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责任,是推卸重担!我看您真是个扶不起来的天子!您要让位就让吧!您的这个秘书,我不干了!”
宋蔼龄说着说着,早不能自持,声泪俱下涕泅横流,最后一跺脚,一路大哭返回了总统府。
那天,为尽快发展实业、谋求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忙碌了一天的孙中山,回总统府吃晚饭的时候,没有看到宋蔼龄像往常那样,和警卫人员一起检查饭菜,忙进忙出,他知道宋蔼龄还在闹情绪。孙中山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各处转了一下,证实宋蔼龄确实没来吃饭。他想在天王府的西花园静静地思考一下。这里冬天已没有什么景致,但湿润清冷的空气能帮助人头脑清醒。他站在水榭的台阶下,任凛冽的北风灌进脖颈,看着水面的薄冰陷入沉思……
自回国以来,围绕总统职位问题,各种各样的意见听得太多了。归纳起来无非是两种:一种是认为当前中国最有实力。真正能把清朝搬倒并实现共和体制的还是袁世凯,为达到革命目的,应该尽量争取他,而袁世凯在清朝就是大人物,要拉过他来只能给他大总统的职位,革命党可以通过在国会的多数对他进行制约,使他按革命党的意见办事;一种认为袁世凯过去出卖谭嗣同,人格卑下,是个为了个人野心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小人,现在对革命势力一会儿打一会儿靠,目的不外是攫取最高权力,决不能相信他,总统职位无论如何不能让,那样多少革命者的鲜血就要白流。这两种意见第一种私下嘀咕的多,第二种当面向自己谈的多,不少人谈时颇为悲壮,大有孙中山不任总统就以头死谏的味道。但当时也有人当面这样说,底下又一说。像汪精卫就是一个代表。他自行刺清朝摄政王载沣被捕后,俨然成了大英雄,在革命党人中名声很大。武昌起义一起,他被放出后,在北京就成了袁世凯的座上宾,和袁世凯的儿子袁克定搅在了一起。这次派他作伍廷芳的副手与袁世凯谈判,他在听取关于谈判条件时,坚决不同意把总统职位作为让步条件,表示既要把袁世凯拉来共同推翻清朝,又要坚决保住孙中山的总统地位。可在私下,他又跟不少人讲,除非让袁世凯作总统,别无办法保住革命成果。孙中山心眼儿直,也以君子之心度人,他拿不准这些意见究竟哪个是客观的,坚持要自己继续作总统是否是出于保全自己面子的考虑。可像今天来蔼龄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为让不让总统问题大动感情,捶胸顿足,还是绝无仅有的,这不能不让孙中山深受触动。她是老朋友来耀如的女儿,无论如何要跟她认真谈谈,要珍惜这一份真情,不能伤了朋友们的心……
此时,一拨又一拨的人请示汇报工作,孙中山都摆摆手不让他们打扰。当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准备去找宋蔼龄谈谈的时候,才注意到不远处早站了十几位政府要员,一个个在寒风中已冻得瑟瑟发抖。孙中山只好先回办公室…一处理,等把这些人打发走,站起身的时候,墙上的自鸣钟已敲了10下……
此时宋蔼龄的宿舍里没有开灯,黑洞洞的。往常这个时候宋蔼龄是睡不下的。孙中山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轻轻敲一下门。停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动静。只好再敲。这一回里面传出宋蔼龄没有好气的声音:“我不吃饭,不填火!我不冷不饿!不要打扰我!
孙中山当即心头激灵了一下,沉默了一会他才轻轻地说:“蔼龄,是我。”
“谁?”
