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人家的姑娘那个水灵哟;远远一瞧就能认出来,那小脸蛋比丽人阁的头牌还白嫩,可惜了了;竟要白给那帮穷当兵的!”茶馆里一个胖子提溜着茶壶,咂巴两口,语带痛惜道。
邻座一个模样还算周正的年轻人嘿嘿笑道:“我倒觉张大人家那对美妾更勾人些;要不是上头管得严;咱又没门路;好教尝尝滋味儿!”
胖子同桌一人道:“呀呸!那些庸脂俗粉算个屁;你们就没瞧见陈家三少爷那模样……哎哟那个俏……”
胖子脸一白,急急捂住那人的嘴,“会说人说不?这京里陈家三少爷可有十好几号呢,相爷三公子,陈侯三公子……你他娘的找死啊!”
那人悻悻住了嘴。
季应泽一身灰布衣衫坐在角落,喝着劣质的茶水,唇却微微勾起。
这京城水越来越浑,反倒是越来越好玩了。
前几日老爷子便传了急召令,大意是岛中叛乱平定,问他进展如何,并叫他不论成败,赶紧回岛,因为他老人家身子不行了。
季应泽要是相信,他就不是季应泽而是季傻蛋了,这信中字迹是老爷子的不假,可笔意纷杂,字锋不一,明显是单字拼凑而成,而且这信里一口一个应泽吾儿,拳拳父爱溢于纸上……老头子从小叫他臭小子叫到大,只怕就是说遗言也改不掉,看来岛上还有些日子可磨。
不过那人既能透过暗线把信交到他手里,也就说明京城之中的人不再可信,季应泽懒得一个个去猜度试探,索性带着几个心腹暗卫易了容,在市井之中住下。就这段日子看来,这些三教九流之地的消息还挺灵通的。
被那大嘴巴败了兴,众人也不再提女眷配军之事,反又提起一事来,季应泽挑了挑眉。
“我说胖五,你都能編话本去了,要是那贾秦氏真是金枝玉叶,她夫家会那么惨?”
胖子洋洋得意道:“我一个远房侄女儿原在贾家老太太那儿当丫头,她听得真真儿的,就为这个,她怕被发现,死活闹着要赎身,正好逃了一劫。”
有人不屑道:“咱们当今是什么身份,哪有把女儿丢给那秦家养的?我还听说那贾秦氏爬过灰呢!”
“咳,咳!”季应泽一呛,连灌了两口茶才好些。
“你相信?”身后忽有一道清冷淡漠的声音传来,季应泽一凛,事前他竟半分未察觉到有人在。
那人并不知季应泽心中所想,反而旋身坐在了他对面。季应泽这才看清了来人长相:两道剑眉斜飞,一双黑眸清冽,琼鼻高挺,薄唇微抿,衬着一身白云锦武服,端似天外谪仙入凡尘。
饶是季应泽见惯美人无数,也不由得赞一声好相貌,原本心中防备不满也卸了大半,谁叫他季应泽生来便好美色呢?无论男女,美人儿的特权总是很多的。
季应泽眨了眨桃花眼,忽然想起自己还套了张蜡黄平庸的面皮,一腔柔情立马换做黯然神伤。
“你相信?”那人又道。
季应泽抽了抽嘴角,话说美人儿脑子没问题吧?无缘无故您这一身贵公子打扮往这破茶馆一坐,问些莫名其妙的话,没瞧见胖子那几桌都朝咱们看过来了么?
那人黑眸清冽,直直盯着季应泽,好像他不回答他就会一直盯到天荒地老似的。
季应泽无奈,胡乱点了点头,“嗯,我信,我信,我全家都信。”
那人面无表情的点头,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又道:“贾秦氏的确不检点,皇家没有这样的公主。”
季应泽一头雾水,不过看着美人儿双眼放光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接话,“兄台颇为不屑这贾秦氏?”
那人好似就等着他这句话,当即认真道:“莫叫我兄台,我姓姬名讯字传略,现住忠顺王府,未曾婚契,无通房侍妾……”
季应泽立时便反应过来了,美人儿这是在和他搭话啊!
