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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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 第7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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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是一个冷僻场所,张永和张韬光很细心地看了周围的情势,然后,揭开车帷向贵妃报告。
  杨贵妃在上车之后近乎昏迷性地睡着了,看护她的人以车上人多挤迫,曾将幕帷的布弄出双层夹缝,以利贵妃呼吸。在一辆车上,当然是很不舒服的,但复活的杨贵妃,身体受过创伤,因此,在狼藉的环境中也能够睡着。
  车停时,她已醒了,由文郁服侍她饮水——今早,在出发前,贵妃曾吃小半碗汤粥,而在醒了一觉后,神情比之早晨,又有了进展。
  她让人扶起,看看周围,没有说话。
  车中的侍从纷纷下来走动,随后,他们进食,谢阿蛮攀上一株高树,眺望四周,她看到远处一条路上,有不少步行的人,但那条路肯定不是马嵬坡的官道。
  阿芳和锦梦儿在放马,那两匹拖车马是强壮的,经过揩汗休息与饮水吃草后,很快恢复了。
  张永和张韬光则在商量着行进的方向与今夜的宿处,他们暂时作了决定,避免向西南方向,先找一个小谷躲起来,再看情形而定行止,自然,那也和贵妃的身体有关,他们相信,再有三四天,贵妃大致能恢复。
  休息约有半个时辰,他们发现两三里外的一条路上有人行,便启程了。现在,他们要找一个宿处。
  洋州,兴道县——一个交通线上的小邑,由此地经骆谷,有大路入蜀,由此出南口,可转道至汉水而东下。
  杨贵妃一行人,经过迂回与艰难的行程,在兴道县的望傥驿停了下来。
  停下来有许多原因,大伙儿因多日在道路,倦了,路上,曾经连续三天遇雨,时序已进入了秋天,雨,报告了秋讯,也带来了秋凉。
  年事较高的寿王邸总管内侍张永病倒了,情况很严重,死去后复苏过来的杨贵妃,早已复原了,但在雨中感受了风寒,也病了,但她只是普通的感冒。
  必须停下来的是张永的病,还有是决定去处。
  张韬光在路上打听到一些消息,他以为入蜀比较好,皇帝被迫而杀贵妃,到了巴蜀,情况能控制了,相信必能庇全贵妃,但是,在病中的张永竭力反对,他转达寿王的话,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和皇家有联络,无论如何,只能隐密身分而生活。其他的意见纷歧,贵妃本人,不说话;而在望傥驿小歇两日,张永的病转危了!
  又是下雨的日子,他们只能再停留着。于是,张永死了,他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可入蜀。
  张韬光为张永营葬,这一件事和去处难决以及秋雨不断,他们只能住下等待。
  杨贵妃的精神非常颓丧,她对复活的奇迹一些惊异的喜悦,丧失尽了。此时,她以为死反而比较好。她已能说话,但声音和以前有了不同,喉间时时会有喘声。
  在秋雨中,逢着小驿附近的村镇的墟市。谢阿蛮冒雨到墟市去为杨贵妃购买草药。
  路上泥泞,但墟市却热闹,四乡的人纷纷来参加半月一次的墟市。
  当阿蛮自墟市买了药草和杂物出来时,在路上,她看到一辆独轮车陷在泥泞中,一名汉子用力推,一瞥间,她认出了推车的汉子,呆了——
  推车的汉子几乎同时地看到她,那是一条狭窄的小路,彼此在无可避免的发现和认出后,有两个声音同时发出。
  “阿蛮!”
  “马师傅!”
  推车的汉子是大唐宫廷中著名的乐工马仙期。乐工们有一批随驾,在逃出长安的第一夜,谢阿蛮曾见到部分乐工,但此时的相逢,虽只小别,但在人事上似隔了一世。彼此叫唤了一声,有喜悦和怔忡的默然。
  “阿蛮,你怎么会一个人在此地?”马仙期问了。
  “马师傅,你也一个人,这车……”她没有回答,也问,因为在相见的一怔中,她已想到了自己身上的问题,她怎么回答呢?
