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把太子党和鄂伦岱拉到了一块儿。谁不知道他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派人呢?谁不知道鄂伦岱是老八的表哥呢?老八为了争权夺位,可以六亲不认,拿自己的表哥当牺牲品,康熙皇上一生精明能是好欺好哄的吗?刚才老八带老九、老十、老十四他们闯宫见驾,异口同声地证明那个“调兵手谕”确实是老十三的笔迹。皇上康熙不能不相信,可也不能不怀疑。相信,是因为人证、物证俱在;怀疑呢,是皇上知道老十三决不会干这样的事。但事情逼到眼下这份上,康熙又不能不严词切责。他想让老十三说出个究竟来,把这事儿弄清楚,可是此刻,老八钻了老十三莽撞的空子,他假惺惺地上前一步说:“十三弟,唉!叫八哥我怎么说你呢,你办事也大孟浪了。这私自调兵进驻山庄是弑君谋逆的大罪呀。不过,既然干了,你就痛快点儿,向皇阿玛认个罪,八哥我也好在缴旨的时候替你讲个情。你要是不认罪,那,那我可就帮不上忙了。”
哪知这话一出口,老十三可就忍无可忍了。他厉声说:“八哥,你的慈悲小弟我早就领教过了。今儿个这份情,兄弟我也心领了,可是这笔账我不认。请八哥回奏父皇,这个‘调兵手谕’不是我写的。调凌普的兵进山庄的事,我压根儿就不知道。父皇要是相信了小人的谗言,要杀要剐,听凭老人家的处置。要是人死如灯灭,这件事儿就算完了。假如人死后有知,我一定要化为厉鬼,让那栽赃陷害我的人,全家死光,鸡犬不留!”
老八被胤祥这话说得心惊肉跳,可是他表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笑了笑说:“哎,十三弟,你别发火儿嘛,好好想想,是不是昨晚上喝醉了酒,受了什么人的挑唆,才写了那个调兵手谕呢?你的那笔字儿,兄弟们一看都认出来了,叫我又怎么替你说话呢。好了,好了,你静静心,好好想想。来人那,把十三爷搀到后面帐篷里去。四哥,皇上有旨,让你和大哥一块监护二哥和老十三,请你马上去见大阿哥吧。”
胤祯听了这话又惊又喜。惊的是胤祥被凭空诬陷,遭到了禁闭;喜的是皇阿玛却把太子和十二弟交给他来监管。他也是“太子党”啊。这说明父皇虽然在盛怒之中,却没有失去理智。对太子、对十三弟,父皇还抱着一线希望呢!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两个人还有盼头。
由于康熙皇上的精明果断,及时处置,承德避暑山庄里一场可能发生的大乱总算被压了下去。陷害也罢,误会也罢,以后会慢慢查清、查明白的。采取非常手段,及时地制止事态发展恶化,康熙的果断处置,应该说还是英明的。可是这左一道右一道的圣旨传到北京,立刻引起京城官员们的纷纷猜测。各种流言蜚语也随之而起,搅得大家终日心乱如麻。留守京师的上书房大臣佟国维,首当其冲,更是不得安宁。这也难怪,先是贵人郑春华受到贬斥,被押解回京,打入冷宫;紧接着,又下了停用太子印玺、停调全国军兵的诏书;皇上又密调狼是的精兵接管了热河、承德的防务,凌普却被星夜押解进京,下了大牢。虽然,皇上并没有下废掉太子的诏书,但这一切都明摆着,太子完了,储君要换人了。那么太子究竟犯了什么罪,储君又将是哪位阿哥,自己要不要改换门庭,另找靠山呢?找哪位阿哥最保险呢?等等,等等,这一连串问题摆在了善于见风使舵的京官大臣们的面前。一群过去依附太子党的人,更像热锅上蚂蚁一样,急得团团乱转,六神无主。如今,京城里唯一能听到内部消息的只有留守在上书房的大臣佟国维了。你想,他能不忙吗?门槛都快被人踢断了。他比大家知道的内情是多一点,可是他哪敢随便乱说呀。在朝局动荡不安的时候,他又不愿意得罪人,为自己树敌。没法子,干脆日夜待在上书房里不回家,任谁来,一概不见,躲过一天是一天。
十一月初三,康熙的车驾终于返回京师了。佟国维率领着京师的留守官员们齐集午门之外,跪迎圣驾。康熙坐在御辇里边,透过窗玻璃看着外边整肃的仪仗,跪迎的大臣,不禁心潮澎湃。唉,出去的时候,朕兴致勃勃,扈从人等也都精神抖擞。可是今天回宫,车驾的后边却多了两辆囚车,押着太子和十三阿哥胤祥。随驾的皇子、皇孙、文武官员们一个个低眉垂目,神情沮丧。唉,朕这是交了什么恶运呢,过两天,废黜太子的诏谕一发,又会引起什么样的轰动呢?连日的旅途劳累和沉重的心事,使这位一向刚强的皇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副总管太监邢年眼见得午门已到,百官在恭迎圣驾,可是皇上却在銮舆内打盹儿,觉得不大好,连忙上前,小心地奏道:“主子爷,到了午门了,百官们都在跪迎圣驾呢。主子爷要是不愿见他们,奴才是不是去传个话?”
