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上的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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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的男爵-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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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感觉到了,感觉到了……可是我老了,阁下,而你有热血在向上涌……”

“对,往上涌………”

“那么,您试试往远处走,男爵先生,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安慰你,这里只有一些黎明即起的穷人家,现在他们在睡觉……”

柯西莫不答话,钻进树里走向别的果园。他一向懂得掌握分寸,另一方面翁布罗萨的居民总是善于谅解他的这些怪癖,既是因为他总还是男爵,又是因为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男爵。

有些时候,这些从他的胸膛里发出的野性的音符传人了其它的窗口,一些更愿意听的窗口。只要有一支蜡烛点燃,只要有低低的柔和的笑声,只要有从灯光和人影之间传出的女性的说话声,虽然听不甚明白,但肯定是拿他开玩笑,或者是学他的怪声怪调,或者是假装呼唤他,这对这个跳上树了的流浪者已经算是一种正经的对待,已经算是爱抚了。

来了,一会儿一个厚颜无耻的妇人从窗口探出身来,好像要看看是怎么回事,她还带着床上的热气,敞胸露怀,披头散发,大张着两片嘴唇露出白牙嘻笑着,他们对谈起来。

“是谁呀?一只猫吗?”

他说:“是男人,是男人。”

“一个男人作猫叫吗?”

“唉,我在叹气。”

“为什么?你缺少什么?”

“我缺少你有的那个。”

“什么东西呀?”

“你到这里来,我告诉你……”

他从来没有遇到男人们粗暴无礼的对待,或者是报复,我是说,这表明……我以为是……他没有构成大危险。仅有一次,很神秘地,他被打伤了。翁布罗萨的治伤大夫不得不爬上一棵核桃树,因为他在那里呻吟。他的一条腿上嵌满了枪打出的霰弹,是很细小的打麻雀用的那种,必须用钳子一粒一粒地夹出来,弄得他很痛,但是很快就痊愈了。永远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当他跨越一棵树时,冷不防挨了一枪。

在养伤期间,他在核桃树上不能动弹,他又重新开始了极为认真的学习。就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写一份《一个建立在树上的国家的宪法草案》,在其中描写想象中的由正直的人们居住的树木共和国。他开头写的是一篇关于法律和政府的专题论文,可是在写作过程中,他的虚构复杂故事的本领占了上风,后面插入了惊险情节、决斗和色情故事,有一章专讲婚姻问题,变成了一本杂记。书的结尾应当是这样:作者创立了在树顶上的完善国家,说服全人类在那里定居并且生活得幸福,他自己却走下树,生活在已经荒芜的大地上。大概应当是这样。可是书没有写完。我寄了一个简写本给狄德罗,署名很简单:柯希莫·隆多,百科全书的读者。狄德罗寄回一张名片表示感谢。

二十 

关于这段时期,我不能说得很多,因为我第一次去欧洲的旅行正安排在那个时期。我那时年满21岁,可以领受一份家业了,得到的这笔财产令我喜出望外,因为我哥哥要得很少,我母亲也要得不比他多,这可怜的人在晚年衰老得很快。我哥哥要签署一份全部家产的使用收益证书给我,只要我按月给他一笔生活费,替他纳税和料理一下家务。我要做的事情只是管理田庄,为自己挑选一房妻室,我已经看到自己面前的那种正规而宁静的生活,因为虽然发生了过渡时期的大骚动,我也能够生活得很像样了。

可是,在这种生活开始之前,我做了一段时间的旅行。我也到过巴黎,正巧赶上看见欢迎伏尔泰在经历一场多年悲剧之后归来的盛大场面。但在这里不是回忆我的生平,当然那是不值得一写的。我想说的是在这次旅途中的一切所到之处,翁布罗萨的树上人的名声也在外国传遍的事实着实令我吃惊。我甚至在一本历书上看见一张附有以下文字的画像:“翁布罗萨(热那亚共和国)的野人,单独生活在树上。”他们把他画成一个全身长毛、有长胡子和长尾巴的怪物,吃着一只蚱蜢。这张画像放在魔鬼一章里,夹在阴阳人和美人鱼之间。遇到这一类的幻想。我一般都小心地不说出那野人是我哥哥。但是我在巴黎被邀请出席伏尔泰举行的一次招待会上发表了严正声明。老哲学家坐在他的靠椅上,承受一群贵妇人的宠爱,兴高采烈犹如过复活节,说话凌厉好比一只豪猪。当他知道我来自翁布罗萨时,他问我:“骑士先生,在您的故乡是有一位哲学家像猴子一样生活在树上吗?”

