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突然跟着老十四来这里,他心中尽管吃惊,脸上却一点儿也没露出来。他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笑着和老十四打招呼:“哟,是十四弟呀,你不是去视察陕甘军务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位十四阿哥胤礻题,今年刚满二十岁,他和四阿哥胤祯是一母同胞。俩人的脸长得一模一样,但性情却绝不相同。四阿哥胤祯冷峻严肃,而十四阿哥胤礻题,却豪爽放荡。他大大咧咧地向八哥请了安,便笑呵呵地说:“好啊八哥,您可真有能耐。好家伙,瞧瞧刑部这些官儿们,平日耀武扬威,好不吓人。今天可倒好,你八哥一声令下,他们就乖乖地脱了官袍,衣帽不整,既像一群叫化子,又像一群死了亲爹老子的丧家犬。哈哈哈……”
八阿哥刚才在刑部大堂上威风凛凛,出手狠辣,镇住了刑部的官员,也出足了风头。他正在暗自得意呢,想不到九弟突然闯进了刑部。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打了一阵让人琢磨不透的哑谜,就扬长而去了。紧接着,这位十四弟又带了任伯安,而且大声叫嚷,放言无忌。八阿哥不高兴了:“十四弟,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还是这个脾气?说话没遮没拦的,也不怕丢了皇子的身份吗?”
老十四满不在乎地说:“咳,八哥,这有什么?你十四弟就这个德行。怎么,如今八哥你当了钦差,老弟在你面前说句笑话也不成吗?”
老十四说得不错,他就是这么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气。老八一想,在这儿不能和他叫真儿,得先把任伯安这老小子给治住。想到这儿,他脸色一寒冲着任伯安就发上火儿了:“任伯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任伯安躬身施礼,规规矩矩地回答:“回八爷,小的知道。这是刑部,是钦差大人八爷奉旨办差的地方。”
八爷的脸阴沉得可怕:“嗯?!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奉召唤,擅来此地?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吗?难道你想上八爷我这儿来撞木钟吗?”
八爷这话说得够重了。哪知,任伯安根本不怕。他冲着八爷打了一躬,笑眯眯地说:“八爷,您老这话说得重了。小人哪儿有那么大的胆量呢?不过小的侍候各位阿哥时间长了,今儿个随十四爷来瞧瞧您老罢了。八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八爷把手一挥:“哼!你不用在这儿耍嘴皮子。我问你,户部追交欠款时,我听说六爷、七爷还有十五爷的欠账都是你替他们还的。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么多银子?”
任怕安一阵好笑:“咳,八爷要说这话可就见外了。银子这玩艺儿虽然好,可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要它干什么?说实话,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可是阿哥们有的在云南倒卖药材,有的在那里开挖铜矿,有的呢,在兴安岭的金矿上收税,还有的在柳条边挖人参。这些事,阿哥们都不方便自己出面,就让我老任去经管。我哪能顾得过来呀,只好派人去照应。这些人得了财也自然要孝敬我。其实呢,这都是阿哥们应该得的钱。我收下来,也不过是替阿哥们暂时保管一下罢了。阿哥有困难时,我不出钱谁出呢?就说上回那个老道张德明给八爷算卦的事儿吧,八爷一高兴赏了他一万两银子,又让他当了白云观的观主。咳,他一个出家人,要那么多银子干啥,就转送给我。我呢,就拿这钱替阿哥们还账了。八爷,我任伯安没本事,可也不糊涂。常言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阿哥们龙子凤孙,拔根汗毛比我的腰还粗,我不靠阿哥们又靠谁呢?我要不替阿哥们出力,还让谁去应这个差呢?”
