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峰、陈祖德、郝克强都教过他棋,而且友谊甚笃。有几位日本朋友,言语不通,只能用汉字笔谈,却因为下棋成了朋友。①
① 《明报》1964年12月22日。
② 杨莉歌《金庸传说》,195页。
③ 金庸《痛悼梁羽生兄》,《明报月刊》2009年3月号,19页。
欧阳碧记得1986年或1987年第一次上山顶道一号的查家别墅做客,金庸听说她会连五子儿,就把她带到客厅的另一边,端出一具木墩子一般的围棋盘,两盒烧瓷的黑白棋子,跟她下了起来。下围棋的一般不屑于玩连五子儿,他们那天下了三盘,结果被欧阳碧赢了两盘。两个女儿和阿May听说她赢了,都过来叽叽喳喳地吵着要跟她杀一盘,她们轮流跟她下,最后查传讷终于把她赢了。②
在他家中大厅的醒目之处挂着日本棋院颁发的围棋段数证明书,是金庸从日本带回来的,据说段数是一段。有一次倪匡在他家当着温瑞安等人的面说:“足拿了段级呢!还不是几个人自己封的,我看他棋艺也不怎么!”③中国围棋协会授予他的是业余六段,“在他的书房里,悬挂着由李梦华签名的围棋段位证书”。④
1964年4月金庸到东京,就让当地朋友陪他去买些日文的围棋书。他家中不仅收藏有大量关于围棋的书,而且搜罗了各类名贵的棋盘、棋子,棋子有天然石、贝壳、烧瓷的,有日式、中式。倪匡一次在百货公司看到一副棋子,白子用水晶制,黑子用墨晶制,华贵无比,建议金庸去买,结果他动作慢了,想起去买,被人买走了,多年引以为憾。⑤
金庸搬到山顶道的别墅时,倪匡去参观新居,他拿出一个新买的木棋盘,是一株千年老树原块木头制成的。他问倪匡:“猜猜看,买来多少钱?”倪匡暗想,你查良镛问我价钱,那就估高一点吧!“一万块!”金庸提醒:“喂!是从日本买回来的呀!”“那么——三万块!”金庸摇了摇头:“倪匡,怎么你这么不识货?这是珍品,在日本店里看到,要买下来,老板不肯,后来托人去求情,才勉强答应卖给我。”他一本正经地说,并竖起十根指头,原来是十万元。他把木棋盘抱得紧紧的,生怕它溜走似的。倪匡只有感叹。⑥
① 《金庸散文集》,178页。
② 石贝《我的老板金庸》,118页。
③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50页。
④ 《人物》2000年第7期,120页。
⑤ 翁灵文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三,103—104页。
⑥ 沈西城《金庸与倪匡》,39页。
金庸沉迷于黑白子的世界,不惜花钱、花时间,有人批评他“过分浪费”,他置之不理。他对推广围棋也很热心,出钱、出力。80年代,他在尖沙嘴金马伦道买了一层楼,作为香港围棋会的会址,每个月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一元租金。其间他向围棋会的几位高手学艺,围棋会经常举办比赛,他都会去颁奖。后来,他与会中一位高手因围棋会的事发生口角,一怒之下收回了房子,不再租给围棋会。①
1983年8月28日晚上,金庸在台湾“清华大学”说:“人生其实很复杂,命运跟遭遇千变万化,如果照一定的模式去描写的话,就太将人生简单化了。围棋有定式,几位大宗师都是老一辈老师照定式教出来的,而人生没有定式。”那天,林海峰也在。金庸说:“今天林老师讲围棋,就说下棋时感到一种矛盾,不知道是弃子好,还是把它救出来好,本身不太统一。”在他心目中,林海峰是一代宗师的风度,初次见面,林海峰话也不讲,他和妻子都很佩服,很欣赏。棋高不高是另一回事,关键是林海峰个性很好,刚毅木讷。