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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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3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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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慈禧太后知道醇王无用,她愿重用他也就因为他无用。所以兵饷两事,此刻便直接向许庚身和阎敬铭两人垂询。 
  “许庚身!”她问:“你看,如果开仗,有没有把握?” 
  这是最难回答的一问。不过许庚身对和战大计虽不能完全拿主意,而从洪杨平后,在军机当“达拉密”,凡有关重要军务的上谕,几乎都由他主稿,深知代湘军而兴的淮军,积习重重,并不可恃;北洋水师,则如甫离襁褓,正在学步,还不足以自立;醇王的神机营更是虚糜“京饷”的“摆设”,所以虽管兵事,却主持重。当然,他不肯得罪李鸿章,更不敢得罪醇王,说他们的兵不中用,平时一再表示:备多力分。此时亦仍是这样回奏。 
  “我中国幅员辽阔,口岸太多。当初祖宗设兵驻防,专重陆路,道光以来,五口通商,中外交涉日繁,原是祖宗当初所万想不到的。自文宗龙驭上宾,仰赖皇太后操劳于上,发捻次第削平,讲究海防至今,亦不过十几年的工夫,自然不能跟西洋各国已经营了几十年的海军相比。备多则力分,处处设防,处处防不胜防,譬如福州,何璟接二连三,急电请援,而南北洋实在都抽不出兵舰可以调到福建海面。就算可以调动,法国又舍马尾而攻基隆,飘忽难制。臣每日都留心上海、香港的中西报纸,说法国水师提督孤拔是一员猛将,打电报到他们的海军部,要攻山东芝罘、威海卫、旅顺,敌师北犯,京畿震动,所关不细。”说到这里碰个头,结论就不必说出口了。 
  慈禧太后幽幽地叹口气,转脸又问:“阎敬铭,你怎么说。” 
  “依臣看,以收束为宜。打仗打的是兵、是饷,目前饷源甚绌。最可虑的是,南漕多用海运,如果海上有事,招商局的船到不了天津,那时… 。”阎敬铭很吃力地说道:“‘民以食为天’!皇太后圣明。” 
  北方粮食一向不够,如果南漕中断,这一缺粮,人心浮动,会引起极大的变乱。转念到此,令人不寒而栗。 
  “照这样说,是不能打,就投降了?” 
  “岂有投降之理?”醇王异常不安地说:“圣谕教臣等置身无地。” 
  “是啊,不但你们置身无地,我将来又有什么脸面见祖宗? 
  大家总得想个办法出来!” 
  “臣愚,臣以为国家百年大计,不争一日之短长,而要有持久之策。”许庚身越次陈奏,“历来廷议,空言搪塞的居多,这一次要请严旨,责成大小臣工,悉心详议,如是空言塞责的复奏,当即掷还。” 
  许庚身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慈禧太后不自觉地点点头:“你这话说得实在。就照你的意思拟旨,这两天收到的照会,南北洋跟福建来的电报,陈宝琛的折子,都发下去,公中阅看。” 
  “是!”醇王答应着。 
  等退出殿来,醇王汗流浃背,神气非常不好。他的本心淳厚,争强好胜,然而是庸才!多少年来一直说恭王不好,受了孙毓汶的鼓动,贸贸然定计夺权,将一副千斤重担,糊里糊涂接了过来,一上肩就有不胜负荷之感,如今进退两难,寸步难行。想起有人传来恭王的一句话:“看人挑担不吃力”,自觉羞愧惶恐,因而才有那样内心的激荡,自我震栗失色的神气。 
  “星叔,”他对许庚身说,“我先回去。你们跟莱山商量一下,出宫先到我那里。” 
  “是!王爷请先回去歇着。千万不要着急!”许庚身安慰他说,“局势总还可以挽回。过了这一关好好筹一条持久之计,不患没有扬眉吐气之日。” 
  “现在也只有这么想。不过… ,”醇王眨着眼,在轿子旁边想了好一会才说:“咱们回头再谈。廷议,你们好生预备。” 
  他是不到军机处的,平时办事,都是在府,常由庆王传话。最近因为局势紧急,而且醇王特加关照,所以这天下午军机处散值以后,庆王、孙毓汶、阎敬铭、许庚身一起上适园谒见。 
  “廷议定在二十二。”庆王说道:“御前、军机、总署、六部九卿、科道、讲官。” 
  这是报告规定参与廷议的人员,醇王诧异地问:“何以没有王公?” 