任伯安左弯右绕的这一大番话,把八阿哥胤禩说傻眼了。怎么了?任伯安说的这些事八阿哥都知道,这都是以他为首的阿哥党所为。老八在幕后,老九、老十四他们在前台,指挥着任伯安去干的。可是,倒卖药材、私开铜矿、收受金税、偷挖人参,全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犯法的事。无论哪一件,让皇上知道了,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尤其是请张德明算卦的事,更不得了。什么八爷头顶有白气笼罩,什么“王上加白”,如果传了出去,就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呀!一个念头在胤禩的头脑中闪过:不行,任伯安这小子知道的太多了,此人决不能留。不如趁今天这个机会,以私闯刑部大堂的罪名杀了他,绝了这个后患……
任伯安是何等机灵的人啊。他见八爷沉思不语,马上就明白了这位皇阿哥的心思,谦恭地一笑又说话了:“八爷,您老别发愁。我任伯安是个明白人。俗话说:法不传六耳。今儿个在这里的,只有八爷和十四爷,您二位都是我任伯安的护身符。您老放心,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把那些事说出去的。八爷刚才说我是来撞木钟,还真让您说对了。不瞒八爷,我任伯安替阿哥们还账的钱里,就有宰白鸭挣的钱。八爷您要是真的这样雷厉风行,大杀大砍地叫起真儿来,闹得大家寒了心,可不好收场啊。就算我任伯安认死也不招,可我手下替爷们办事的人,要是有个言差语错的,那可就……”说到这儿,任伯安突然停住不说了。八阿哥心头一震,哦!对了,看来杀一个任伯安容易,要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可就难了。这……怎么处置好呢?
老八这儿正为难呢,老十胤礻我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了。他也不看谁在谁不在,一进门就大声嚷嚷上了:“八哥,我替你把顺天府的事儿查清了。好家伙,那里押了八个死囚犯,竟有三个白鸭,还都是任伯安那小子一个人干的。除了隆科多,顺天府的人都吃了任伯安的贿赂,还得了吗?!我看,你下个令,把任伯安这小子抓来杀了算了。不然的话,会把九哥也牵连进去的。”
老十正说到兴头上,却不防任伯安在一边开口了:“十爷,您老吉祥。小的任伯安跑到您前边了。这不,十四爷把我带来投案自首来了,小人正等着听八爷。十爷的发落呢!”
老十胤礻我一听这话愣住了。他万万想不到任伯安就在眼前,而且如此大胆放肆。他恶狠狠地走上前去,“啪”的一个大耳光打在任伯安的脸上,怒气冲冲地说:“原来你就是任伯安,竟然如此没有王法,不懂规矩,跪下!”
任伯安并没有跪下,更没求饶。他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嘿嘿一笑说:“十爷,您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有话好商量嘛。好歹我任伯安也是给十爷卖过命的。”
“什么,什么?你,你给我卖过命?我连你的面儿都没见过,我让你办什么事儿了?你不过打着我九哥的牌子,招摇撞骗罢了,关我什么事儿?”
任伯安冷冷地一笑:“嘿嘿嘿……十爷,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儿。还记得吗,那年太子要配春药,可是倒处找不到雪莲。何柱儿求了您,您又让管家找了我,才弄到了这味药,听说太子吃了之后很有作用。还有,十爷在关外收金税的事也是小人帮着办的。这件事,皇上跟前的侍卫鄂伦岱也知道一点儿,不知您打算怎么处置这两件事呢?”
