王下首,姬宸歆略抬眼便能看见陈延青闷头吃菜的憨态,心中颇觉有趣,不由多看了几眼。
陈延玉敬了几杯酒回来,刚好瞧见他哥低着头,偷偷摸了几块雪白晶莹的糕点用碗碟边的锦帕包了往袖子里揣,而圣上饶有兴致地看着。
他眼前一黑,哥啊,顺手牵羊的习惯还没改过来?不说宫中膳食糕点一向许吃不许拿,那么多人包括圣上一直在盯着你啊!难道你以为你黑别人就看不见你了么……
话虽如此,不过陈延玉倒也不怎么担心,糕点是小节,这场庆功宴有七分是为了封赏他兄弟二人,圣上绝不会为了这个惩罚陈延青,不过……
上首的姬宸歆看得可乐,见陈延青的手又朝那碟雪芙玉芯糕伸去,不由打趣道:“陈爱卿可是喜欢这糕点?不如朕将那厨子送你如何?”
陈延玉脸一黑,他就知道是这样!
陈延青开始还不知道那“陈爱卿”是唤他,将糕点包好,才发觉席中大半人俱在看他,饶是他生来一张木头脸,面上也不由有些发热。
陈延玉无奈,放下酒杯将陈延青拉出席位,二人一道跪了。
陈延青有些茫然,但他素来信任陈延玉,也不多话。
陈延玉恭敬道:“圣上恕罪,末将二人出身微末,礼数不周,家兄并非有意。”
姬宸歆也认识陈延玉,知道他兄弟二人一个不知世事,一个八面玲珑,却都是难得的将才,心中爱惜,神色更缓和了些,道:“不知者无罪,陈元帅倒是率直之人。”
陈延玉松了口气,忙带着他哥谢恩,却听上首永宣王笑道:“说来陈元帅倒和本王一样,糕点之中本王最喜这雪芙玉芯糕。”
陈延青愣了愣,嘀咕道:“这酸酸甜甜的不是女人喜欢的吗?”
陈延玉离得近,当时脸就是一黑,他就知道!
姬宸歆颇喜欢陈家兄弟,有心给他们些脸面,令张顺儿将原本明日传到将军府的圣旨取来,散了歌舞,对姬谦道:“吾儿也做过几日监军,这旨意便由你来宣罢。”
姬谦心知肚明,接过圣旨立在陈家兄弟三步处,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危扶社稷,弼朕江山,忠勇惟尔为国不惧危难。陈氏兄弟文韬武略,夙裕多谋,予国危时,靖扫蛮夷,有勘乱之功,平寇之绩。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