“是我,请你开一下门。”
“嗅……是总统!我这就来广 屋里灯先亮了,接着匆匆的脚步声到了门边,停了一下,隔着门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对不起,请稍等!”旋又走开了。
孙中山听见里面传出声音,像是在洗脸和整理床铺。很快门开了,里面的灯光照在孙中山脸上,棱角分明的脸上显出一种少见的慈祥。宋蔼龄心头一热,低低地说了声:“总统,请进来吧……”
孙中山迈进屋,宋蔼龄随手关了门。小屋东西不多,收拾得整洁雅静,洁白的床单,淡绿色被罩,靠墙的条几上一头一个大花瓶,里面插了几技含苞欲放的梅花,正面墙上挂着孙中山手书的“天下为公”的横幅。孙中山环视了一周;不由笑道:“真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
“蔼龄跟随总统,不敢以一室为念,当以放眼环宇,扫除天下……”
孙中山笑道:“人小志大,不愧是宋查理的女儿!”
宋蔼龄多情地望了孙中山一眼:“应该说不愧是孙先生的……”孙中山盯住宋蔼龄:“不愧是我的什么?”
宋蔼龄腾地脸红了:“总统,坐这儿烤烤火吧。”孙中山答应道:“嗯,这屋里是够冷的。”说着往壁炉前走去。宋蔼龄惊叫起来:“哎呀,火都快灭了!”说着赶紧往火里添木炭,边添边说:“幸亏您来得及时,要不这火真要灭了。”孙中山看了一眼壁炉:“嗯,看来今天一直在生我的气,是不是?”
“那怎么敢?我只是……
“哈哈,不敢?我看天下还没有我们小蔼龄不敢的事哟!”
“总统!” 宋蔼龄羞怯地低下了头。壁炉的火旺了起来,一窜一窜的火苗子映得孙中山脸上愈加红光焕发。宋蔼龄心头燥热起来,多少天来一直纠缠她的那个想法直往上冒。现在孙中山就坐在身边,她心里感到幸福、充实,如果能一直这样坐在一起多好!她证实了自己的内心确实爱着他。但这样的时间不会很长,如果没有新的话题,他马上就可能离开。虽然天天在一起,但像今天这样能两个人单独坐一会儿的机会并不多。不能错失良机。她要把自己的心思透露给他,看一看他的态度。
宋蔼龄倚靠在壁炉的墙上,和孙中山正对面,露出一副真诚的表情:“我今天惹您生气了,您是来批评我的,是吧?”
孙中山欠身拉住宋蔼龄的手,让她坐在旁边的另一个小凳上,慈爱而又幽默地说:“谁那么不识趣要批评咱们小蔼龄呢?她目光远大,忠心赤胆,可是我们革命党中不可多得的女中英杰呀!”
宋蔼龄把上身一摇,小嘴一撅:“您这是孙猴子变媳妇,专拿人开心!” 她说完,忽然悟出孙中山原来和孙悟空一个姓,不由“吃吃” 地笑了起来。
孙中山当然想不到这一层,他看宋蔼龄笑得可爱,故意板起面孔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孙文句句是真!”
“真的?”
“真的!”
“哦,上帝!蔼龄不敢当。”
停了一下宋蔼龄又说:“不过……”孙中山追问起来:“不过什么?” 宋蔼龄清了一下嗓子给自己壮胆:“美国人也这么说。”“美国人?美国人说什么?”孙中山一时迷惑不解。宋蔼龄跳起来,打开箱子,拿出精心保存的梅肯《电讯报》,自己先看了一眼,才递给孙中山:“您看这里。”
孙中山好奇地读出了声:“若干年后,我们将会从报纸上读到宋小姐同革命后的中国领袖结婚的消息。威斯里安学院的女学生将成为中国的总统夫人。……领袖的妻子是支持宝座的真正力量,由于她的英明睿智,中国已大步迈进……”
宋蔼龄屏住呼吸,静静在等待孙中山的反应。
孙中山把报纸一放:“美国记者还真有人才。”
“他们太爱胡说八道了,是吧?”
“不!”孙中山一挥手。
“您是说……”宋蔼龄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火辣辣的眼光深情地望着孙中山,期待着他马上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中国要真正走向繁荣昌盛,需要几代人不懈地努力。我们党内年轻能干的同志很多,他们当中会产生真正大有作为的总统。蔼龄,叔叔祝福你,祝愿美国人的预言能成为事实!”
