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一切安排妥当,便过来抚慰小毛子:“小毛子你先到后边歇歇,事完了朕放你半年假好生调养一下——来人,扶小毛子到后边去,再点十支蜡烛来!”
养心殿副管事太监侯文走过来:”回万岁爷的话,自腊月十五万岁下旨严管灯火,各宫各殿的蜡烛都是数着数儿给的,咱们也没多余的。若再添十支,两个时辰以后,养心殿就得黑着了。”
“混帐!严管灯火是怕走水,怎么连朕也管起来,即刻派人去领!”
“奴才岂敢欺主!只是烛油库的刘朋今晚不在宫里,这会子不好找他。”
康熙气得无话可说,摆摆手道:“滚!把养心殿各房太监的蜡都拿来。”他看了几行奏章,又觉得心乱如麻,索性靠在大迎枕上闭目养神。半夜时分,从城西和城东北角两处,先后传来爆炸声。朦胧中的康熙一跃而起,快步走到殿外,站在丹墀下观望,卧佛寺方向,浓烟卷着火光,把冬夜的北京城照得一片明亮,突然鼓楼那边又燃起了冲天大火,炸雷似地响起了爆炸声,北京城都被惊动了。顺大府、兵部衙门、善扑营、九门提督府的大鼓擂得山响,号角声此起彼伏。急促的马蹄声敲击着宫外御街坚硬的冻土和石板道,还夹着妇女和孩子惊恐的哭声,尖叫声和咒骂声,京城陷入了极其恐怖和不安的混乱中。
康熙见到只有三处起火,不禁宽慰地点了点头,高兴地对穆子煦道:“图海搭上周培公长进不小,若能拿住贼首,那可……”话没说完,又听近处轰地一声,原来是宫中烛油库也着了火。
霎时间,大内一片骚乱。满宫到处都是人影幢幢,鬼哭狼嚎。养心殿大院也像突然炸了营一样,太监们没头没脑地大叫大嚷,到处乱窜乱跑。所有灯烛突然一齐灭掉,黑暗中大内一片混乱。
穆子煦见势不好,急忙拉了犟驴于,一边一个护着康熙,站到养心殿的琉璃壁前,以防有人从背后暗算皇上。又高声叫道:”侯文,掌灯,快掌灯!”
侯文抱了二十支大蜡烛走了过来,拿着火把,晃晃悠悠地却怎么也点不着。穆子煦上前一把把他推了个仰面朝天,抢过火把来一看,原来腊烛的芯全被抛掉了,犟驴子怒火上窜,上前一脚把侯文踏住:“狗奴才,老实说,你是不是杨起隆的人。”
“不不不姜爷饶命,我……我不是。”
“哼,不是,不是为什么抽掉蜡烛灯芯!”他拔出剑来,向侯文心窝猛地一刺:“去你的吧!”
就在这时,养心殿院的垂花门“轰”地一声被撞开了,几十个太监像没头苍蝇一般拥了进来。他们打着火把,举着大刀,有的叫着“反了,反了”,有的喊着“抓反贼呀。”但却横眉立目直扑站在照壁前的康熙皇上。犟驴子怒骂一声,纵声迎了上去,“唰唰”两剑,砍倒了两个跑在前边的人,其余的被他这威势吓住了,躲在黑影里,只是呐喊却不敢上前。突然,垂花门口又进来了一批人,也是打着灯笼火把,却没有人呐喊。犟驴子正要闯过去。却被穆起煦拉住了:“后退,是老佛爷在这里。”
太皇太后沉着地走了过来,她的身后是皇后和贵妃。狼谭仗剑护侍在太皇太后身边。皇后赫舍里氏怀孕已经九个月,却强自镇定着。她扫了一眼院内的局势,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地叫了一声:“犟驴子在吗?出来答话!”
犟驴子闪身出来,跪下答道:“回主子娘娘,奴才犟驴子在!”
“平身。我乃天下国母,六宫之主,今日赐你改名武丹并特许你在内宫里开杀戒,惩治叛贼!”
