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了斜坐着,露出在裙下,着了白袜的媳妇的双足。白袜之外,有浅帮的内鞋,他想,刚才她来时,着短靴,当是上楼时脱除,他想:当时不曾留意到——
杨玉环发现了皇帝目光的转移,她使自己坐正了,但是,她的不安却在加深,终于她问及玉真公主……
这是开元二十七年十月发生在骊山温泉的故事。
回到骊山行宫的诸王宅,进入寿王的邸宅,杨玉环得知丈夫和兄弟们出游未返。
她独自入内,在神思忡忡中沐浴,她发现自己曾出汗,内衣的腋下,尚有些微的汗湿。也许由于萼绿楼太暖,也许由于本身的紧张和混乱。总之,她把身体浸在温泉水中时,感到疲乏。
她浸在温泉中的时间并不久,起来,披上粗棉的大裹衣,在浴池边做柔软肢体的运动,平时,她好动,但除了出游或娱乐之外,她又很懒,只有做肢体运动,持之有恒,每天都会做两次。
现在,她做着腿部的伸屈运动,思念浮移动荡,萼绿宫院的往事萦牵着她的神志,皇帝的意向使她迷惑——在和玉真公主分别时,玉真公主婉转地告知她,今天和皇帝在一起的事,不必告知丈夫,当时,杨玉环曾经问过一些稚气的话,如怎样对寿王说明今天的出游,玉真公主教她:“曾随玉真公主到萼绿宫院玩,但不必提到见皇帝。”如今,她为自己问得幼稚而羞!同时,她又因玉真公主的暗示而悸——皇帝的小妹妹曾悄悄告诉她,皇帝有意。
悄语虽然含蓄,但是杨玉环总是能懂得的。
现在,她一片混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大唐皇朝宫廷的男女关系很乱,在未嫁之前,她就有所知,那不仅她得知,天下人都知道的。这些混乱的男女关系,在皇家本身以及大部分官员的家族,都不以为是严重的。可是,以儒术名家的一些人家,却认为这是违反儒家的道德标准的。而杨玉环的父亲,以儒士自许,他曾直率地指摘当前的社会风气。
不过,如杨玄璬那样的儒家,人数很少,势力更小,他们根本无力改变社会风气,即使杨玉环,对父亲的儒家风格也有着极大的反感,可是,问题一落到她自己的身上,童年教育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了反应。
她自问:“我难道也和那些人一样吗?”她以为自己绝不可以陷入荒淫混乱的男女关系中去。然而,自身又如何应付呢?
今日的事不能告知丈夫,但皇帝下回相邀又如何?今天分别时,皇帝曾明白地说出,过四五天打马球……
如果峻拒皇帝而触犯了皇帝,那会有可怕的后果。
在筹思不出好办法中,她只得装病了。第二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而要求先回城去。
她以回城而逃避——但是,这又只是暂时的。
大唐皇帝于寿王妃单独回长安城的第三天才自玉真公主处获知。
李隆基不相信她患病,再者,患病也不必回长安城啊!皇帝为此而怅惘,他直率地告诉小妹妹,自己非常喜欢玉环,要求得到她。随后,他正经地求小妹相助。
玉真公主早已得知皇兄的心意了,她以为幼稚的杨玉环在皇帝的诱引下必然会顺遂的,在宫廷中,父皇和儿媳相通,传出去当然是丑闻,但可以守得住秘密的,即使真的有所传闻,也不算是大事,她相信,即使寿王得知,也不敢干预和对外宣扬的。然而,杨玉环如果不顺从,那就没有办法可想了,皇帝虽然有至上的权力,却无法以权力迫媳妇和自己偷情啊!
于是,她劝请皇兄,对此事只能慢慢地来——
“我等了好些时,我想,你为我设计。不是暂时,我喜欢玉环,我希望正式使她成为我的人!”皇帝正经地提出了,以前,他向小妹妹暗示,自己但求有机会接近和随喜的。如今,他改变了目的。
这使熟习于皇家混乱的男女关系的玉真公主也为之震惊了,她说:
“皇上,她是正正式式的寿王妃啊!怎能使她改变身分而入宫呢?这事很难!”
