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刚吃过早饭;村里招呼人们开选举大会的钟声就敲响了。因为这两天在楚地居里住的游客不多;暖暖昨天就给公司里的所有员工说好今天上午放假半天;让大家参加投票。听到钟声;青葱嫂大声招呼着让员工们跟她一起向会场走。暖暖感激地看了一眼青葱嫂;她相信;这些员工只要参加投票;是会把票投给开田的。
暖暖和开田一起向会场里走;临出门前;暖暖看了开田一眼;她自然看出了他内心的紧张和不安;于是便拍了一下他的肩;用平日的语调说:放精神点;别像去刑场似的。开田这才身子一振;走出了院门。
离着会场还有几十步时;暖暖突然听到了一声喊:婶子。她先以为是喊别人;仍迈着步;及至又听到一声:暖暖婶子。她才扭过头;看见是詹石磴的大女儿润润正站在路边看定自己;就有些诧异地问:是叫我?润润含笑点头;并向她招招手。她一边向润润走过去一边在心上惊奇:她和这润润素无往来;这个时候喊我干啥?她记得平日和这姑娘在村道上碰见;至多是点点头;连话都很少说;她对这姑娘的了解只限于知道她在聚香街上的高中住校读书;是詹石磴的掌上明珠;其他的一概不知。有事;润润?
我爹在那边站着;他说有句话要和你讲。润润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墙角。
暖暖的一个嘴角一斜;差点要把一个冷笑放出来。詹石磴;你也太可怜了吧;为这事连女儿都用上了!可一想润润可能啥都不知道;让这孩子看自己的冷笑会伤了她;就又使劲把那个冷笑收回去了。暖暖朝开田挥了一下手:你先去。然后就随润润向那个墙角走。刚看见詹石磴;润润就说了一句:婶子;你们聊;我先过去了。
暖暖就直直地朝詹石磴看过去。
暖暖;好妹妹;那桩事没有变化吧?穿着一身新衣裳的詹石磴;眼神竟有些可怜巴巴;腰也哈了下来。
啥事?暖暖故意装着没听明白。她倏然间记起;这是詹石磴这些年来对自己说话最客气的一回。
就是开田不参选的事。
没变呀!
没变就好;没变就好。詹石磴点着头:你一定要再给开田说说;让他在会前做个不参选的说明。事成之后;你们放心;我一定报答你们!我保证让你们的南水美景公司有个大的发展。
那我就先走了?
中;中;你先走。詹石磴客气地挥挥手;一副惟恐对方生气的样子。
暖暖一边向会场上走一边在心里叫:詹石磴;就冲你迷官迷到这一步;老天爷要是有眼;他也不该再让你当上主任!
是她爹找你吧?暖暖来到开田身边时;开田悄了声问。
暖暖点点头;轻了声说:还是那件事;不让你参选。
狗日的!
暖暖仰脸朝天上看去;今天的天气不错;湛蓝的天上只有几小片白云;那几小片白云也很快被风扯成了缕;像杨絮一样地向天边飞。佛祖、天神;没有了云彩的遮挡;你们更应该能看清楚;俺们争这个主任只为了不受欺负;你们要是主持公道;就不能再让那个姓詹的如了意!……
是乡干部老陶的声音把暖暖的目光又拉回到了会场上的。老陶再次讲了选举的意义;讲了乡上推荐詹石磴当候选人的原因;讲了选举的规矩和纪律;然后面向会场问:还有人要说什么吗?