“谢主子娘娘,奴才武丹领旨。”
就在皇后和武丹一问一答之际,一个造反的太监突然从黑影里窜出来,挥着大刀向皇后扑去。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墨菊,拼死向前,护着皇后,被那贼一刀砍中小腿,倒了下来。武丹勃然大怒。他原是关东响马出身,勇猛残暴,自从被选入大内,当了皇上的贴身侍卫,从来没有痛快地杀过人。今天,奉了皇后懿旨,再无顾虑,大吼一声,一把抓过这个太监,“咔察”一剑,将他从肠到腹,来了个大开膛,鲜血和肠子一齐流出来。武丹抓同那个太监的心来,扔给墨菊:“快吃了它,吃了就不疼了!”
“太皇太后虽然随军征战多年,也从未见过这等凶残的杀人方法,连忙合掌念佛,皇后更是吓得心惊肉跳,闭了眼睛,不敢再看。
武丹见穆子煦和狼谭已经护住了主子,再无后顾之忧,便吼叫着杀向黑影里,只要见到拿着武器的太监,挥手就是一剑。他知道,宫中有严规,除侍卫外内宫太监一律不许私带武器,看准了这一点,他的剑下就不会有冤魂。造反的太监们被逼得再无生路,呐喊一声猛地反扑过来。狼谭冷眼旁观,有一个喊得最凶的肯定是他们的头子,便出其不意,跃上前去,一把抓住,又大叫一声:“都放了武器跪下,要不然叫你们和他一样死法。”一边说,一边刷刷几刀,把那个太监大卸八块。众反贼个个吓得魂飞天外,扔下手中刀剑,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康熙见满院子尸体狼藉,血迹斑斑,怕惊吓了老佛爷和宫眷,便喝令狼谭和武丹停手,吩咐一声:“把他们交到慎刑司去,严加看管听候审讯。”说完一转脸,看见魏东亭汗水淋漓地走了过来,忙问:“小魏子,那边情形怎样了?”
“回主子,和这里差不多,已经处置过了。全宫造反作乱的,只此两处。”
太皇太后素来赏识魏东亭,见他身上并未沾血带污,惊异地问道:“你没有杀人?”
“回老佛爷,奴才没奉圣命、懿旨,不敢杀人。只挑了十几个人腿筋,残废怕是免不了的。”
太皇太后合掌道:“阿弥陀佛!赏你黄金一百两,这边一人五两!”
康熙听祖母如此处置,不禁开怀大笑。
小毛子的突然出逃,打乱了钟三郎香堂的叛乱计划,逼得杨起隆急促起事。按他们原来的计划,是要在十三处同时举火的,可是,匆忙之中,只有四处接到了号令,还被图海派出的绿营兵迅速扑灭。而周培公带领的大队人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潞河驿。杨起隆措手不及,只好率众抵抗。他的香堂会众,虽然喝了符水,拜了神明,可是碰上真刀真枪的官兵就全都现了原形,刚一交手就被打乱了阵脚。一个个抱头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眨眼之间,扬起隆的身边只剩下了二百多个死党信徒,被节节逼近的官军,压缩在红果园里。
此时,天将破晓,军师李柱清点了一下人数,又逃亡了一半。连口口声声说要和杨起隆生死相依的吴应熊,也不知逃往何处了。剩下这伙人,七零八散地坐在树下的草丛里,头上冒着热汗,嘴里喷着白雾。人人目光痴呆,个个垂头丧气。杨起隆没想到,三十年苦心经营,却是这样一个下场。真是欲哭无泪,欲逃无门了,只得低下头来,不住地唉声叹气。
突然,他拾起亮光晶莹的宝剑,扫视一下众人:“唉,天丧大明,非人力可以挽回,诸位保重,我去了……”说着,横剑就要自刎。
李柱猛扑上来抱住了他:“少主,您千万不要轻生,天下少了你,大明便永劫不复了。”
就在这时,一个匪徒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少主、军师,不好了,又有一大队官兵开过来了!”
