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务中拥有相当的特权,不受中国法律的约束;在实际利益方面,教会为了扩大势力和影响,不择手段、不分良莠地吸收教民,不少品行不良分子纷纷入教,为非作歹,兴风作浪。这就更激起底层广大民众的愤怒。文化冲突和民族矛盾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敌对的力量,在北方广大农村,基层民众以一种针锋相对的方式,也就是通过拜“本土神”的方式,抵抗着西方宗教势力的入侵。
义和团的兴起,是一种复杂的产物。这样的复杂体牵涉到社会背景、民间的情绪、经济上的困窘等,而在它的发展过程中,又显得无法控制。从教义上说,义和团运动是破绽百出的,它几乎没有完整而系统的教义,乱哄哄的像是儒释道的一知半解和中国戏剧的“大杂烩”。当然,这样的结果是中国底层的理解力所决定的,由于缺乏理性和科学的思维习惯,义和团肯定会将一些神秘力量人格化。他们相信天,相信土地公公,相信关公,相信玉皇大帝二十八宿……中国历史上一切民间传说,在义和团这里,都有着淋漓尽致的表现。义和团还将神学、迷信以及宗教混淆,他们相信法术,相信自己就是神,相信刀枪不入、鬼魂附体,相信自己能够飞翔……因为有着如此惊人的神通,洋人的洋枪洋炮又算什么呢?于是,占中国人口百分之九十的农民们,模糊了戏剧的真实和生活的真实,集体陷入了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当中——当时的中国北方农村,就像一个戏剧大舞台一样,人们都争先恐后地登台表演。在这种情况下,洋人们与其说面对的是一群激情澎湃的“敌人”,不如说面对的是一群激情澎湃的农民“戏剧演员”,一群不戴面具的“神”。
义和团的兴起,点燃了中国人多年以来积郁于胸的民族情绪。自道光时代开始,历经咸丰、同治,一直到当时的光绪,落后的中国在与西方的争夺中,一直败得体无完肤,脸面全无。困顿与耻辱一直如铅云一样,压抑在中国人心上。当洋务派的自强措施没能顶得住列强的扩张和侵略,维新派的变法也阴差阳错走向失败之后,人们用一种非正常的手段从绝望中寻找着希望——民间的力量走到了前台,试图以一种盲目排外的极端方式,以一种愚昧的手段来进行着抵抗。当这种情绪通过一种传统的方式轰轰烈烈地表现出来那一刻,实际上已走入了一种歧路。与此同时,朝廷和官方非理性的推波助澜显然加剧了这种错误。错误从一开始似乎就是风生水起,似乎它本来就是应该发生的,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了它。当错误成为一种必然时,也就具有宿命的意义了。
从1900年1月开始,在河北、山东等北方地区,凡是有着教堂的地方,便成为一片火海。几个月后,义和团在河北境内的活动达到了高潮。朝廷对于这种民间的势力,一时拿不出主意,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英、美、德、法等国发表联合照会,限令清政府迅速剿灭义和团,否则将“代为剿平”。到了5月下旬,由天津上岸的小股外国军队登上了清国的领土,并且由天津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在路途之中,他们遭到了义和团的围追堵劫。与此同时,四面八方的义和团来到了京城郊区,一场轰轰烈烈的民间活动即将被点燃。
第十三章 最后的时光(2)