康熙机灵一下睁开了眼睛。哦,对了,此刻朕如果不露面,岂不要引起更大的猜疑。他打起精神,把披风脱下来,从乘舆中探出身来。冬天的寒风使他打了个寒战,但他仍然微笑着对百官说:“朕躬安好。这次承德狩猎,诸事都很顺利。你们在京办差都能尽心尽责,朕甚感欣慰。这么冷的天,难得你们在此迎候,都起来吧。”
佟国维向前一步,躬身奏道:“皇上一路风霜,看上去似乎瘦了一点儿,不过龙体康健,精神比出京时还要好得多呢,实在是社稷之福。”
康熙勉强一笑说:“哦,有钱难买老来瘦嘛。朕不过是略感劳累,回宫休息几天就会好的,你们不用为朕担心。”
康熙的话音儿没落,班部中突然闪出一个人来,他趋前几步跪下,颤声说道:“老臣王掞跪迎圣驾。不知太子现在何处,请容臣前去行礼。”
康熙有些不痛快了。心说,老王掞哪,你怎么这样没眼色呢。便说:“王掞,你问太子干什么呢?”
王掞随口答道:“回圣上,臣为太子师傅,理应恭迎太子回朝,请安问好。”
“嗯……朕在这里,他怎么有资格接受朝贺呢?”
老王掞据礼争辩说:“圣上,臣并没说要太子接受朝贺。只是近日来,京师谣言四起,众议纷纷,都说太子在承德出事了。奴才养病在家,不得准信,所以求见太子一面,以解群疑。”
康熙哪还听得进去这话呀。他脸一沉,冷冷地撂出一句话来:“那朕就明告诉你,太子不仁不孝,已经被拘禁。此刻,你不能见他。”
老王掞的倔劲儿上来了:“不不不,圣上请容臣犯死进言。太子在位已经三十一年,一旦废去,恐遭天怒人怨……”
康熙勃然变色,纵声狂笑:“哈哈哈……天怒人怨。王掞,你果然是危言耸听,你知道太子犯了什么事儿吗?如果有天怒人怨,那也是胤礽自己招来的,与朕何干。人怨,无非是流言蜚语;天怒,也无非是风雨无常。想当年,吴三桂造反时,正巧发生了地震,太和殿都差点儿给震塌了。大清的江山不是仍然坚如磐石吗?你回去再好好读几本书就明白了。”说着,手一挥:“启驾!”
眼看着皇上怒气冲冲地进宫了,可是却没有旨意让百官散去。在这种不测的时候,谁敢私自回家呀。这些人在凛冽的朔风中跺着脚,抄着手,三人一群,五个一伙,喊喊喳喳地议论着。一直等到过了中午,才见宫门大开;一群太监簇拥着李德全走了出来。他正中面南站定,口称“有圣旨”。众官员急忙跪下,山呼万岁。就听李德全读道:
“皇二子脱初,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暴虐淫乱,结党营私,窥测朕躬起居动作,预谋不轨。由太祖、太宗创建,朕所治平之天下,岂可付于此不仁不孝之辈,着废去胤礽太子之位,钦此。”
众官员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叩头领旨。只有王掞这位老夫子伏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皇上,老臣有罪,老臣对不起太子,也辜负了皇上的重托啊!”