  “我,狼狈不堪——”马仙期用袖子抹了颜面的雨水和汗水,低喟着,看了车一眼,他对谢阿蛮的不答而问,并未介意。
  “哦,马师傅,我来帮你把车推出来。”她说着,很快过去,把自己买来的杂物放在车上,笑说:“我们来!”
  “我一个人可以——”马仙期说,但看到谢阿蛮已动手,就不再客气了,他们很快地把车推出泥泞,谢阿蛮在推车时,意念流转,想着如何应付马仙期。至于这位有名气的宫廷乐工,毫无心机,只是抱怨地说:“我花双倍价钱买入这独轮车,是旧的,路上修过三次了,真不中用——哦,阿蛮,你怎会一个人在此地?”
  “一言难尽,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马师傅,你有事吗?”她不能决定如何相告,只得拖时间。
  马仙期入墟市为变卖物件换钱,谢阿蛮阻止了他。她声称自己有钱可以相助。
  于是,他们相偕走向一个空寂的谷场歇棚,一路上,谢阿蛮辗辗思维,要不要把杨贵妃未死的事相告?泄漏,自然有危险,但她以为马仙期一定是可靠的,不会出卖贵妃。此外,她又顾到了现实,张永死了,她们人手不足,一个真正的男子,在路上更加需要。
  虽然如此,她仍然犹豫不决,到了歇棚,依然在思考,因此,她再拖时间,请马仙期先讲经历。
  马嵬之乱的另一面是:龙武军叛兵袭杀杨国忠时,在稍后的一支由丞相直接指挥的金吾军兵士与相府家甲起来对抗,但是,龙武军有计划和组织,一百多人的反抗很快被敉平,只是,发生了战斗,便有大骚乱,一群梨园子弟正处身这一段路上,当双方打斗杀戮时,龙武军兵士曾掀翻车和抢掠,乐工们和另外的官员和侍从便落荒而逃,马仙期背了行李和乐器,与一名徒弟混在人堆中走,他们离开了战乱的区域,躲在草树丛中,到了黄昏时,有人传说龙武军叛变,杀了丞相和贵妃,大路上戒严,皇帝生死不明,其余的事也不清楚。
  于是,马仙期和其他的人躲了一夜,次晨,他的徒弟出去探讯,两个时辰没有回来,其他的人纷纷上路而去。马仙期估计徒弟逃走了,只能独力背起行李等物,随一伙人西行,他们抄小路,走了一日夜,才找到正式宿家,休息。再过了四天,马仙期推着独轮车到陈仓,得知皇帝没有死,依然西行入蜀,过扶风时,据说又有一次兵变,被皇帝制抑了,平安无事。马仙期想取道入蜀的,但是,他去陈仓得知了另外的事件,便改变了主意。
  宰相杨国忠的夫人裴柔和幼子杨晞与虢国夫人母子作一路,在马嵬事变时,他们也走小路逃奔,到陈仓时,县令薛景仙派兵去袭捕,杨国忠的妻子以为是安禄山的兵追到,自己母子不能受辱,虢国夫人慨然同意俱死,他们已被围,杨国忠的妻子狠起心,用剑杀了幼子,再自杀,但手软了,虢国夫人也已杀了自己的儿子裴徽,正要自刎的时候,杨国忠的妻子求她先杀自己再自刎,虢国夫人便挥剑斩断了宰相夫人的咽喉,到了再自刎的时候,力气不足,一剑没有死,吏兵已杀散随从而闯入,捉了虢国夫人,但是,虢国夫人在路上就因血液凝塞了咽喉而死去。
  陈仓人传述这一故事,对虢国夫人和杨国忠夫人,都有无比的敬仰,而马仙期,也因此而改变,不再入蜀,转而向东行,准备到襄阳去。
  谢阿蛮喟叹着,低声说:
  “虢国夫人的事,我们也听说了,只是,贵妃不相信,传说的乱头野话太多了!”