清国与义和团集体地深陷入一种幻觉。这样的幻觉,从现在看,绝大部分是因为认识上的混沌不清造成的。当世界在19世纪工业化的背景下,人们的思维已在理性和科学的轨道上行驶的时候,在这个东方古国,义和团和清国的统治层的思维还停留在蒙昧的中世纪。一开始,义和团所代表的民间势力还深怀着对于清朝的敌意,他们的口号是“推翻清朝,驱逐洋人”;但到了1899年底,口号突变,成为“拥护清朝,驱除洋人”了。在这种情况下,清朝的王公贵族,甚至慈禧,都觉得这样的民间力量可以利用,最起码,可以增加与洋人叫板的砝码。出于这样的动机,朝廷打起了如意算盘,准备利用这股民间的力量跟洋人讨价还价。真实的情况是,在当时,整个清国的统治力已经变得松软了,在很多情况下,事态都处于一种无政府的状况。
最初,慈禧的态度是很明确的,那就是,义和团可以在周边活动,但不准到北京来捣乱。慈禧十分清楚,如果几十万义和团来到京城,局面将不可收拾。但奇怪的是,当四面八方的义和团们来到紧闭的北京城门下时,一个来自辅国公载澜的命令却出人意料地送达了,九门提督不得不开门。于是大批的义和团农民们络绎不绝地拥入了清国的都城。
很多年后,当历史回望100多年前世纪之交的那场义和团运动时,令人奇怪的是,更多的书籍对于这场运动仍然表示出含混不清。一切现象都复杂无比,那时候所产生的任何现象,都是无数种原因交织的结果。它扑朔迷离,像糨糊一样具有复杂的黏性。
历史看起来似乎总是必然的,但在很大程度上,它又有着很多偶然性。这样的偶然性往往由一些关键的细节决定,但关键细节,在历史进程中往往丢失得无影无踪,像海水冲过的沙滩一样,将那些色彩斑斓的贝壳席卷得无影无踪。这种关键性的缺失,又造成了这样一种局面,历史总是莫名其妙,像一个喜怒无常的小孩一样,支离破碎,缺乏很多合理性。从现在看,义和团整个进程中的一些关键细节,也是毫无踪影,譬如,为什么载澜会让官兵打开城门,是因为洋人反对他的儿子接替光绪担任皇帝吗?为什么慈禧在关键时刻表现得那样迟缓?是一直在宫中沉湎于大戏吗?解释只有一种,中国的专制政体在绝大多数时间里总是拖沓而无效率,并且,在突如其来的事件面前,因为害怕承担责任,总是习惯于推诿拖拉,贻误时机,从而导致局面失控。
真实的情况是,在那段时间里,慈禧一直在宫中不断地听到人们在描述着这样的传奇。起初,热爱戏剧的慈禧并不把这些传言当回事,也不相信义和团所具有的法术。慈禧还专程派了军机大臣兼顺天府尹赵舒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何乃莹前往涿州打探义和团的虚实,查证一下义和团各种“神功”究竟是真是假。经过几天的考察,赵舒翘等实际上已经看出义和团的“神功”全是假的,但随后赶来的刚毅却认为这些神功“可恃”。这种情况下,赵舒翘、何乃莹在向慈禧汇报时,含糊其辞,对于神功,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与此同时,王公大臣与宫中的太监们“三人成虎”,每天在慈禧面前叫嚣义和团法术通天,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洋人的坚盾利器。天天听着这样的报告,慢慢地,慈禧有点将信将疑了。毕竟,慈禧与那些老眼昏花的大臣们一样,都是生活在传统戏剧的文化背景之中,他们从未放弃超越现实的幻想。正是由于思维方式上的根本性迷糊,终于,精明而果敢的慈禧听信了大臣们的进言,准备依靠义和团的力量向洋人宣战。