李德全走上前来,拉起了王掞说:“王师傅请起,皇上有话让转告你。皇上说,王掞忠心事主,德高望重,至于误听了闲言,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言者无罪,不予追究。来人,搀扶王大人上轿,护送回府。”
李德全回养心殿交旨的时候,几位上书房大臣和封了王的四位阿哥们正长跪在御案前边,恭听康熙口授废黜太子的祭天文告呢。康熙说一句,张廷玉写一句。当康熙说道:“朕八岁丧父,十一岁丧母,内忧外患交相袭来。朕以为国为民之一片诚心,兢兢业业,勉力为之。却不料,二十几个儿子竟没有一个可继大统。假如大清国运兴旺,请上天延长朕的寿命。朕当更加勤勉,全始全终。如果大清国运已经衰落,朕请上天降罪于朕,促朕速死,以保令名……”
康熙说到这里,止不住老泪纵横,痛哭失声了。在场的人也都心乱如麻。就连一向心冷的老四胤祯,见此情景也忍不住热泪盈眶。过了好大一会儿,康熙才平静下来,将祭天文告口授完毕。他叹了一口气又说:“老王掞今天虽然触犯了朕,但却让朕看到了他的一片忠心。出了事儿,墙倒众人推,这不是大臣的风范。太子的事儿,朕一直想不通。胤礽这孩子平日温文尔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坏呢?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气。如今虽然把他废了,可是朕心中不安哪!胤禔,你去传旨,把太子暂时拘禁在咸安宫中,让朱天保、陈嘉猷还照样侍候他,至于太子妃当然也是要废了的。不过,不许难为她。后天,张廷玉替朕到天坛,拜发了这个祭天文告。好了,朕此刻心力交瘁,头痛得很,不能再议事了。你们都跪安吧。”
大阿哥胤禔带着众人退下去了。胤祯却膝行几步,来到御榻旁边,轻声说:“皇阿玛龙体欠安,儿子就是回去,也难得安宁。儿子斗胆请准许我在这儿侍候着,等皇阿玛睡下之后,儿臣再叩辞回去。”
康熙瞟了一下胤祯,点点头说:“老四啊,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这些天,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吧。”
第二十五章 老武丹暮车受重任 众阿哥夺位费心机
半个多月之后,广东总督武丹,奉了皇上的急调,火速赶到京师。这位老侍卫知道,老太子废了,新太子没立,京师的情形十分复杂,也十分敏感。他虽然是个粗汉子,可是在大事上,却十分谨慎。这次进京他走的是水路,在南京特意悄悄地去拜访了魏东亭。魏东亭的身子更弱了,可是心却更细了。他告诉武丹,眼下的北京,好似龙潭虎穴,要武丹万事小心谨慎,对阿哥们之间的事,一概不问,更不要介入。所以,这次武丹到京之后,不管是新朋、旧友、老伙计、老部下,他一律不见,在自己的私宅里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递牌子进宫,求见皇上。皇上马上就叫副总管太监邢年,出来迎接武丹。邢年与武丹见了礼,带着他来到养心殿门口,赔着笑说:“武将军,您老面子大,皇上说了,不必报名进见,您只管进去就行了。请吧。”
康熙对待老侍卫的一片深情,武丹早已知道,可是此刻,还是止不住地一阵激动。他快步上前,跨进了养心殿,跪下行礼:“老奴才武丹,奉旨前来见驾,叩请主子金安。”
康熙一见武丹进来,十分高兴,连忙说:“快起来,看座、赐茶。武丹哪,你这一来朕宽心得多了。嗯,看来,你虽比朕大着六岁,可是身子骨好得很嘛。比起你来,朕可差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