  马仙期听到“贵妃不相信”一句,怔住了。
  谢阿蛮在听他冗长的叙述中已经决定公开贵妃的秘密,争取马仙期相助。现在,她庄肃地讲述发生在马嵬佛堂中的事件,以及请求马仙期参加相助。
  马仙期在震动中,终于正经地点了一下头,发誓相随,绝不负心。
  “仙期——”谢阿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贵妃的身分一泄,大家都是死路一条,我们一行,只有你一个男人,一切都要仰仗!”
  “我尽我的能力,总之,如果有意外,我必先赴死!”马仙期郑重地说。
  于是,这一支流亡的队伍,增加了一个人,补上已故世的张永,也由于马仙期说明形势,他们决定了逃亡的方向,入巴蜀的念头完全打消了。
  半个月之后,他们一行人到了襄阳。千里流徙,他们一步步地发现形势险恶而深藏自己,因此,路上平安。但那是在一些僻野的地方,如今,到了一个大城市,对于他们的行藏自然是极不利,为了掩饰贵妃的身分,张韬光运用了张永当时携来的文书而伪造身分,他使杨贵妃扮作皇族中的女道士,出身则用了河上郡主的封号,列入已故让皇帝一系。皇族的女道士可以有内侍,有男侍从、侍女,皇族女道士富有,甚至骄侈一些,人们都不会感到意外。
  但他们还是很谨慎,在襄阳购入了一艘双桅的江船,雇用当地船夫,取水道赴江夏再定行止——因为在船上不会遇到熟人,也少有关卡。
  杨贵妃的身体已康复了,但是,她陷入深沉的哀伤中,肉体康复后,她的思维有了正常的活动,她明白如自己那样奇迹式复活的人,在任何地方都难存我身的,人不可能在船上过一辈子的啊!
  到了江夏,他们得知了皇帝入蜀,安全到达成都,但大唐皇朝的真正皇帝已换了人,太子李亨在灵武嗣位为帝,把父亲尊为上皇天帝,那表示太子李亨已取得了权力。李亨在灵武建立朝廷,而李隆基在成都也有一个朝廷。
  江夏,成了一个重镇,各方面来往的人很多。张韬光怕出事,力劝杨贵妃再走——乘舟向东行。
  杨贵妃明知在江夏危险,但是,她对无目的东行,也有着不耐,她声言入蜀,和有危难的皇帝在一起,即使再死也是甘心。谢阿蛮劝了她两天,以皇帝的处境可能会因贵妃入蜀而增加困难,这样,才说服了贵妃。
  虽然经历了马嵬事件,杨贵妃不但不怨,对李隆基依然具有深情,她了解自己的一生很难和李隆基在一起了,但她关心他,不愿损害他!
  于是,他们的船再向东行——
  长江上,这是秋季将尽的好日子,气候爽朗,但这一艘船的人,大多忧愁如海,只有马仙期的心情最好,因为他和谢阿蛮长日一起——在梨园的初期,谢阿蛮还未出名的时候,马仙期就已对她倾心了。此后,阿蛮成了宫廷中最特出的女人,他自然无可能接近和表达爱慕了。如今,他把埋葬了多年的爱慕复活,同时,他也看出阿蛮对自己可能有情分。
  虽然在危难中,爱情使中年的马仙期心情活泼。
  一夜,长江上月白风清,马仙期在船头上,独自弹奏琵琶,他即兴而奏,有时并不依谱,而是自由创作。
  谢阿蛮出来,轻轻地到他身边,赞好。她说马仙期琵琶上的进境,已可以追及称第一的贺怀智。
  马仙期怔怔地看着她,这一曲,在他心灵上是为阿蛮而奏的,但他不敢说,只以双目来表示自己深湛的情分。
  谢阿蛮终于领悟了,她低唤着:“仙期——”那是对深情的答复,而马仙期,于受到感应后,拨出几个悦耳的和声。
  这时,杨贵妃赤着脚,自舱中走出来,她着了宫廷中睡袍,一带束腰,走上船头,秋风吹动了睡袍,飘飘地,在星月微光的映照之下,有一种轻灵的、欲仙的意致,也许,这是消瘦了的缘故。
  谢阿蛮移目看她,忽然说:“贵妃,你总是最美的。”
  “我还值得称赞?”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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