  “莱山!”庆王转脸看着孙毓汶:“你跟七爷回吧!” 
  廷议而不召王公,是前所未有的创例,此例是孙毓汶所创,目的则在解醇王的围。因为醇王“在野”时,放言高论,抨击恭王措施失当,词锋往往极其锐厉,如今易地而处,怕恭王,还有向来有什么、说什么,出言不加考虑的惇王,当着大庭广众拿话挤得醇王下不了台。 
  受窘是一事,更怕一激之下,加以讲官必然会随声附和,于是醇王在无法招架的情况之下,作成主战的结论,那时大局就难收拾了。因此,孙毓汶赞成用“快刀斩乱麻”的手法,干脆不让恭王跟惇王与议。 
  当然,这话不便直说,他只答了句:“御前大臣当中,不也有王公吗?” 
  醇王也会意了,点点头不提这事,却问到讲官:“盛伯熙他们不知道会怎么说?” 
  “他们还能说什么?无非定论而已。”孙毓汶又说,“张幼樵在福建、陈伯潜在南洋、吴清卿在北洋、张香涛在广东,都是手握兵权的,如果开仗,他们当然运筹帷幄,决胜俄顷。朝廷预备着红顶子就是。” 
  在这番似讥似嘲的话中,孙毓汶透露了他的权术,是以清流制清流,甚至可能以清流攻清流。陈宝琛已说到“和亦悔不和亦悔”的话,足以看出主战的论调已大不如前。而非为讲官首领的盛昱,如果有所责难,亦就等于跟两张陈吴等人过不去了。 
  意会到此,醇王算是又放了些心。不过两三个月的工夫,当国的苦况,他已经领略透了,和战之间,并不能一言而决,和也罢、战也罢,都无法按照理路,直道而行。就拿眼前的情势来说,“不和而悔”不如“和而悔”,因为“不和而悔”必然丧师辱国,赔偿兵费,追究责任,搞得天下大乱,元气大丧。“和而悔”则至少保全了实力,可以徐图再举,发奋为雄。这样浅显明白的道理,就是不能一口道破,得要迂回曲折,绕上许多弯子来应付慈禧太后的责难和清流的主战论调,尤其是清流,人多口杂而个个振振有词,真是重重牵绊,处处掣肘。现在听孙毓汶所说,清流似乎已受箝制,事情就比较好办得多了。 
  于是再商量复奏的措词。向来廷议必有复奏,称为“公折”,预先备好底稿,同意的列名,不然单独具奏。公折或由内阁主稿,或由军机撰拟,或由领衔召集的王公预备,看所议何事而定,这一次议的是和战大计,理当由军机预拟奏稿。 
  但孙毓汶又有异议,折底虽由军机预备,却不妨交由伯彦讷谟诂提出。这好象匪夷所思,但经他一说明缘由,却不能不佩服他巧妙。 
  这样做是为了要避免一个人扰乱全局,这个人就是左宗棠。从他五月间奉召复起,到京以后,恩宠不衰,仍旧入直军机,兼管神机营。但是他的脾气未改,依然好发大言,好骂人,而且神智恍惚,说话颠三倒四,军机同僚,没有一个不觉得头痛。如果这个公折底稿由军机预备,他一定有许多意见和挑剔,弄得无法定稿,所以不如由这次廷议中爵位最尊,复奏领衔的伯王提出折底,干脆不使左宗棠与闻,反倒清静无事。 
  “这也好!”惇王深深点头,然后又皱着眉说:“此老实在烦人。” 
  “有办法!”孙毓汶接口说道,“此老本不宜参庙议,看机会还是请他出去带兵吧!” 