金庸和沈君山一致认为就是郭靖的写照。以前他认为生活中并无这样一个人,那只是他想象中的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的英雄。“当然林老师主要是在围棋上的贡献,下围棋的人品也有好有坏,我跟他接近总觉得他话也不太讲,但是很忠厚很实在,在某一方面修养很高。”②1966年4月15日,《明报》头版显著位置刊登林海峰与高川格对决的棋局,当时林八段,对手是十段。金庸常常对沈君山说,他写了郭靖这个拙实的人物,称为侠之大者,十余年来,在实际世界里并没有碰到过,竟在林海峰的身上看到了郭靖的影子。③不过他最仰慕的棋手还是吴清源。
某夜闲谈,一位朋友忽然问金庸:“古今中外,你最佩服的人是准?”他冲口而出:“古人是范蠡、张良、岳飞。今人是吴清源、邓小平。”
他说,这纯粹是个人喜好,自幼就对范蠡和吴清源这两人感到一份亲切。今人他最服吴清源,是因为他喜爱围棋,对其不世出的天才充满景仰之情。他认为在两千年的围棋史上恐怕没有第二位棋士足以与其比肩,其毕生所求不是胜负,而是人生的境界。①吴清源常说,下棋要有平常心,心平气和,不以为意,境界方高,下出来的棋境界也就高了。“然我辈平常人又怎做得到?”②
① 杨莉歌《金庸传说》,197页。
② 杜南发等《诸子百家看金庸》五,209、214、215—216页。
③ 沈君山《浮生再记》,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163页。
四卷本的《吴清源打棋全集》是金庸常常学习的,日本围棋高手小松英树随同教他围棋的老师王立诚到他家做客,向他借棋书研究,选中了这套书,发现他在棋书上画了不少红蓝标志。王老师夸他钻研用功,只是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吴老师输了的棋你大都没有打?”他回答:“因为我敬仰吴先生,打他大获全胜的棋谱时兴高采烈,分享他胜利的喜悦,对他只赢一目半目的棋局就不怎么有兴致了。至于他的输局,我通常不去复局,打这种谱时未免闷闷不乐。”其实,他知道即使那些负局之中同样有精妙之着。
金庸与梁羽生晚年几次见面,下棋几乎成为必有的项目。1994年1月悉尼作家节时,他们已十年不见,难得的会面,两位古稀老人最有兴趣的就是下棋,一下两个小时,直到疲乏,有些头晕了才作罢。1999年春节期间,梁羽生回香港探亲,他们在跑马地的“雅谷”聚餐,饭后本来也约好下棋,因那天他感冒,感到身体不适,只好作罢。金庸向许多围棋高手拜师学棋,梁羽生下不过他了,但每次对弈还是缠得不死不活。在悉尼梁家,梁羽生拿出一副很破旧的棋子,开心地说:“这是你送给我的旧棋,一直要陪我到老死了。”几本清代的棋书《弈理指归》(施定庵),《桃花泉弈谱》(范西屏)也是金庸送的。2009年初,梁羽生去世前夕,他们最后一次通话,电话里梁的声音很响亮:“金庸,是小查吗?好,好,你到雪梨(悉尼)来我家吃饭,吃饭后我们下两盘棋,你不要让我,我输好了,没有关系……身体还好,还好……好,你也保重,保重……”想不到没几天梁羽生就离世了,金庸原本还打算春节后去澳洲,跟相交六十年的老友下两盘棋,再送几套棋书给他。③
① 《金庸散文集》,203、204页。
② 金庸《围棋五得》,《明报月刊》1985年4月号,8页。
③ 金庸《痛悼梁羽生兄》,《明报月刊》2009年3月号,18页。
第五篇 是耶非耶
第十七章 出售《明报》
一、香港大学捐款
