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阿蛮在自己一声呼喊中看到三人止步,她想,此时必须阻止任何人入内,否则,贵妃必会再死一次,于是,她跨下两级,恣韬地厉声说出:
“你们还想怎样?”她红肿的眼皮抬起,定视着陈方强,再说:“人已经死了,还不够吗?要鞭尸吗?”
陈方强愣愣地不曾出声,另一名军官却冷笑着说:
“这样凶,杨贵妃已死了,还要作威作福?”
“吓,凶,扯她下来!”刚才踢内侍的那名军官喝着。
谢阿蛮发现自己已处在险境了,但此时已无路可退,她再上前一步,希图以强项来阻止对方。但是,那名喝叫扯她下来的军官,以左右无听命的兵士在,自己话已出口,不能失威,便自行动手来拉迫近的阿蛮了!
这是猝发的,唐宫中首屈一指的舞人,此时表现了她的机智和身手了,她让那名军官拉住而扯动,再巧妙用了舞旋的转动力,使自己踉跄和跌倒,再因势而拖军官退后,她在跌倒时尖叫,又滚翻了一下,表示自己受袭很重。
这一突变使陈方强无法不出面了,他急说:
“何指挥使,不可,她——她是谢阿蛮!”陈方强说,但并未立刻出手相扶。
服务于禁军中的人,无有不知谢阿蛮的大名的,陈方强介绍出她的名字时,两名军官怔住了——陈方强并非不关心阿蛮的跌倒,但因为这两名军官和他同是指挥使,而在龙武军中的资历则比他深,他不便做得太过。
与陈方强介绍她的名字几乎同时,谢阿蛮已吃力地坐起,她哭着叫出:
“方强,你好——你要你的朋友打我!”
从介绍名字到阿蛮的哭诉,那位何指挥使窘迫了,局促地叹了一声,低说:
“陈指挥使,我不知道她的身分,以为是寻常宫人,噢,真抱歉……”
陈方强不便说什么,只对着同僚苦笑,而谢阿蛮,此时已看出局势趋于缓和,她要把握着不让他们入内,便再恨恨地向着陈方强吐出:“你忍心——好——你好狠……”
陈方强尴尬无比,那名何指挥使同样在尴尬中,为了改变情况,便上前相扶,陈方强也就抢上扶她了,一面说:
“阿蛮,这是误会,我们奉命巡查——哦,我介绍,是我的同事,何指挥使、徐指挥使——”
谢阿蛮目的在阻人入内,不能与人寒暄,此时,她运用女性的稚气横蛮,哼着,在身体立直后,便伸足踢陈方强,但又未真踢,脚伸出一半,她自行呼痛,抚住膝盖。
到了这一地步,那两名军官自然深知陈方强和谢阿蛮之间的暧昧了,禁军中,对此早有传说,方强曾经否认。但此时光景,什么都已显露了。那姓徐的指挥使为顾全同僚面子,笑着说:
“方强兄,我们走吧!”
就在这时,躲在车边的锦梦儿及时奔出来叫:“阿蛮,东宫的李静忠派人找你,太子……”锦梦儿刚才到后面去过,赶回来时,正好出事,她躲着,到了有利时机才出来,运用宫廷中的技巧相助,话只说一半。
三名军官自然听到的,此时而提到太子,使他们心惊,以谢阿蛮的名声,他们绝不会起疑,于是,他们走得更快,迅速上马,领了那一队兵离开。
阿蛮让锦梦儿扶着,定神,一面呼痛,一面察看,待到马队行动了,才叮嘱锦梦儿向内走。
那名被踢了一脚的内侍仍守在阶前。在佛堂内,帷幔边守着的娟美,一手执着匕首,神色肃然。
文郁仍然在照顾贵妃,张韬光又已回入,此刻,忙着找些木器,用供桌的布将之包裹,阿芳不在,阿蛮相信她已代替去照顾后门。此时,阿蛮似脱了力,不住地喘着。
“阿蛮,幸亏你——”娟美吐了一口气说。
文郁滴了一些水入昏迷中的贵妃口中,让水滴慢慢地流入,她很小心,此时,稍微顿歇,转过来说:
“阿蛮,贵妃会活的,但放在此地不行,张韬光在设法做一个假人,佛座下面是空的,我们打算把贵妃藏在那儿!”