季应泽耐着性子听完,索性他这地方在角落,旁人也听不真切,只是他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等到忠顺王府四个字入耳,他才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再抬眼看看美人儿,季应泽忽然觉得有种淡淡的忧伤堵在心口。
姬讯美人儿,你三哥没有教你出门在外尤其是在三教九流之地要低调吗?
姬讯黑眸明湛,直直盯着季应泽的人皮面具,“你的名字?”
季应泽后背一凉,猛然有种从内到外俱被人看透的错觉,一向透澈的桃花眼难得有一瞬间的迷茫,再回神,对面的姬讯仍是一副单纯而清冷的模样。
“名有些不便告知,我姓季,字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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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谦所料不错,姬宸歆确是打着用宗王给他做挡箭牌的主意,这不代表厌弃,而是真正的宠爱。
算计一个终将继位的儿子,只为护住一个废物点心……姬宸歆捏着草拟的圣旨,苦笑一声。
想起大儿子同那人一般无二的高傲神情,姬宸歆心中一阵刺痛,那人那般厌恶囚笼,他怎么舍得关他一辈子,教他折去那抹掺进骨髓里的高傲?
“主子,主子?”张顺儿小心翼翼道。
姬宸歆回神,闭上眼,挥手道:“明日早朝发明旨罢。”
张顺儿恭谨应声,又端了杯温茶奉上。
茶里水光浅黄,药香淡淡,姬宸歆喝了一口,胸中郁气顿时一清,紧皱的眉头也不由舒展了几分。
“明礼这些日子怎么样了?那杜家小子可给他气受了?”
知道自家主子一惯惦记着忠顺王爷,张顺儿早早便将这几日消息记了个门清,当即笑道:“主子说笑话呢,咱们王爷哪儿会吃亏?听闻杜公子在扬州筹办学堂,王爷便推说离京匆忙,分文未带,只求杜公子收留,在那学堂做了个琴艺先生呢!”
姬宸歆失笑,“这小子也耍起无赖来了,身无分文,亏他想得出来,不拘哪个官府,晃晃他的身份玉牌,还能短了花用不成?”
张顺儿偷瞧着自家主子心情颇好的模样,也跟着笑道:“奴婢估计着杜公子也知道,就是想给咱们王爷留个门……”
姬宸歆果然朗声一笑,目光柔和。
“明礼的琴确是有几分火候,教学生也尽够了。”姬宸歆沉吟一番,“朕记得库里有一架朝凤来仪,给王爷送去罢。”
张顺儿点头记下。
姬宸歆将这几日积下的奏章批了,只撇去一大叠求情上报死谏的,原封退回。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岂容旁人置喙?
殿外忽有人求见,却只见了通报的小太监而不见唱名,张顺儿神色一凛,立时便垂下头,只做出一副木头人模样。
姬宸歆抬头,淡淡道:“宣。”
来人一身玄色龙禁卫打扮,目光却无半分轻浮,撩袍跪下,“臣,卫若兰有事要禀。”
姬宸歆道:“何事?”
卫若兰垂头,面无表情道:“五王爷已知贾秦氏身份,昨日开始在宫外散布消息,臣勉力压下事态,特来向主子禀告。”
“贾秦氏……”姬宸歆厌恶地皱眉,“老五从何处得知?”
卫若兰恭谨道:“五日前教坊,贾元春,人已殁。”
姬宸歆淡淡道:“五日前……”
卫若兰俯身下拜,“臣当时在随齐大人追查天津杀人案,此事五王爷瞒过了郑付之。”
郑付之,京中颇有名的纨绔,龙禁卫里一个不起眼的五品校尉,谁能想到他竟是皇家暗线二把手呢?张顺儿悄悄低头。
“罢了,你去盯着老五,人手随你调派,莫露了行迹。”姬宸歆皱眉,他如今是愈发看不上了这老五了,和老二一个性子,也就是脑子更好使些。
帝王无所谓智计,看得是心性,眼界,手段,可惜,他也就那点野心可以称道了。
卫若兰躬身正要退下,姬宸歆忽道:“老三近来如何?”