我感到很荣幸,情不自禁地回答他:“阁下,他是我的兄弟,迪·隆多男爵。”伏尔泰非常惊讶,也许因为有那种表现的人的兄弟竟然是显得如此正常的人,他开始问我一些问题,比如:“您的哥哥呆在那上面,是想上天吗?”

“我哥哥认为,”我回答,“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伏尔泰非常欣赏这样的答复。

“从前,只是大自然创造生命现象,”他总结道,“现在是理智。”老哲人开始了关于他那虔诚的一神论的宏论。

我不得不很快中断旅行,回到翁布罗萨,一封急电把我召回去。我们的母亲气喘病突然加重,可怜的人从此卧床不起。

当我迈过栅栏,抬头看我我们的别墅时,我相信会看见他在那里,柯希莫已经攀上了紧靠着我们母亲的窗台的一棵高大的桑树。“柯希莫!”我呼唤他,但是压低了声音。他朝我打手势,把所有要说的意思全表达了:妈妈的病情略有好转,但是一直很严重,要我上楼去,但脚步要轻。

房间的半明半暗,妈妈躺在床上,由一大叠枕头垫起的肩膀仿佛比我们过去看见的要宽大一些,她身边有不多几个女仆。巴蒂斯塔还没有来,因为应当送她来的丈夫,那位伯爵忙于收获葡萄而分不开身。打开着的那扇窗户在阴暗的房间里显得很突出,柯希莫就正对着窗子站在树枝上。

我弯腰去吻母亲的手。她立刻认出了我,把手放在我头上:“哦,你来了,彼亚哥……”她的声音细若游丝,但是当气喘不太憋闷胸口时,她说话清楚,头脑很清醒。不过,当我听到她毫无区别地对着我同柯希莫说话,好像他也站在床头一样时,我很是吃惊。柯希莫从树上回答她。

“我吃过药很久了吗?柯希莫。”

“不,才几分钟,妈妈,您等一会儿再服药,现在对您不合适。”

一会儿她说:“柯希莫,给我一瓣桔子。”我很纳闷。可是当我看到柯希莫从窗处伸进一支船上用的渔叉并用它从一张条桌上取了一片桔子,把它送到母亲的手上时,我更觉得惊奇了。

我发现所有这些小事情,她喜欢叫他。

“柯希莫,给我披肩。”

他使用那叉子从扔在椅子上的东西里找起来,挑起那条披肩,递到她面前。“找到了,妈妈。”

“谢谢,我的儿子。”

她对他说话总像是他只隔一步之遥,但我看出她从不吩咐他做从树上办不到的事情。在这种时候她总是叫我或者是叫女佣人。

夜里妈妈不能安睡。柯希莫留在树上守护她,树上挂一盏小灯,使她能够在黑暗中看见他。

清晨是气喘病患者最难熬的时候。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柯西莫就用一支竖笛吹奏小调,或者模仿鸟叫,或者逮些蝴蝶,然后把它们放进屋里飞舞,或者摘几束藤萝花。

那是一个出太阳的晴天。柯希莫在树上拿着一只小碗,他开始吹肥皂泡,他把那些泡泡吹进房间里,吹向病人的床头。妈妈看见彩虹般颜色的泡泡飘动,飞满了房间,她说:“啊,你们在玩什么!”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她总是不赞成我们的游戏,觉得太无意思太幼稚。可是现在,也许是破天荒头一回,她喜欢我们的玩艺儿。肥皂泡飞到她的脸上,她吹气把它弄炸,微笑起来。一个泡泡落到了她的嘴唇上,停留在那里不动了。我们大家俯身趋前,小碗从柯希莫的手上掉落下来。她死了。