宋蔼龄的脑袋“轰” 地一声,多少天来精心构筑的空中楼阁倒塌了。她不知道是孙中山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还是故意用这种方法巧妙地避开了自己抛出的绣球。她脑子里稀里糊涂,直到把孙中山送走,不知道后来都说了些什么。望着孙中山走远的背影,她久久地倚门而立。深夜的寒风把她吹清醒了,她一幕幕回忆刚才谈话的全过程,忽然“嗨” 地一声,自己在脑袋上砸了一拳:“浑!是我本来就没有把意思表达明白。即使他听出弦外之音,作为父亲的朋友,年龄悬殊如此之大,他当然也只能假装糊涂。不能灰心!再找机会,一定要把话挑明了说,不能再让他打岔。”
关门的时候,宋蔼龄忽然又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关键是不能让他给袁世凯让位,这么好的机会竟然白白错过,一个晚上的宝贵时光一件事也没有说清,真是的!宋蔼龄长长地叹了口气,重重地摔在床上……
当时宋蔼龄最不希望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且来得是那样快,甚至让人有点淬不及防,有点眼花缭乱不可思议。
也许是孙中山太天真,相信袁世凯能够领导国家实现民主共和;也许他认为清帝退位,革命业已完成。1912年2月13日,就是清宣统皇帝博仪签署退让诏书的第二天,孙中山就向临时参议院提出辞职咨文,并推荐袁世凯继任临时总统。
袁世凯此前虽然对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极为恼火,鼓动手下的军事将领联名通电,表示要对南京革命政府大动武力。其实他心里想的既不要孙中山作总统也不要溥仪作皇帝,而是要他自己总揽全国大权。他把大总统看作一块肥肉,必欲自己吞之而后快。而孙中山恰恰相反,他把总统职位看作替人民办事的公仆,得之不喜,弃之不忧。
早在孙中山得知武昌起义的消息,奔赴伦敦向英国政府请求支持革命的时候,就有一封国内拍往英国的电报。这封电报没有发报人的地址姓名,也没有收报人详细地址,收报栏里只有“伦敦孙文”。英国邮电局无法投递,就把电报转给了中国驻英使馆,使馆也不知道孙中山在哪里,又把电报交给了他的一位英国朋友。这位朋友就是当年孙中山被清政府诱捕后,积极营救他脱险的康德黎。当时康不在家,康夫人接电报后抄录暗码汉字和一切,把电报送还信差。待孙来时,康夫人将妙录的暗码电报交给他。孙中山接过电报后,含着微笑在眼前晃了一下就揣进了衣兜。康德黎夫妇不懂中文,对电报内容不甚放心,第二天憋不住还是问了孙中山:“电报中有什么秘密事情吗?” 孙中山淡淡地说:“国内要我回去担任总统。” 说这话的时候,他竟没有任何激动和愉悦之情,别说官本位观念极重的一般中国人,就是当时那位英国朋友也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应该大大高兴才是。看孙中山无意再谈此事,康德黎不得不再次发问:“请问你打算就职吗?” 孙中山说:“如果没有更适当的人选,则由我承担也未尝不可……”
动身回国之前,孙中山给上海《民立报》发回一封电报,他在电文中说
今闻已有上海议会之组织,欣慰。总统自当推定黎君(元洪),闻黎有推袁(世凯)之说,合宜亦善。总之,随宜推定,但求早固国基。满清时代权势利禄之争,吾人必久厌薄。此后社会当以工商实业为竞点,为新中国开一新局面,至于政权,皆以服务视之为要领。
从这封电报中也可看出当年孙中山对总统职位的态度。
袁世凯则一开始就瞄准了时机,打算利用这场革命实现他的独裁野心。1909年袁世凯被清朝摄政王载沣解除一切权力退休,他回到河南项城县老家等待东山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