阿蛮喝了几口水,走近去看——贵妃的呼吸比较有力了,人虽然仍在昏迷中,看来,救活的希望很大。锦梦儿呆住了,她骇然低问:“贵妃没有死?”阿蛮点点头,嘱咐她千万勿泄漏。接着,便偕锦梦儿协助制作一具假人,稍后,把贵妃身上外衣小心地除下,着在假人身上,他们拆下两只供桌的桌脚做腿,绑实,又加上贵妃的鞋子。
随后,他们商量着如何移动贵妃的身体,文郁以为此时移有危险,贵妃可能会再断气,但张韬光以挖穴和买棺的人随时会到,不能不争取时间。
于是,文郁又口对口帮助呼吸几下,合力平平地搬动贵妃,但在搬移完成后,贵妃的呼吸似乎又停了,文郁与意儿再尽力救援,其他的人则忙着把一个假人做成遗体,用紫褥将之裹起,只露出鞋子的部分,头面则用覆布遮盖,倘若不接近,那会看不出的,他们决议,不让其他的内侍们得知贵妃未死的事。
就在此时,大路上又有马蹄声,一队人由东向西去,其中一骑马走近驿亭的佛堂,询问守门的内侍几句话,勒转马再走,意儿躲在帷内偷看,其余的人则发出啜泣声。
不久,只有极短的时间相隔,又有几骑马由西向东而行,过佛堂时,他们的马慢下来,幸而,他们没有停留。
佛堂里的人紧张了,这时,正值张韬光从后面看了一次回来,他见到墓穴已挖成。谢阿蛮立刻建议将假人落葬。
买棺材的人尚未回来,如此落葬,与礼制不合,但人人都怕有人闯入,终于,他们发出哭叫声,谢阿蛮和文郁留在佛堂,由张韬光领着一行人,抬了贵妃的假遗体向墓穴去。
锦梦儿和意儿抬假遗体,阿芳和娟美两旁扶着。
她们看到挖掘墓穴的三名内侍已停工,却另有两名兵士和一名宫闱局的内侍在,这可能是过路而留着和挖墓穴的内侍谈话的,但她们见到时,内心紧张无比,幸而张韬光很沉稳,他急行几步,把那三个生人赶走,随着,跪在墓穴边,低下头,喃喃告语,三名挖穴的内侍也跪下来。
于是,四名宫人匆匆地将一具假遗体放入墓穴中,大哭着把泥土用手拨下去——张韬光仍然跪着,直到她们拨下的泥土已掩遮了假遗体的大部分时,他才起来,着三名内侍相助用铲把土堆上。
埋葬一具假遗体,可以说做得天衣无缝,在场的三名挖穴内侍没有怀疑。再者,在场的人,其实不止这三人,被张韬光所驱退的一名内侍与两名兵士,走远一些,但却躲着偷看葬礼;此外,逃走了的佛堂主持,也远远地走在另一方看,只是,四名负责埋葬的宫人不知道。
她们做完了掩土工作后,三名内侍又打紧了土,从驿亭后面抬了一块石板放上,作为认记,石板,由张韬光协助着去抬来,相当大和重。
于是,四名宫女走了,张韬光则带着三名内侍向驿亭走,他不知道如何遣走这三人,幸而,买棺材的内侍和掖庭一名执事内侍已到达,而且正由谢阿蛮引了向墓地走来,谢阿蛮已说明不用棺殓而先葬,系奉高力士的指示,怕乱兵辰及贵妃的遗体,这是很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已入土的遗体,当无再挖出来盛殓的理由,那执事内侍以有高力士的指示而不出声了,张韬光乘机说明自己奉命留此,请求执事带三名挖土的内侍回去归队。
于是,一行人抬着棺材而来,又抬了而去。
张韬光为此舒了一口长气,他们想,总算把一个难关度过了——其实,那四名抬扶假遗体的宫人,在心慌中仍犯了错误,她们把假遗体脚上的一双鞋跌落在墓穴附近。
她们,四个女人,加上张韬光与后来到达的内侍,都未曾发现距墓穴只有数十尺的草地上有一双鞋。
这是夏天将尽的时日,草长,但一双锦鞋在绿草中依然耀眼;不久,这一双鞋被佛堂的主持发现了,在害怕和喜悦中拾起来,将之收藏。据传说,在不久之后,当兵乱暂时过去,那人将杨贵妃的鞋子展览,看的人必须出代价。又据传说:那人因此而发了小财。
在佛堂内,一个假人的埋葬并非问题的结束,他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难题——杨贵妃在渐渐认真好转了,她神志虽然不曾清醒,但已脱离了昏迷状态,这一组人相信,被处死的杨贵妃应能复活,然而,难题在于如何处置一个复活的罪人?