丧事过后或迟或早就会有喜事,这是生活的规律。在我们的母亲去世一年之后,我同附近的一位贵族少女订婚了。我说尽好话劝我的未婚妻以后来翁布罗萨居住:她害怕我哥哥、她以为他是一个在树叶中行走,趁人不备从窗户里窥视室内人的一举一动的家伙,这种想法使她心里充满惧怕,又因为她从未见过柯希莫,想象中他像个印第安人。为了消除她的恐惧,我举办了一次露天宴会,筵席摆在树下,柯希莫也被邀请出席。他在我们头上的一棵山毛榉上,就着放置在一个托架上的盘子进餐。我应当说虽然他从来没有练习过如何同众人一起吃饭,他的举止还是很得体的。我的未婚妻稍稍安心一些了,她觉得除了生活在树上之外,他是一个同大家完全一样的人,但是她对他还是怀有一种难以克服的不信任感。

当我们行过婚礼,一起在翁布罗萨的别墅里安顿下来后,她还是竭力回避大伯,不仅不愿同他说话,而且还尽量不同他照面,虽然可怜的他,经常给她送来一束束鲜花或者一些珍贵的兽皮。当孩子们开始一个个地出生并长大时,她就考虑同伯父接近可能对他们的教育产生不良影响。在我们没有搬家前她一直忧心忡忡。后来我们把我们家在隆多旧封地上久无人住的古堡重新装修一番,决定住得离翁布罗萨远一些,使孩子们不致学他的坏榜样。

光阴荏苒。柯希莫也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矮脚狗佳佳的变化是标志,它老了,不再有跟着一群猎犬去追狐狸的劲头了,也不再想同丹麦种的大母狗或马斯蒂内种的凶母狗进行荒唐的恋爱了。它总是蜷曲在地上,仿佛不值得为了站着时肚皮与地面之间的那么一点点距离而直立起身子来。它从头至尾地平躺在柯希莫所在的树脚下,眼睛疲懒地瞟着主人,勉强地慢慢摇动尾巴。柯希莫变得无精打采,时光消失的感觉表明他对自己成天在那些树枝上爬上爬下的生活不满意。无论是打猎、逢场作戏的情爱还是读书都不能使他获得完全的满足。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发起疯来,飞快地爬上树枝最柔嫩的细弱梢尖上,好像要在树顶上找出一些从那上面长出的新的树木,以便再往上攀。

一天,佳佳显得很烦躁。它好像嗅到春天的气息,它仰起脸来闻一闻,又垂落下来。它两三次起身,在周围转转,又躺下。它突然间跑起来,它跑得很慢。后来,每隔一会儿就停下来喘一口气。柯希莫在树上紧跟着它。

佳佳跑上森林里的路。它好像认准了一个方向,因为尽管它不时地停歇、撒尿、伸着舌头瞧瞧主人,却很快地振作精神,毫不犹豫地又上路了。它就这样进入了柯希莫过去很少来,几乎是很陌生的地方,因为这里通向托莱马依科公爵的禁猎区。公爵已是耄耋之人,不知有多少年不打猎了,但是任何偷猎者也不能涉足他的禁地,因为猎场的看守人数众多而且总是防范严密。他们对柯希莫早有议论,因此柯希莫宁可离得远些。此刻佳佳和柯希莫钻进托莱马依科亲王的禁猎区内,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去追逐那些众多的猎物,矮脚狗朝着一种对它的神秘的召唤直奔而去,男爵被急于弄清这条狗要去哪里的好奇心所控制。

矮脚狗来到森林的尽头出现一块草坪的地方。两头蹲在石柱上的石狮背负着一枚徽章。或许从这里开始应当是一座园林、一个花园,到托莱马依科领地中的私人住宅处了。可是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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