卫若兰眼皮一颤,随即面色如常道:“三王爷忙于公务,近来更是吃住在吏部以便办差,周老大人很是欣赏三王爷,提点了不少……”
姬宸歆道:“朕听闻老三同沈家小子同寢同食,很不忌讳?”
卫若兰垂眸道:“沈大人肩挑两端,府邸又远,亦是同三王爷一般住在吏部,因是一个院子,故而有些流言罢了。”
姬宸歆淡淡挥手令卫若兰退下。
“主子……”张顺儿小心翼翼道。
“无事。”姬宸歆勾了勾唇,“能收服朕的人,也是他的本事。”
☆、第84章
所谓同寝同食,倒是七分流言三分真相,姬谦自从在杨怀玉几人面前宣示了主权后,愈发爱同沈瑜林光明正大地腻着。无奈正赶上忙乱的时候;两个人担子都很重,也只退而求其次;搬到户部府衙一道办差,倒也落下了一个勤政名声。
国库欠款一案已了结大半,大多数人家东拼西凑还清了欠款,还能留有余地,少部分抱着侥幸心理的被一并抄家流放,而剩下的十几户;便不是他们该管的了。
总之再也不用日日做讨债阎王了;沈瑜林按了按眉心,复又娴熟地落笔。
如今只余下记录案档;账目入册,勾销前账等收尾小事,但为免有人钻空子;案档还是由姬谦亲自一份份批阅;账册一事便落到了于尚清和齐笑之头上。
说来也奇;两人年纪不大,经验平平,但就是格外受人信任,尤其是于尚清,他那一身凛然正气或许在官场上格格不入,却意外受这些自请查案的老前辈和同龄官员的欣赏敬佩,前者喜他刚正不阿,后者敬他德高望重,一时之间倒也有了不少官声。
沈瑜林知道这两人都非池中之物,日后更是圣武之治重要的班底,自然费心提携,原本因他步步高升的差距而渐淡的情谊也更紧密了些。
这事做的虽有些功利,却也大半出自沈瑜林真心。因着熟读青史,武帝时期身居高位之人他也尽数识得,如今尚算落魄的比比皆是,如昨日见的那名小吏贾雨村,日后便是大司马,可沈瑜林厌他心性,只看了一眼便放他过了。
交友看心性,结盟算利弊,若二者有悖,守的便是原则。
天色渐晚,户部人也少了许多,因着待会儿要将枕席被褥收拾回府,衙门后院不许生人进,一切都要他自己整理,沈瑜林也不好耽搁,笔下又快了几分。
“奴婢许久不见沈公子,沈公子安好。”一道尖细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沈瑜林抬头,正瞧见李平盛发白馒头似的笑脸。
李平盛后头跟着十来个青衣太监,成两列,应是来为姬谦收拾住处的,沈瑜林点了点头,“他中午出去了,大抵待会儿便能回来,你们且侯些时辰。”
“哎哟,奴婢可不敢当啊。”李平盛忙道,“王爷交待我们给沈公子收拾房间。”
沈瑜林涮笔的动作微滞,凤眼中便透出几分笑意来。
姬谦进门,抬眼就正瞧见这一情形,连日的辛劳憋闷瞬间化做一线清凉夏风,转眼不见。
“可是见着闲下了,心中松快?”姬谦笑道。
沈瑜林摇头,瞥了眼李平盛,对姬谦道:“还有四五份便清了,你先带他们去收拾,我一会就来。”
今日二人本是定好了要去见沈襄的,京城流言早已漫天,既见过了姬谦母妃,也没有干晾着沈襄的道理,师徒如父子,若沈襄不点头,连契书也算不得数。
姬谦早晨便忙完了那堆事务,方才入库存档也很顺利,此时正是轻松的时候,挥手便教李平盛领着一帮太监自去了,缓缓坐到沈瑜林身边。
轻薄的画雕木门被顺手带上,小隔间里便只剩下了二人,因着这几日习惯了同姬谦单独相处,沈瑜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