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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想,自己若是玉门关的守备,突然看到近三千名骑兵浩浩汤汤的冲关隘逼近,会不会命令兵士拉弓上弦?
“你在等什么?”
这是倪欣这几天来第一次主动对少年说话,李括自是心中大喜。
“我在等玉门关守备的讯号。”
李括单手控制缰绳,微微笑道:“军中惯例,若是过关的是自己人则会燃彩烟,看到彩烟我们便可以安然朝玉门关行军了。”
“那若是遇到敌军呢?”
“遇到了敌军,若是来犯者小于一千人,则燃单股狼烟,每增加一千敌兵,则增加一支烟火!”
李括指着远处的城垣娓娓道来。这半年来他在长安苦读兵书、战法,对军中规矩惯例也顺带补了番。
“进了玉门关,好好歇歇吧。”
倪欣叹了口气,将马身拨转开来。
“是彩烟!”
一名眼尖的亲兵看到几里外燃起的烟火,兴奋的呼喝着:“将军大人,是彩烟。”
“传我将令,缓速行军!”
李括点了点头,下达了军令。……
“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南邻犬戎北接胡,将军到来备不虞。五千甲兵胆力粗,军中无事但欢娱。”
玉门关的常驻兵力竟然达到了五千人!
即便如此,在迎进疏勒军三千人后,玉门关仍未显丝毫拥挤之意。
事实上,玉门关并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事要塞。一入城,便可看到纵横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店铺。虽然少了些许长安城的大气与恢弘,却多出几分生机和人情味。街道上尽是往来的商旅和居民,他们的脸上虽然被风沙雕出了楞子,却显得那么亲切阳光……
登上城关远远望去,但见城外沼泽遍布,沟壑纵横,长城蜿蜒,烽燧兀立。胡杨挺拔,泉水碧绿。红柳花红,尽是盎然春意。
谁言春风不度玉门关?这不度怕只是人情!
此时此刻,李括终于明白为什么更多的行商、军队选择走北侧的玉门关,而放弃城门税收取更公道的阳关了。阳光是丝绸之路南线必经之地,因其位于一条雪水融化的大河外,滋养出一片绿洲。但正因为此,来自于大漠深处的沙盗经常会来此地打秋风。
加之阳关驻军没有玉门关那么多,不能保证来往行商的安全。久而久之,商旅们宁可多花些关税也不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走南线过阳关了。
生命的安全永远是商旅最关心的事。
“李将军,李将军,张某恭候多时了!”
镇守使衙门外,一个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轻捋着胡须,冲李括打起了招呼。
“原来是张守备,久仰,久仰!”
李括拉紧缰绳,甩开马镫,轻巧的跳离了马背。自有守备府亲卫上前牵过清风,送到马厩中歇息进食。
看着眉眼……他隐约想起高适高伯父跟他谈起的河西军中的一位故人,张子谦!
既然是高伯父的朋友,少年便自然而然的觉得亲切。
“嗯,李将军果然出落的一表人才,我还道达夫言过其实,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张子谦点了点头道:“你的军队就驻扎在城东南的大营吧,那里正好可以供三千人住下,若是来的人再多些,怕是老夫也无可奈何了。”
“多谢张守备!”
李括心中一暖,拱手致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想当年,我和达夫认识的时候,也就是你这般的年纪。这日子过的真快,转眼间老夫都生出了华发……高达夫的侄儿就是我的侄儿,今儿个你就住在这镇守府,陪我好好聊聊!”
第十五章 早春(四)
在少年看来,玉门关镇守府与长安的富家宅邸没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雕梁画栋、一样的青砖素瓦,若是非要从中找出什么不同,那便是斗拱飞檐间透出的一抹苍虬之气。
这儿是玉门关,是旌旗十万、甲衣煌煌,西出杀敌所必须经过的玉门关!
不知从何时起,玉门关便成了中原朝廷镇守在西北边疆的一座重要边城,更成了许多文人骚客寄之以情,托之以感的文化标志。
起两汉,历经南北朝乃至隋唐,不管中原王朝强盛与否,玉门关都成了一个不可避免谈及的话题。
“西戎不敢过天山,定远功成白马闲……”
“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
张子谦轻捋着胡须,接上了李括的话头。
“想不到李将军虽出自行伍,却有如此雅意,张某佩服!”
张子谦笑着冲李括点了点头,颇为看好这个年纪轻轻就做到一军兵马使的少年将军。
“张守备不也是一儒将吗?”
李括生出急智,妙语自是脱口而出。
“儒将?”
张子谦微愣了片刻,随即拊掌大笑道:“对,你我都是儒将,儒将!”
“真算起来,我上次回长安述职,还是五年前。这儿一晃,五年就过去了,人生有几个五年?”
张子谦苦笑着摇了摇头,方才生出的豪气一眨眼的工夫便湮没在眼角的褶皱中。
“您正值建功立业之年,说不准来岁就能升为一军都督,再往后,迁为副节度使也不是没有希望!”
李括不忍见张子谦如此悲观,说出了一番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玉门关的地位虽然异常重要,守备的职位却不需太高。像张子谦这种儒将出身,若是军中没有贵人提携,顶天儿也就能做到游击将军,以这样的品级要想升迁至一军都督无异于痴人说梦。
话又说出来了,若是张子谦真的有大背景,又何须出塞来觅取功名?虽说从军升迁来的快,但那是对挂职历练的世家公子来说的。普通家族的庶出子弟,要是不下血本结交一番高级将领,熬白了头都不见得能做一个从四品的将军。
细细想来,能倒是他这种拼杀在一线的武将,军功不易轻易的被人抹了去。
“你不必安慰我,有些事情并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张子谦摆了摆手道:“经历的多了,看的也就开了。就拿老夫来说,拥数千甲士,卫国戍边岂不壮哉?闲时与大漠对饮,尽享人间雄奇,岂不美哉?”