“我知道有些麻烦,但是,我要她——你为我设法,我想,这总有办法可想的。”
“陛下——”她沉吟着。所谓总有办法可想,是皇帝的口气,对这样的事,皇帝一定要做到,自然不会做不到的。至多,把寿王杀了。皇帝杀儿子,不但这一代有先例,上一代,最上代,都有过。不过,已做了女道士的玉真公主却不愿见家族中再有流血事件,自然,她也不能做这样的建议。
“她和阿瑁相处很好,是吗?哦,阿瑁大婚至今,尚未有侧妃,我为他选一两名年轻貌美的侧妃——”皇帝喃喃自语,“小妹,你想一下,哪家有适当的女孩?”
“陛下,为寿王置侧妃,与取得玉环无关的啊!”玉真公主笑了,“问题在于如何能改变玉环的名分——”
“不单只名分!”皇帝有所悟,“我如强取她入宫,她的心不向着我的话,也没有意思!”
“陛下,这件事急不来!”玉真公主说。
皇帝点头,沉吟着——为了心有所爱而得不到,李隆基不久也回长安宫城了。
同时,他把自己的心事,向高力士泄漏。
追随开元皇帝三十年以上的老奴高力士,早已看出皇帝对寿王妃的心思,当皇帝直接提出后,他只稍微思索,立刻就承担这一任务,他肯定自己能做得到的。
“力士,这不是抢一个女人来啊!我要人,还要心!这一点,你懂得吗?”李隆基轻笑着再问:“你有能力做这样的事?”
“皇上不必怀疑我的能力,三十多年了,皇上交给我做的事,几时,我有不曾达成任务的?”高力士傲然说。
“这件事和以前所有的事不同!”
“老奴知道如何着手,至于要使一个人的心向着你,这要靠陛下自己,而且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我相信陛下能明白,老奴所能做到的是,至少不使王妃不从皇命!”高力士说。
多经世故和最熟悉皇帝家事的高力士,在奉命之后不久,就依照他的方式而进行了。
他先调查杨玉环的父兄,认为此路不通,于是,他去找寿王的亲姊姊咸宜公主。
在武惠妃死后,咸宜公主虽然一样获得父皇的宠爱,但和母亲在世时的情况已不能比拟;武惠妃在世时,她可以自由出入内宫,现在,虽然不曾取消她这一项特权,但她本身已不敢用这一特权了,再者,她入宫,也已无事可为了。
高力士来,技巧地谈一些往事,提到了昔日三皇子之死,又提及武惠妃逝世之后,皇帝的心情很不好。
三皇子的死事,和咸宜公主是有关的,她敏感,也警惕了——这一宗往事,只要有任何的揭发,自己就会不保性命!她恐惧着,悉心应付。
于是,高力士又提到寿王,然后及于寿王妃,他说,皇帝自武惠妃故世后,很少行乐,但在玉真观相遇寿王妃时,却擂了一次鼓。
凭着这一句话,咸宜公主立刻悟解了。她说:
“寿王纯孝,我想,他一定知道怎样侍奉父皇!”她稍微顿歇,再笑着:“阿翁,人言寿王妃很像我故世的母后,看来,父皇对母后的感情,至今未替——”
高力士对人,自始至终是谦和与表现愉快的,他对咸宜公主的答复感到满意,宫廷中事,不能讲得太明显,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要说的说尽了。咸宜公主,必然会竭尽所能去做的。
于是,咸宜公主单独到诸王宅去看弟弟。
没有杨玉环在场,咸宜公主坦率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说了,寿王如受到雷殛,全身都抖颤着。
“阿瑁!”咸宜公主的手按在弟弟的臂上,低沉地说,“你要冷静下来,这是关系非常的大事!”