闹嚷嚷的会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在发票之前;谁有话说都可以说!老陶再次强调。
暖暖立刻感觉到坐在老陶身边的詹石磴的目光朝自己和开田放了过来;感觉到了那目光在抓挠自己的身子。暖暖装着一无所知;只把双眼扭向了丹湖;湖面上有一只渔船在缓慢移动;有几只野鸭在绕船游着;在水面上划出几道好看的水痕。
有没有要说的?想说什么都行!提出自己看法的;发表声明的;都行!老陶还在启发着。暖暖由此听出来;詹石磴不让开田参选的事;老陶心里是知道的。
会场一直沉默着。暖暖猜得出;詹石磴这会儿一定对自己和开田恨得咬牙切齿。大约是实在不能再这样没有缘由地等下去;老陶只好宣布:既是大家都没有要说的;那就发选票吧……
接下来暖暖的心就一直在揪着;她明白这次和詹石磴彻底撕开脸后;如果开田选不上;自己一家就真的要准备出外打工了。一想到真有可能卖掉楚地居外出打工;她的心就一阵阵刺疼;过去的多少努力都要白费了?!也许当初开田的主意是对的;不参选;还让詹石磴当主任;与他软磨软抗也能过下去……她填好选票投进票箱之后;没有再与开田和别人打招呼;就一个人向湖边走去。下边的事情就是等;等待那个难以预料的结果出来。她明白詹石磴现在也在等;但愿他等到的是一场空。
碧绿的湖面上来往的船只多了起来;有一条渔船正在起网;四周有十几只白色的水鸟在绕船边飞边叫;一定是渔人逮到了什么让水鸟们感兴趣的鱼;要不然它们对渔人不会这样亲热。啥事情都不会无缘无故;就像现在的自己;自己不在热闹的会场而来到这没有人影的湖边;是因为害怕听到那个结果。她担心一旦那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她会当场流泪的;那就太丢人了。她一边望着湖水一边在侧耳倾听着会场那边的动静;喧闹声已经停下;大概投票已经完毕;该唱票了……
她在湖边蹲下来;凝了神去看地上的葛麻草;看葛麻草的茎和芽;看草茎上的节。她想用这个办法转移自己对会场的注意力;她是想听又怕听到那声宣布。岸边的水里突然响了一声;是鱼;是那些习惯在岸边活动的鱼。她一边判断一边伸了头去看;果然;是一条脊背发黑的草鱼在岸边觅食。鱼可能没想到这会儿岸上会有人在看它;游得不慌不忙自在惬意;尾巴和翅一摆一摆。捕过鱼的暖暖在看到鱼的那一瞬间;本能地想去摸东西要来一次袭击;可就在这时;身后的会场里有一阵掌声传来;她的身子一抖:结果出来了?!她不由自主地回身去望;她看见青葱嫂飞快地向她跑过来;她揪紧了胸前的衣服。
暖暖;暖暖——
暖暖屏住了气息。
选上了——开田选上了——
轰的一声;一直坠在她心上的那坨东西碎裂了;她仿佛看见那些碎片在向下落着;她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的双脚先是向上跳了一下;随后就软软地坐了下去;她听见自己的泪珠子也跟着掉到了地上……
她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只记得到家时看到乡上的老陶正坐在那儿对开田说着什么;记得有好多村里人挤在院中;记得麻老四和九鼎手里举着酒杯……
说说娃娃说说庄稼说说鸡鸭(3)
暖暖第二天起得很晚;多少天的紧张和焦虑都化成了疲劳;加上开田和她昨夜里都高兴;把那件事做了一遍又一遍;使得她彻底放纵了自己的睡眠;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婆婆把早饭给她温在锅里;她去吃时婆婆告诉她开田去了村委会。她点了头后继续吃着;这是多少天来她吃得最香的一顿饭。她突然意识到;一个人知道自己不会再受欺负;这种感觉真好。丹根平日难得看见妈妈饭后面露笑容地悠然坐在那儿;这会儿看见后忙跑过来钻进妈的怀里;想重新摸索着去吃那早被断掉了的奶。开田娘看见;慌得朝孙子叫:几岁了?还要去吃奶?羞不羞?!心情特别好的暖暖没有像往日那样去呵斥拒绝儿子;而是笑看着丹根掀起自己的衣襟把一个奶头塞进了嘴里。婆婆因此对暖暖嗔道:你要再惯他;他就会上房揭瓦了!暖暖对婆婆笑笑;她今天的好心情使她听到任何抱怨都不会生气。
开田中午回来时说乡上通知他后天去乡政府开会。去呗;能去乡上开会可是桩光荣的事;过去詹石磴去乡上开会时都是一脸的得意。暖暖笑道。开田扯着自己的衣襟吞吐着:我就穿这身衣服去?这身衣服咋了?暖暖一时没听明白。你没看詹石磴平日去乡上开会;穿得都是支支棱棱的;我这身衣裳;去到会上还不要遭人笑话?!暖暖这才明白开田是想做身像样的衣裳;就说:这还不好办;等后晌咱俩一起去村里的刘家裁缝铺里;他们那儿有现成的布;手艺又好;让刘裁缝给你做身好衣裳;赶上你去开会不就行了?开田点头笑笑说:中!