众人静神一听,果然外边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李柱霍然而起,手按腰刀,对大家说:“名位,事已紧急,眼下只有一条出路,有不怕死的跟着我去向图海自首。”
张阁老惊呼一声:“啊!什么?你要送死去吗?”
“对,我们共推一人,假冒三太子的名字去自首投降,官兵必不生疑。这样,咱们少主才可以乘乱秘密逃走,召集香堂会众,东山再起。官军见我们没了主帅,谅也不至于全部杀头。即令死了,还有少主给咱们报仇雪恨。”
张阁老嘿嘿一笑:“算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他最后的“人”字尚未出口,便被朱尚贤从背后一刀捅死。
朱尚贤大叫一声:“谁敢不听,他就是榜样。’杨起隆站起身来,环环一揖说道:“兄弟们,不要这样,还是死我一人,保护大家的好……”
李柱打断了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少主,你迅速去后面隐蔽,待官兵退了再设法逃出去。别忘了,替我们报仇。”说完,率领众人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高喊:“官军听着,我就是朱三太子,愿率部向图海大人投降。你们如果不放我们出去,我们就在这里全体自杀。你们一个活的也别想抓到。”
外边的官军赶快报告给周培公。周培公派人下令,让匪徒们扔掉武器,整队出来。他派官兵押着这一百来人,向西直门大街走去,又让人去红果园内搜寻一遍,才打马回城。可是那个潜藏在草丛深处的扬起隆,却趁着官军撤退之际,翻出后墙逃走了。
夜间的剿匪行动,进展得十分顺利,图海带着一队亲兵,在长安街来回巡视,总领全城各路人马。只要见到犯夜出来的人,无论有没有红帽子。一律捉拿。天亮之后,又打开西直门,严密盘察过往行人,见周培公押解着俘虏回来,心中一喜,忙打马走了过来,向周培公问了情况,便朝犯人大喝一声:“谁是朱慈炯,站出来回话。”可是连问三声,却并没人回答。图海还在诧异,面前这一百多人突然呼啸而起,一齐扑了过来。原来这伙人,全是跟了杨起隆多年的亡命之徒,知道阴谋败露,绝无生望,便一齐上来拼命。匆忙之间,图海赤手空拳,与匪徒们展开搏头。幸亏他的亲兵队伍训练有素,刹那间便占了上风,把匪徒们打倒在地又重新捆绑起来。扬起隆的军师李柱仰天大笑:“哈……图海,你想捉到朱三太子吗?他会来找你算帐的!”
图海怒火中烧,一脚把李柱踢倒在地:“贼子休要逞能,告诉你,吴应熊偷了皇上的金箭,又拿了兵部的牌照,也没有逃脱出去。你们那个朱三太子,跑不了的!来人,把他们押下去,听候审讯。”说完,他和周培公一同进宫,向皇上报告了扑灭钟三郎叛乱的经过。他见康熙脸色阴沉,又叩着头自责地说:“万岁,奴才图海虑事不精,奉职无状,走了奸民匪首,求皇上重重治罪!”
“哎?你和周培公用这点人,平定了大乱,有什么罪?朕心中不悦的是小毛子昨夜在乱中被杀了。你们都起来吧,昨夜一共拿了多少人?”
“回万岁爷的话,按犯夜的拿了二千四百人,今天拿到一百一十三个,都是正凶。”
“犯夜的取保暂释,听候勘问!余下的既然是杨起隆的死党,一律腰斩弃市。吴应熊嘛,暂交大理寺看管。”
“扎!”
一夜的残杀,摧毁了扬起隆经营多年的钟三郎会,却也在京城内外,以至皇宫内外,倒处溅满了血迹。康熙命图海总司京城军马,清查叛匪余党,要让京城百姓,迅速安定下来。内宫则由张万强带着几个忠贞的老太监,从内务府敬事房,到各宫各殿,对所有的太监严加清查,挨个盘问。由于养心殿里倒处尸体狼藉,沾满了血迹,康熙带着周培公和何桂柱,移到乾清门的上书房来处理事务。
他刚刚在龙椅上坐下,就见明珠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万岁!党务札和萨穆哈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