为了要在佛堂内留下去,张韬光和文郁布置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灵堂,在佛堂的供案上,设一个牌位,然后,让宫人们做守灵状,这是暂时性的,她们对于基本问题的解决,一些办法都没有。
锦梦儿出去打听消息,得知皇帝一行离开驿站后,转栅城,西驿,并未继续西行。
日将暮时,据报大唐的王子寿王李瑁一行来了——
一阵新的紧张在佛堂中出现了,她们匆匆地商量着:如果寿王进来,如何应付——在急迫中,谢阿蛮忽然说:
“我想,把贵妃的事向寿王殿下公开,我们在此,要走,一筹莫展,拉了寿王殿下来帮忙!”
“阿蛮,这不行的,皇家的人只顾利害,没有感情,寿王殿下并不是当权得势的人,如果他告密,揭穿了事,那么,贵妃会死第二次!”文郁着急地说。
“我们如此下去,没有外来的人们相助,也会完!我想,只有冒一次险,寿王为人,应该不会如此——”
当阿蛮谈话中,意儿在帷边低告:寿王一行人已到佛堂前面的路上停止,她请韬光先快些出去应付。
“阿蛮,我们同去,看情形再作决定——”张韬光显然也同意冒一次险了,沉沉地说着,急向外走。
寿王一行人,在佛堂前十余步之外驻马,这一伙人中,除了寿王,还有恒王李瑱,他们有任务的,由东面向西行,但在驿站旁的佛堂之前,却驻马,只是,每一个人都在马上,直到张韬光和谢阿蛮出现时,一名王府从官才上前来询问,张韬光报告:
“贵妃已下葬,此地暂设灵堂,由宦者与侍女守着——高公公命我在此照料。”
他的报告声很响,十几步外,马上的人都听得到,那从官回转时,恒王李瑱看着谢阿蛮,向寿王说:
“王兄先行一步复命,我在此一祭,立刻就赶上来——”
寿王原想一祭的,但是,经李瑱如此说,他只能继续前行了。恒王很潇洒,一挥手,着众人俱行,他徐徐下马,由一名王府内侍牵了马,他步行向佛堂。
谢阿蛮看到马队前行,恒王下马时,低促地说:
“韬光,恒王可能有问题,你先进去,我在外面应付,唉,这事麻烦……”她说着,缓缓地下阶,迎上去。
“阿蛮,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恒王低嗟着,“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随问:“你们怎的到此时才来?”
“我们早就赶到西驿去过,奉皇命赴后军,现在再到西驿去,阿蛮——”
“你来祭贵妃?”
“不——阿蛮,我是为你,现在正是时候,贵妃已死,宫中一片混乱,没人管,你跟我走吧!”李瑱恳切地说,“我们的结合,要经历了这样的事才成功,阿蛮——”
她怔住了,料不到恒王会在这时提出此一问题,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阿蛮,人已死,下葬了,守灵就大可不必,此地也可能再乱,你随我走,我还有事,不能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