  “莱山这话如何?”醇王看着阎、许二人问。 
  阎敬铭和许庚身都保持沉默,七十老翁帝兵,未必相宜,而且论人情,亦觉得太过。只是此老在朝,也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不愿表示意见。 
  “看情形再说吧!”醇王也觉得这样安排不妥,搁置不谈,“折底就请星叔动笔。” 
  “是!” 
  “我还有件事,跟大家商量。这件事我想了好久了,一直打不定注意。现在为了振作士气,不能不这么办,我想面奏太后,仿照老五太爷的例子,以‘奉命大将军’的名义,带领神机营,到越南去打法国鬼子。” 
  此言一出,举座大惊,连孙毓汶都张口结舌了。“老五太爷”惠亲王在咸丰三年奉旨授为奉命大将军,只不过督办畿辅防剿事宜,与出师越南岂可同日而语? 
  “祖宗创业维艰,虽说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不过骑射是八旗的根本,修文亦不必偃武。本朝初入关的时候,王公大臣没有不能开强弓,说‘国语’的。承平日久,习于骄逸,纯庙高瞻远瞩,极力纠正,较射三箭不中鹄,立刻斥责,八旗子弟乡会试,先试弓马,合格了才许入闱,此所以有‘十大武功’。当时明亮、奎林他们,都是椒房世臣,用命疆场。纯庙圣谕:‘周朝以稼穑开基,至今以农立国,本朝以弧矢定天下,何可一日废武?废武就是忘本!’”醇王说到这里又激动了,“就因为八旗忘本,才有今天外敌欺凌之辱!” 
  “王爷见得极是。”孙毓汶劝道:“不过以王爷的身分,亲冒矢石,皇上何能片刻安心?” 
  “亲冒矢石也不致于。我自然是在关内安营,指挥督战,无须亲临前敌。”醇王又说:“唯其以我的身分,亲自督师,才能振作士气。” 
  “说实在的,王爷有这番意思就够了… 。” 
  “不够,不够!”醇王抢着摇手,“一定要到前方,打个样子给大家看看。有人说神机营是虚好看,我不服气。从前文博川带神机营到奉天剿马贼,打得很好。他回来跟我说:神机营不是不能用,只不过京师繁华之地,把他们养得懒了。一到苦地方,摆不上‘旗下大爷’的谱,自己不动手,连顿饭都吃不到嘴,自然大改常度。这话真是阅历之言。再说养兵千日,用在一朝,神机营操练了这么多年,临到该他们露一手,还不拚命争个面子?我意已决,你们劝我也没有用。” 
  “王爷!” 
  阎敬铭才说了一句,醇王便又抢着开口,“丹翁!”他拱拱手,“这饷的方面,你无论如何要帮我的忙。乾隆年间,大将军督师,都特简大臣筹办粮秣,你年纪这么大了,我当然不敢劳动你,不过,务必要请你派年轻力强,吃得苦、耐得劳的司官,替我管粮台。” 
  说到这样的话,阎敬铭只能恭恭敬敬应一声:“是!” 
  孙、阎二人都“没辙”了,只拿眼望着许庚身。他当然也有一番话说,只是看醇王满怀信心,意气甚豪,不便泼他的冷水,越泼越坏,变成激将,更难挽回。所以一直在思索着,怎么能让醇王知道,神机营不中用,而又不伤他的自尊? 
  才能让他知难而退。 
  这片刻工夫,已经思量停当,却闲闲问道:“王爷预备用什么人参赞?” 
  “荣仲华!”醇王脱口相答,“仲华委屈了好几年,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沈经笙下世的第二年,我想保他复用,他不肯。如今总得帮帮我的忙。我已经有打算了,皇帝到了该“压马”的年纪,我备八匹好马,作为他的报效,只要有旨赏收,自然就会开复他的原官。” 
  “王爷笃念旧人,真是教人感激。荣仲华是好的。不过,王爷,”许庚身说道:“三国的故事,不可不以为鉴。” 
  “三国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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