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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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传-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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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明报》从日出对开一大张扩充为对开两大张,已具备中型报纸的规格。自转型为知识分子报纸后,经常会接到读者来信,反对他们以大量篇幅刊载马经、狗经以及无聊小说。10月12日,金庸在社评中回应:

① 《金庸散文集》,279—281页。

每封读者来信我们都很重视,也很感谢。但我们真诚地以为,政治与学术固然是很重要的事,是很严肃的东西,但在人的生活之中,娱乐决不是不重要的。……本报在各方面的缺点很多很多……然而“注重娱乐”,我们以为这并不是缺点……同时也决不能不注重正经严肃的事物。

金庸景仰的英国哲学家罗素发表《人类有前途吗?》,抨击核武器对人类的危害,他译为中文,在《明报》连载。当年9月底,美国国务卿鲁斯克宣布中国将于近期举行核试验,但何日何时,北京方面严加保密,美方也一无所知。10月1日,金庸在《中共核爆应在下午举行》社评中指出:

我们相信中共造成原子弹的日子已不在远。鲁斯克所以提前宣布,目的是减少这个新闻的耸人听闻性,以削弱中共在这件事上所企图获得的宣传与心理效果。……因此中共举行核爆,最好选择在下午三四点钟,其时美国正是深夜,仪器中查到之时,国务卿来不及开记者招待会,北京电台就可先行广播了。

他对时间的预测不久就得到证实,10月16日,新华社发布消息,中国第一颗原子弹已经成功爆炸,引爆时间是下午三时。10月18日,他在《明报》重登10月1日的社评,表示预测准确。此时,他感到十分为难。他一贯反对核试验,如跟着左派报纸说那是中国人的光荣,有悖良心。沉默原是个聪明的办法,既可不得罪人,也不违背良心。但到10月20日,他还是发表了《中共爆炸原子弹的评价》社评,“我们不赞成中共制造核弹,决不认为这是中国人的光荣。……但我们赞成中共政府16日这个声明。他们主张彻底销毁核弹,大家保证不使用核弹,这是对人类前途有利的意见”。23日、24日,他接连发表社评《核弹是一种罪恶》《赞成全面毁灭核弹》,“觉得我们社评中的意见,没有改动的必要”。正好这时,10月22日,《明报》港闻版刊登邵氏兄弟(香港)有限公司的电影《血手印》宣传广告,有“血手出现,兵燹可消”等词句,因漏印“广告”二字,被《大公报》抓住把柄,指责“血手淋淋,妖言凿凿”。

10月25日,《香港商报》发表社评《也谈核弹》,指控“一小撮别有用心的黄面皮人,做出‘中立’‘公正’之状,挖空心思大骂中国人的‘核自卫’”。从这一天起,《大公报》发表《略揭最恶毒反华的的画皮》《主笔的罪恶》《何以妖言惑众》《光荣轮不到这些人头上》等文章,指名道姓攻击金庸和《明报》,不仅翻出了“核裤论”的老账,还从1959年以来他的近两千篇社评中找出大量的“毛病”,称他“下流反华”“恶毒反华”,是香港报界“反华宣称最敏感的动物”,指责他“造谣生事,大发反华妖论”:

《明报》的人不是未到过中国(内地),他在内地的亲戚绝不会是光着屁股的,这样大做裤子文章,岂不太卑劣了吗?……

这本来是他的反华妖术之一,就是不管来源是否可靠,只要得到一点捕风捉影之词,立刻加油添醋,大发其污蔑祖国的妖论。

《略揭最恶毒反华的的画皮》说:

让我们在这里给它做一次义务宣传:《明报》者,一张进行恶毒反华的报纸是也。

……在这一块中立的画皮下,它的法很多,它常常走私夹带,在一个看来没有关联的问题上,它会塞进一点私货。……当《明报》向你嘻嘻哈哈的时候,冷不防一支暗箭就会射过来,或者在被它认为要害的地方点你一点,叫你防不胜防。

10月27日,金庸在《批评中共就是反华?》社评中作出回应:“反对政府的某些措施,反对执政党的某一种做法或主张,是表示反对国家?人民有没有批评政府或执政党的权利?……我们的批评可能是错的,但我们坚持有批评的权利。”结果引来更凌厉的炮火。

《大公报》和《文汇报》《新晚报》《香港商报》《晶报》等联合出击,向金庸和《明报》展开新一轮的围攻,这是新华社香港分社社长梁威林布置的。老同事陈凡以“张恨奴”笔名写的长文《的妖畜和妖术》(10月28日、29日)、《再谈的妖言和妖术》(11月1日)分三次刊登,最具攻击性。遥想当年,陈凡曾为他的《书剑恩仇录》题词:

一卷书来,十年萍散,人间事本匆匆。当时并辔,桃李媚春风。几许少年俦侣,同游日,酒与情浓。而今看,斜阳归路,芳陌又飞红。

他们同在《大公报》副刊开设《三剑楼随笔》专栏,没想到,昔日的同事、同道,如今却因政治观点而势成水火。“十年萍散”,真是一词成谶。“当时并辔……而今看,斜阳归路,芳陌又飞红。”十年之后,不仅各有各的人生际遇,而且反目成仇。①

11月13日,《明报》“自由谈”副刊发表《略揭凡块“画皮”》,指出《大公报》的说法幼稚得可以了。从11月26日起,金庸在《明报》发起反击,直到12月22日,在二十六天中他以“《明报》编辑部”名义,每天在头版或二版头条位置发表《敬请指教和答复》系列长文,就“劳民”与“扰民”、人民公社,要不要向外国输出粮食,要不要民主自由、“修正主义”,“一切归功于党”、“核子与裤子”,“试验核弹是不是罪恶”、“批评左派便是‘反华’”、“马列主义就是‘华’吗”等一系列问题,向《大公报》发起连珠炮一般的还击。