十爷一听任伯安这话,又急又气又上火。帮太子配春药和在关外私收金税都是犯法的事,都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让皇上抓住。所以任伯安这一说,胤礻我还真有点发毛。可是,这位十爷和八阿哥不同,他是个只能占便宜,不能吃亏的人。抓住手还敢不认账呢,能听任伯安的威胁吗?他心想,我身为皇子,你任伯安算个什么东西,敢对我这样说话。老子今天一不做,二不休,我一刀宰了你,也好断了这个把柄,绝了这个后患。想到这儿,他一翻脸怒声喝道:“好好好,今天老子算看清了你任伯安的嘴脸。既然你能找到雪莲为太子配春药,老子我有肺痨,听说人血馒头能治,我再向你要一付!”说着,“哐啷”一声拔出腰间宝剑,瞪着气得血红的眼睛,逼近了任伯安。
老十四连忙上前拦住他:“十哥,别生气,别生气,有话慢慢说嘛。这任伯安是九哥的人,九哥怕他自己在场不好说话,才让我出面领任伯安来见八哥的。打狗看主人,杀了他,九哥面子上也不好看是不是。任伯安,你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给十爷磕头赔礼。”
任伯安见有人替他说话,更来劲儿了。磕头赔礼?得了吧。你老十敢杀我吗?想到这儿他不慌不忙地说:“十爷,您老要想杀我容易得很,那还不像捻死一只蚂蚁一样吗?不过,您的三尺龙泉虽然锋利,恐怕杀不了东宫的管事太监何柱儿,更杀不了皇上的侍卫鄂伦岱吧。我死了不要紧,谁还给您搭桥牵线,从中说话呢?何柱儿他们恐怕也就不肯替十爷再瞒着了,万一皇上知道了,十爷,您老看咱们俩的人头是谁的更值钱呢?”
八阿哥胤禩越听越吃惊,到了这会儿简直心惊肉跳了。任伯安口若悬河,像舌战群儒似的说了这么半天,表面上听起来,恭顺谦卑,没有一句过头话,简直像一个老朋友在耐心他说服规劝。可是仔细一品,哪句话都透着威胁,哪句话都有莫大的压力。此人太可怕了!可是,此人也决不能杀。想到这儿,他出来说话了:
“哎,我说老任哪,你怎么也当真了呢?十爷不过是试试你的胆量,看能不能把大事托付给你。看来,你还真行,处变不惊,有国士风度。你放心,不会杀你的。这刑部签押房,是钦差大臣处理公务的地方,怎么能随便杀人呢?好了,好了,这地方乃机务重地,你待久了万一被人看见不合适。你道乏吧。回去告诉我九弟,就说吃过晚饭我去拜会他。”
刚才十爷动怒拔剑的时候,任伯安还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听八爷这么一说,他马上见风转舵:“哈哈哈……八爷、十爷、十四爷,请放心,小的任伯安活一天,就要为阿哥们效忠一天,不会变心的。既然八爷吩咐了,小的自当遵命,我告退了。”说完,团团一揖转身走了。
任伯安一走,老十胤礻我可不干了:“八哥,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刑部这大案子刚接手,让任伯安这么一搅和,还怎么收场?”
老十四胤礻题却扑哧一下笑了:“十哥,你性子太直了,没看见太子、老四、老十三把差事办砸了吗?为什么?就是太认真了,这朝廷上的事,弯弯绕绕纠缠不清,八哥要是也认真去办,照样也得砸了。何况,这刑部的事牵连着咱们好几个兄弟,还有一大帮官员,八哥现在树威信还来不及呢,捅了马蜂窝可怎么好?”
老十无可奈何地问:“那,依你说该怎么办?咱们总得让八哥交差吧。”
老十四早就想好了:“十哥,你放心,这事儿好办。依我说,就像八哥现在这样,把雷响得大大的,把地皮淋得湿湿的,让父皇看着高兴就行。至于最后,挑那小不溜的官员杀上几个,掩人耳目就算了呗。”
八阿哥仔细品味着十四弟这番高论,心中暗自琢磨了一番,对两个弟弟说:“老十不要着急,老十四你也不要太张狂。刚才这话,不准再说。要小心,如果有一点蛛丝马迹被父皇抓住了,我们干得再好也功亏一篑了。嗯——任伯安这小子嘛,杀他、留他都有后患,倒是个难办的事。老十四,你回去告诉老九,让他尽快把任伯安送出京城,暂避一时,躲一躲风头。哎,老九搞的那个什么‘百官行述’是不是也在任伯安手中?”
老十四尚未说话,老十却奇怪了。忙问:“什么‘百官行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