“这……这从何说起,父王对玉环,父皇——”
她以一个手势制止弟弟,忽然转为严肃:
“阿瑁,你已不是孩子了,你得定下来。提到三位皇子的死事,你应该想想这一句话的意义!”
寿王在非常的激动中,虽然三位兄弟的死事极为严重,但是,他和杨玉环恩爱夫妻,父皇的用心,使他不能再忍。平时的理性与利害观念,此时已丧失,他沉声说:
“不行,我怎能做这样的事?父皇也不应该做如此不合伦常的事出来!”
“阿瑁!”咸宜公主用了含有威严的低声叫出,“你怎可如此说?倘若这几句话为第三者听到,你会怎样?你的孩子,还有我,会怎么?”
寿王一愣,垂下头来。
“阿瑁,我不能完全了解事件的真相,父皇的真正意向如何,高力士并未说明,他只说,母后故世后,父王在宫中郁郁寡欢,只有见玉环时才有好兴致,就是这样,究竟是如何安排,不能乱猜。只是,高力士忽然在谈玉环的事时,提到三皇子之死,此事过去已很久了,近来,也不再有人谈到它,高力士向我说,我以为,这是最重要的一节,你冷静下来,想一想!”
寿王的激动因于姊姊的一席话而平息下来,他怔忡,凝看着咸宜公主,忽然,他流泪了,低说:
“那不过是威胁,父皇——”
他的说话又被咸宜公主阻断,姊姊发现弟弟的情绪太激动,不可能商量事务,她低声说:
“你在此自己想想,我去和玉环谈,再来找你。”
于是,咸宜公主在寿王府的乐室中找到了杨玉环——她没有把皇帝所赐的婆罗门乐章带走,但是,前此不久,皇帝派人送了来,杨玉环虽然在逃避皇帝,但她喜欢音乐,这几天,正潜心于看乐工们修改的婆罗门乐章,同时试奏。
咸宜公主进来,她才放下琵琶而匆匆出迎。
于是,咸宜公主邀她入卧内,遣开侍女,先问她见皇帝的情形,杨玉环早有所感,率直地说了一些经过,反问咸宜公主,是否受玉真公主之托而来?
咸宜公主摇摇头,把杨玉环所说再加思量,这样,她进一步了解情况,她想:“父亲显然要夺媳了!”但她又明白,这不能直说的,于是,她婉转地把高力士来访的事详细相告,接着,她说:
“玉环,母后故世后,我对宫中的事隔膜得多了,我不知道玉真公主在中间做了些什么,但高力士来说到三位皇子的死事,却使我害怕!”
“三皇子早就死了,而且,和阿瑁又有何关?又为何把我的事缠入呢?皇上对我——公主,我那次在骊山装病而先回长安,就是躲开皇帝,皇上要我陪他玩,我发现那不只是大家在一起玩玩而已!”
“玉环,让我先告诉你,三位皇子的事件,和阿瑁,和我们其实都无关的,但外人以为,三位皇子之死,起因是已故的母后想以阿瑁为太子,那样,阿瑁就无缘无故地被戴上了一只帽子,倘若有人中伤,阿瑁,你,还有你们的孩子,可能会被杀,即使减一等,是阿瑁和你死,孩子流放岭南——”
“噢,公主,两个孩子那样小。”杨玉环失声说。
“玉环,不要着急,我不知道底细,但是,我想,你是父皇的媳妇,由皇上颁大诏令娶来的,照理,对你不该有什么事的吧,也许,皇上喜欢你,想时时见到你!”
“公主,我想不是这样简单的,我虽然幼稚,可是,从皇帝的目光中,我能发现——不会只是那样的!”杨玉环忧郁地接下去,“倘若只是陪伴圣驾,大家在一起玩乐,我又何必逃避呢?”她说,流泪了。
咸宜公主每次看到杨玉环时,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