陈凡批刘金庸的武侠小说,“思想内容大都是反正义、反爱国的”。他反唇相讥,说自己的小说“写得差,内容也很无聊,荒诞不经,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儿”,其中四篇就登在《新晚报》《香港商报》上。

金庸请《大公报》指教的第七个问题是“要不要民主自由”:“我们赞扬民主自由,认为每个普通百姓应当各有不可侵犯的人权和尊严,贵报认为这样说就是贩毒,是不是要每个人都永远听党的话,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和自由,每个报人都成为又红又专的‘歌德派’的积极分子,那便戒了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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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收回俄占地?他质问《大公报》:

① 《海光文艺》1966年第3期,13页。

到底应不应该主张收回我国被俄国强占的一百七十三万七千方英里的土地?在什么情况下应当全力主张收回?在什么情况之下应当完全置之脑后?在什么情况下应当强调“伟大的爱国主义”?在什么情况下应当强调苏联老大哥万岁而坚决反对“狭隘的民族自私主义”?

要不要援助外国?他质问《大公报》:

缅甸三十万华侨生活上正陷入空前的困难和痛苦,这是不是事实?贵报为什么对这事完全不予报道和评论?我们要求中共替华侨出头,为什么是恶毒反华?我们要求中共不要援外而照顾本国同胞生活,为什么是恶毒反华?从什么时候起古巴、缅甸等外国变成了“华”,而中国同胞反而不是“华”?

他在7月14日曾发表过一篇社评《不援同胞援异族》。

12月22日,他发表《有什么不对,请原谅!》指出:“你们辱骂《明报》的口气很恶毒,用的字眼很难听,我们完全没有回敬。然而,我们的语气和辞句,还是有许多不够有礼貌、不够忠厚的地方,这一点,请你们原谅。我们这些文字写得很匆促,一定有不够周详的地方,必须引用康利上尉的一句话:‘有什么不对,请原谅!’敬祝你们圣诞快乐!新年快乐!”同一天,《明报》在头版刊登《谨向读者致谢及道歉》,感谢许多读者来信支持、鼓励,还有许多读者给“自由谈”投稿,对这场笔战提出不少意见,大部分都热诚爱护《明报》,向对方据理力争,因无法一一登出,《明报》表示诚恳的歉意。

当金庸全面出击时,《大公报》等左派报纸没有大举反击,是因为受到北京高层的阻止。“五家左报的爱国热情很可贵,但方法上忽略了用事实和道理去说服人,所以开战不久就受到主管香港工作的廖承志同志的批评,陈毅也告诫爱国报纸要正确对待别人的批评。”陈毅还说过一句话:“《明报》那个社论,要中国人有裤子穿,那还是爱中国人嘛!”①金庸对陈毅也心生好感,“文革”时陈毅挨红卫兵批斗,他在社评中赞扬陈为“核裤论”做过说明。1972年1月12日,他在陈毅去世后的社评中称许陈“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再次提及“核裤论”不过是一个比喻。

① 陈昌凤《香港报业纵横》,112页;张圭阳《金庸与报业》,131页。

在香港市民眼里,《明报》与左派报纸的笔战如同一幕精彩的大戏,大大引发了他们的好奇心,他们热切地追看报纸,就像看武侠小说连载一般。有人以不无调侃的口吻说,《明报》之所以有今天,全靠了《大公报》的帮忙,如果不是这场笔战,《明报》是不是能成为大报还是一个未知数。这话未必完全准确,却道出了一个实情。这也是商业社会的特定现象。有人为了炒作报纸,提高发行量,有意向其他报纸寻衅,打笔仗,这在报业史上并不鲜见。

金庸和《明报》成为这场笔战的大赢家,《大公报》做了《明报》的义务宣传员,有读者来信说,本来是《大公报》的长期读者,以往从来不看《明报》,因为笔战才有了兴趣。金庸感谢《大公报》替《明报》做了义务广告,介绍了不少读者,使《明报》近来销量大增,发行量从笔战前平均日销62075份,12月10日达到70516份,1965年1月达到73254份①,跃居《文汇报》《大公报》之上,成为香港举足轻重的大报之一,经常卖到断市。作为商人,他开始日进斗金。

六、《天龙八部》

《倚天屠龙记》连载了两年多,到1963年9月2日结束时,《明报》已在香港报界站住脚,发行量、报格都大大提升了。9月3日,《天龙八部》开始在《明报》和《南洋商报》同时连载。

经过“逃亡潮”事件、“核裤论”风波,《明报》不仅以武侠小说招徕市民读者,而且以社评和“自由谈”副刊吸引知识分子和公务人员,逐渐成为一份以知识分子为主要读者对象的大报。但金庸并没有放弃武侠小说的写作,即使在与《大公报》笔战的日子里,他也没有停下。

有读者记得,一天早上,渡海时遇到一位老朋友,对方照例买了早报在船上看,坐下来正谈得投机,那位朋友拿起《明报》,立即打开,竟一言不发,完全不再理会他,全神贯注地看上面连载的《天龙八部》。他本人以后也成为追读者。①

① 张圭阳《金庸与报业》,132页。

《天龙八部》人物众多,情节曲折,线索复杂,其中贯穿着两条主线,即人类对权力的贪婪和对爱情的痴迷。对权力的畸形追求导致了武林的血雨腥风。为了早已失去的王权,慕容家族不惜挑起江湖杀戮,“四大恶人”之首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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