1988年12月15日,香港大学校外课程部高级讲师黄康显在《信报》发表《向查良镛教授公开道歉》一文,以嘲讽的口吻,提到1986年3月金庸给港大捐款800万港币,随后拿了个荣誉社会科学博士学位的事。因捐款在前,拿博士在后,为了“避嫌”,捐款的事等到1987年才公布。文章指出,“这不是买与卖,而是施与受。捐八百万港元是施,拿博士学位是受”。“主流方案”风波中,黄康显在香港各报发表了大量批查文章,以这一篇流传最广。当时港大还要聘金庸做名誉教授,他对内地记者说,打算用三年时间,就中国历史、中国文化和中国的民族前途做一系列讲演,先写出讲稿来。①
黄康显的文章自然令金庸气愤,1989年1月初,他委托律师向黄发出律师函,提出四个要求:
① 《蛇口通讯报》1989年1月30日。
一、收回发表于《信报》的《向查良镛教授公开道歉》一文;
二、一周内向查先生公开道歉;
三、赔偿查先生的名誉损失;
四、负责支付查先生的所有律师费。(他请了最昂贵的律师)
没想到在英国国家档案馆研究过几年机密外交文件的黄康显不买账,先回复律师信一封,表示已收到他的律师函,限期到了请另外一律师再复一信,称其指控不能成立。同时继续在报纸上批查,说1988年3月香港《文汇报》就有罗孚的文章说他在得到博士学位前送给港大100万,支票由他亲自交给港大校长黄丽松,黄校长请他加一个“0”而成为1000万,责问他为什么不告《文汇报》和罗孚。
从2月初起,金庸就沉默了。如果要打官司,港大校长黄丽松、校务委员会主席杨铁梁等都得出庭作证,而对方声称有足够证据证明他先捐钱、后得博士学位。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黄康显是《明报》的长期读者,认为金庸的社评文字好,但政治功力不深,武侠小说好,但不是纯文学,消费文化而已。①
黄所说罗孚的文章是1987年12月写的,曾以《金色的金庸》为题发表在《读书》1988年第2期:
前两年,他是得到了一个博士头衔的。送这个名誉学位给他的是香港大学。有这么一个传说,在得到这个学位前,他送给港大一百万元,支票由他亲自送给当时的港大校长黄丽松,黄丽松一边收下,一边笑着说,你写漏了一个“0”了。一个“0”似乎无足轻重,但这一个“0”不是一钱不值的符号,而是九百万!他后来又补送了这九百万。这传说真实程度如何,不敢说。无论如何,以查的才识,即使是仅仅写武侠小说的才识,得个博士也不为过。②
① 赵氏《查良镛和黄康显的一场暗斗》,《解放月报》1989年第4期,11页。
② 《读书》1988年2月,140页。
金庸否认了这个传说。1993年罗孚将此文收入文集《南斗文星高》时,加了一句话:
查良镛后来函告作者,他向黄丽松的继任人王赓武校长捐过港币八百万元是获得博士学位以后的事。①
二、退隐梦
在古人中,金庸最仰慕的是范蠡、张良,他们都是在轰轰烈烈之后飘然而去,金庸心中也一直有这样一个“退隐梦”。早在1960年10月5日,他就在《明报》说:“张良的结局怎样?范蠡的结局怎样?因为大家不知道,就容易引起各种有趣的想象。”
80年代后期香港未来政制方案引起的风波,让金庸心力交瘁。“九七”之后的不确定因素,他也不会完全无动于衷。1989年初,他对记者说:“希望能把大部分报社工作托出去,让自己进入半退休状态,过些自己喜欢的生活,比如:弈棋、读书、旅行,或者再写点小说。……如果要写,就写哲理性小说,以哲学为内容,希望新的东西能有新突破。”
这年5月20日,正逢《明报》创刊三十周年,因台风袭港,狂风暴雨,交通停顿,筹备了好几个月的庆祝酒会只好取消,当天刊出随报附送的三十多版报庆特刊,香港总督卫奕信和很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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