吃过午饭;把丹根交到婆婆手上;暖暖就领着开田去了刘家裁缝铺里。那刘裁缝见是新上任的主任来了;亲热得很;又是让座又是端茶。听说开田想做衣裳;又忙把家里存着的几样布料抱过来让开田和暖暖挑。暖暖挑了一种浅色布料;开田摇头说不好;说你没看电视上;但凡是当官的;穿的衣裳都是深颜色的。暖暖说行;就要了一种藏青色的料子。刘裁缝问衣裳做啥样式。暖暖说做成夹克的样子就行了。开田又摇头道:还是做成西服吧;现在西服才是官服;你没见电视里那些大官;穿的不都是西服?暖暖听罢笑起来:中;中;就做成官服!……
第二天天黑前;刘裁缝把西服按时送了来。暖暖立时喊开田过来试穿。开田穿上还算合身;在院子里挺胸抬头地走了一遭;问暖暖:像不像一个主任的样子?暖暖笑了;说:像;像……
开田在乡上开了两天的会;他那天傍晚骑着自行车从聚香街上回来时;暖暖正在楚地居门前安顿几个晚来的游客。游客们进院之后;暖暖扭头才看见开田嘴上叼着烟卷手上推着自行车站在身后;先说了一声:回来了。跟着又咦了一声问:你不是没有烟瘾吗?咋又吸上了?开田笑答:在乡上开会时;别的主任们都吸烟;就咱不吸;显得太老鳖一;所以就吸上了。暖暖有些不高兴:这你倒学得快!
不学不行嘛;你总得像个主任的样子;别人才认你呀!开田摊着手……
为了让开田全心当好主任;暖暖把公司的事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从在东岸作广告吸引游客;到在楚地居里安排游客食宿;到引导游客们去楚长城、凌岩寺和湖心区里游览;都由她自己来操持安排;常常是从早一直忙到晚上。
开田上任半月之后;暖暖问他当主任有啥感受。开田想了想说:就是心里觉着荣耀;家家人见了你都争着同你打招呼说话;那股亲热劲过去没有见过。暖暖说:要紧的是得给村里人办点正事;把你当初竞选时应许大家的事儿一桩一桩落实;不枉了大伙选你当主任。开田点头道:这你放心;咱既然当了主任;就要当出个样子;我眼下就在琢磨增加每户收入的事;正打算派人外出联系花椒和辣椒外销……
这天晚上;眼看快到了睡觉时分还不见开田回来吃晚饭;暖暖就有些着急;以为他在为村上的公事忙碌;一股心疼倏地生起:再忙也要吃饭哪!正想放下丹根去村委会里找开田;却忽见黑豆叔搀着开田踉踉跄跄地进了院门;暖暖先还以为开田是得了啥子急病;待迎上前一闻开田身上那股浓烈的酒味;才知他是喝醉了。天;这是在哪儿喝成了这个样子?暖暖惊道。她知道开田平日并不馋酒;偶有陪客的机会;也只是喝几盅作罢;还没有过喝醉的时候。是在我那儿喝的;今儿个高兴;俺叔侄俩就喝得有点多了。黑豆叔忙解释着。暖暖听罢暗暗吃惊;她知道黑豆叔孩子多家里穷得厉害;一向是没钱请人喝酒的;开田怎么会到他家喝酒了?暖暖当下也不好多问什么;搀过开田让黑豆叔走了。开田醉得连床都上不了;身子直往地上出溜;暖暖费了好大的劲才算把他弄上床;他躺在那儿还在含混地叫:喝……喝……天快亮时开田才算醒了;暖暖喂他喝了一碗开水;这才问他为何去黑豆叔家喝酒。开田说:他想要块宅基地盖房子好给大儿子娶媳妇;这样大的事;他不请顿酒能行?按说他该送礼的;咱当初朝詹石磴要宅基地不是还送了礼了?暖暖不认识似的瞪住开田问:他家那样穷;你能忍心在他家喝酒?开田笑了:再穷还能管不了一顿酒饭?不过黑豆婶的炒菜手艺也确实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