他话虽然说得强硬,李括确是能听出话音里的无奈。这玉门关守备的职位倒真是用重而不重用,真算起来,确是没有高伯父那个掌书记容易升迁。
微顿了顿,将一杯葡萄酒灌入口中,张子谦显得有些激动,两颊染上了两片晕红:“当初我就像你这般的年纪,凭着一腔热血投入河西军中。总想着凭借自己的努力,就能闯出一片天地,诛尽胡虏才归家,可熬了大半辈子,才混到这么一个地方做守备……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
不知是酒劲上头,还是情之所至,张子谦只觉一阵目眩。
“给我讲讲长安城的事吧。”
张子谦摇了摇头道:“我已经五年没有回长安城了,不知那儿可还是少儿瑶池英雄冢?”
“啊!”
李括被他这比喻弄得一愣,细想想也确有其道理。长安城中的生活过于浮华,于年少之人,自是享乐的好去处。但若是对那些胸怀天下的有志之士来说,确是无异于坟冢了。
“您要问哪方面的?”
张子谦话头盖的太广,他实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嗯,听说安禄山那厮进了郡王?”
张子谦似乎也觉得自己的问题不太好回答,主动替少年引了出来。
李括微顿了顿笑道:“这件事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陛下为表彰他击敌有功,不顾群臣反对,进封了他郡王。”
“荒唐!”
张子谦似乎酒真的喝多了,怒喝了一声:“我大唐自立国以来,从没有过异姓封王的惯例,此例一出,以后边镇节度纷纷效仿,杀敌邀功,我大唐还不得满大街的王爷?”
“陛下的心思,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读的懂呢。”
李括对安禄山也无甚好感,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从他眸中射出的狡黠目光,李括就可判断他们不是同道中人。
“胡儿最是注重实力!”
屋内的红烛闪烁摇曳,在张子谦的眸底投入细碎的金色。“若是我大唐繁荣昌盛,不需封赏他分毫,他也会为我大唐笑死力。但若是中原动乱,即便你把他奉为阿爷,第一个跳出来咬你的还是他们!”
“也罢,也罢,不谈他了……杨钊那厮呢?这家伙最近借着女人的裙带,窜的比谁都快,可有什么他的讯息?”
张子谦斜倚在椅背上,轻口起了额角。
“他,他被陛下封为了右相!”
少年一提到杨钊,总觉得有些别扭。不管杨钊放出的消息是真是假,自己都已把他列成了假想敌。曾经的盟友变成了势不两立的敌人,这种感觉真是怪怪的。“我,对了,陛下还替他改了名子,唤为国忠。”
“呸!他也配?”
张子谦的目光变得寒冷,轻摇了摇头道:“他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靠着女人上了位,能撑起相国的门面?”
玉门关距离京畿太远,朝廷的邸报还没有传至此处。杨钊易名拜相一事,张子谦自然无从得知。
“倒不是老夫心生嫉妒。”
微顿了顿,张子谦叹道:“那厮倒是有些才干,但仅限于做到一部郎官。若是再往上升,即便是他再兢兢业业,也撑不住那个场面!”
“听说你和他不对付?”
不知为何,张子谦今天的话格外的多,竟然由杨钊之事引到了少年身上。
“啊,没有……其实……”
少年不知该如何和张子谦解释这个事情,搓着手止住了声。
“你不用害怕,他敢说出那番话,无外乎以为天下人都是脓包软蛋!可老夫偏偏不如他的意!”
张子谦颤巍巍的站立起来,走到一个墨色匣盒前,取出了一个锦囊、一方信笺。
“孩子,你知道这张信笺里写的是什么吗?”
看着眼前俊朗的少年,张子谦心生不忍,摇了摇头。
“晚辈不知。”
此时此刻,少年早已把张子谦当做了敬重的长辈,他能感受到对方眼底投射出的关怀。
“你蠢,太蠢了!”
张子谦突然暴怒起来,失望的走到红烛间,将信笺引燃。
少年刚反应过来,想要出言阻止,那信笺却已是燃为了一堆灰烬。
“伯父,你这是为何……”
“你来我府上,竟然不带着随身亲兵。”
叹了口气,张子谦道:“你知道那张信笺里写的是什么吗,是大帅勒令我斩杀你的手书。若是老夫下了狠心,怕你现在已经身首异处了!”
“啊!”
李括大吃一惊,哥舒翰要杀自己,为什么?自己虽算不上他的嫡系,却也是从他手下成长起来的,他为什么要置自己于死地?难道是因为杨钊?不,不会!哥舒翰不是李林甫的人吗,如今杨钊掌权,他们应该势如水火才对阿。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疑惑,张子谦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哥舒大帅作为李林甫的党羽,应该跟杨钊闹翻,最不济也不会替他做事?我且问你,哥舒大帅当初为什么要投到李林甫门下?”
“啊!”
是啊,哥舒翰当初投到李林甫门下不就是为了给自己在朝中找一座靠山吗?既然李林甫可以,那杨钊自然也可以。毕竟,任谁做宰辅,对他们这些镇守边关的节度使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所以……”
“所以,你的人头便成了哥舒翰送给杨钊的见面礼!”
张子谦微叹了口气。
“但伯父你,你明明……”
“我的骨头还没有那么贱!”
张子谦胡须打着颤,佝偻的脊背随之挺了直。
是啊,自己的军队如今全在南城,张子谦若真想杀他,只需在这屋子外布置一百刀斧手,现在自己早已被剁成了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