义和团进京之后,北京城彻底地炸了锅。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义和团根本就没有统一的领导,也缺乏统一的指挥。北京从未如此熙熙攘攘,大街小巷天天在唱着大戏,玩着把戏,如春节一样热闹。似乎每一个人浑身上下都亢奋地膨胀着,仿佛他们已经找到了“驱逐鞑虏”的不二法门,复兴中华指日可待似的。慈禧决定向列强宣战后,即给进入北京的义和团发放粳米2万石、银10万两,命令清军和义和团一同攻打使馆区。进入京城的义和团们首先在城内的教堂、教会医院和中国教民家的建筑物上点火,大火腾起的浓烟如同长城烽火台的信号一样,预示着这座千年古都巨大的灾难将要来临。紧接着,火光蔓延,很多信教的中国居民的房屋也开始燃烧起来。清国的官员们下令把正阳门的城门关了,并派出重兵把守,说是奉太后之命,防止乱人混入内城。这样的命令,更像是给人们一个信号:要放火就尽管放,只要不把皇城点着就行。于是,京城的大火更熊熊地燃烧起来。
第十三章 最后的时光(3)
由于有了朝廷支持,义和团情绪高涨,迅速向更极端、更非理性的方向发展,对传教士和教民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打杀。义和团进入京津之后,情形更为恐怖,许多传教士和外国人、中国教民被杀,甚至稍有看不惯的,都指为教民,全家皆杀。混乱的局面最后发展为:凡使用洋物者,“必杀无赦”。曾有几个学生仓皇避乱,因为身上带有铅笔一支、洋纸一张,也遭受了乱刀砍杀的命运……对于开明官绅、维新派人士,义和团更是明打杀,要“拆毁同文馆、大学堂等,所有师徒,均不饶放”。群情激愤之下,义和团还倡议活捉康有为回国治罪,甚至,义和团还一度冲入宫禁企图捉拿光绪皇帝,结果是慈禧发了一通火,杀了几个人,才平息了这一事件……形势变得越来越失去控制了。被煽动起来的狂热民众,天天在街头追杀洋人和“二毛子”,抢劫商店住宅,焚烧教堂医院,外国人只得躲进使馆,并在使馆外筑起街垒。
现在来看,这场蹩脚的农民运动更像是一场造反的大戏。喜欢戏剧的中国人集体造就了一场神魂颠倒的迷乱,然后,在这种迷乱演出了一场悲喜交加的大戏。在这当中,人人都发现自己成了演员,而当他们置身于这样的运动时,都油然产生一种崇高感。男人女人都涌进了这场大戏之中,他们的装扮也富有戏剧的特色:“大师兄身穿黄裳,头包黄巾,马如飞,黄令旗招展,人皆让路”,在这群人当中,有扮作孙悟空的,有扮作诸葛亮的,有扮作关羽、张飞的……他们的装扮和造型,都来自于在此之前广为流传的话本和戏剧。连女人也加入了,他们头裹红巾,腰扎红带,绛色裤褂,蹬软底鞋,头巾上写着“协天大帝”四字,红肚兜上则标明“护心镜”。她们就差完全套用戏剧的扮相了,在背上插着十二面令旗,头盔上飘着两根长长的野鸡翎。这样的方式哪里像是上战场呢?就像是赶赴一场盛大的戏剧。魔术也出现了,由乡下女子组织的“红灯照”,每个人带着一个小灯笼,据说小灯笼可以呼风唤火。有人看见,小灯笼可以带着头扎红巾、腰系红带的女子,在天上飞,她们的手指向哪里,哪里便燃起了熊熊大火。还有一个叫“砂锅照”的义和团组织,这个组织的成员只带一口砂锅,当队伍要吃饭的时候,成员便生火做饭,奇怪的是,一只小小的砂锅,里面的米饭竟怎么也舀不尽,一直可以供应数百人吃饱喝足。
中国的北方就这样上演着一场人鬼不分的大戏。只要是戏,总有大梦初醒的一天。以这样的方式去跟洋人作战,结果当然可想而知了。
1900年6月,当八国联军即将进入北京城的时候,慈禧仍然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沉醉于她以古老的神话方式取得抗击洋人胜利的美梦之中。义和团进京之后,不知是触动了慈禧的哪条神经,这个曾经非常喜爱戏剧的老妇人变本加厉,对待那些戏剧,几乎是疯魔了。慈禧整日沉湎于京剧,每天,她总是迟迟地起床,一番精心地漱洗之后,吃过午饭,她就让戏班子热热闹闹地开演了。当大戏敲着锣鼓拉开帷幕之后,慈禧一边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