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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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34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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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鸿章觉得恭王对张之洞、陈宝琛、吴大澂所下的一字之评,十分贴切,而对张佩纶有怜才之意,更感欣慰。恭王罢黜,张佩纶不能脱干系,原以为他会记仇,不想反倒惋惜张佩纶的遭遇!既然如此,不妨稍说几句实话。 
  “王爷的知人之明,实在佩服。如今预备大办海军,原是幼樵的创议,鸿章忝为大臣,有为国家育才举贤之责,当初有个私底下的打算,如果海军办起来,保荐幼樵经纪其事,成效一定卓然可观。经此磋跌,一切都无从谈起了。” 
  李鸿章的实话只说了一半。他对张佩纶的期望,不仅在于办海军,而是打算以衣钵相传,接管北洋。北洋的局面扯得甚大,他认为他“老师”曾国藩的话:“办大事以寻替手为第一!”实在是至理名言。自己位极人臣,将逾六十,在北洋也没有几年了,一旦交出了关防,论公,承先启后;论私,遮掩弥缝,都非得预先安排一个人在那里不可。 
  这个人很不容易物色,资格不够、才具不行、见解不同、关系不深,都难与其选。看来看去只有张佩纶最好,才具、见解、关系,样样合适,最难得的是翰苑班头,清流领袖,这个资格是北洋嫡系人物中没有一个够得上的。而不是翰林出身,想当北洋大臣就很难了。象张佩纶,以张之洞为例,积资升到二品的内阁学士,外放巡抚或者内转侍郎,立刻就可以大用。那时候奏调他会办北洋军务,历练个两三年,顺理成章地接了自己的关防,岂不是为公为私最顺心惬意的打算? 
  所以“经此磋跌,一切无从谈起”,也是违心之论。他的本心不但想设法将张佩纶弄回来,而且还想保他起复。不过眼前还“无从谈起”而已。 
  恭王当然猜不到李鸿章的心思。他这时由张佩纶的遭遇,联想到另一个人,“唐鄂生也可惜。”恭王说道:“相形之下,张幼樵还算是运气的。” 
  鄂生是唐炯的号。论丧师辱国之罪,唐炯不比张佩纶重,然而革职拿问,竟判了斩监候的罪。转眼冬至将到,如果“一笔勾销”,那就会使得菜市口在杀肃顺,杀何桂清以后,再一次水泄不通,轰动一时了。 
  “是!”李鸿章忍不住说了句:“薛云阶未免过分,听说是有私怨在内。” 
  薛云阶就是刑部左侍郎薛允升,恭王很注意地问:“喔,是何私怨?” 
  李鸿章颇悔失言,无端道人长短,传到薛允升耳中,自然会记恨,岂非平白得罪了一位有实权的京朝大员?就这沉吟未答之际,恭王却又好奇地催促了:“只当闲谈。 
  不妨事!” 
  不但催促,而且已看出他心中的为难,李鸿章不能不谈了,“原是误会,也是丁稚璜处事,稍欠周详。”他说,“传闻得之,不知其详,约略给王爷说一说吧!” 
  李鸿章是得自四川来客的传闻。唐薛结怨在七八年以前,那时的唐炯,在四川由捐班知县,升到道员,丁宝桢一见,大为赏识,许为“国士”,更因为同乡的关系,益加信任。说实在的,唐炯受命整理四川盐务,亦确有劳绩,无怪乎丁宝桢言听计从,成为四川官场中的红人。 
  就在这时候,薛允升由江西饶州知府,调升为四川成绵龙茂道,兴冲冲携眷到任,见过总督,谈得亦很融洽,那知第二天“挂牌”出来,薛允升变了调署建昌上南道。 
  这两个道缺,肥瘠大不相同。成绵龙茂道下辖成都、龙安两府,绵州、茂州两直隶州,衙门在成都,不但是四川的首道,而且因为兼管水利的缘故,入息甚厚。 
  建昌上南道下辖雅州、宁远、嘉定三府,邛州一个直隶州,衙门在雅州,地当川藏交界之处,专责是抚治土司。地方又苦,差使又麻烦,这还罢了,最令人不平的是,各省驻防将军都不管民政,与地方官只有体制上的尊卑,并无管辖上的统属关系,惟有成都将军可以管建昌道,这自是因为建昌道管土司,职掌特殊的缘故。 
  由于这一管,建昌道凭空多出来一个顶头上司,每趟进省公干,对将军衙门要另有一番打点。将军的“三节两寿”,其他地方官的贺仪,不过点到为止,建昌道却须比照孝敬总督的数目致送。因此薛允升万分不悦,认定是唐炯捣的鬼。 
  谈到这里,恭王插嘴问道:“我记得唐鄂生那时候是建昌道,是不是对调了呢?唐鄂生似乎没有当过成绵道啊!” 
  “是!王爷的记性好。那时候唐鄂生是建昌道,可也没有当过成绵道。成绵道后来挂牌由丁价藩署理,不过丁价藩是由建昌道调过来的。” 
  “慢慢!少荃,你这笔帐没有算错吧?” 
  “王爷是说唐鄂生既是建昌道,何以丁价藩又从建昌调过来?这里面有笔缠夹工的帐,我算给王爷听… 。” 
  原来唐炯的本职是建昌道,但因督办盐务的缘故,经常驻在省城,因而又得另外派人署理建昌道。此人就是李鸿章所说的丁价藩,名叫丁士彬,河南人,生得瘦小闪烁,以才能自负,而实在是儇薄小人,不知怎么亦为丁宝桢所赏识?“照此说来,唐鄂生无非占个实缺而已,谁来署理他的缺,与他根本不生关系。” 
  “正是这话。”李鸿章答道:“是丁价藩想改署成绵道,稚璜也要他在身边,所以硬作主张来了个对调。薛云阶不明内幕,张冠李戴,拿这笔帐记在唐鄂生头上,一直耿耿于怀,如今是遇到了以直报怨的机会了。” 
  “恩怨难言!”恭王感叹着。接下来又问:“稚璜清风亮节,亦以能识人知名,这丁价藩必是能干的?” 
  “能干不能干不说,稚璜受他的累是真的。川人拿他跟稚璜并称,号为‘眼中双丁’。又有‘四大天地’之说,诋毁稚璜,十分刻薄,当然也是丁价藩替他招的怨。” 
  “喔,”恭王问道:‘何谓‘四大天地’?” 
  “是骂稚璜的话:‘闻公之名,惊天动地;见公之来,欢天喜地;睹公之政,昏天黑地;望公之去,谢天谢地!’四川菜麻辣酸,出语亦复如此!” 
  “好恶难言!”恭王又一次感叹,“稚璜督川,是上头嘉惠四川的德政,想来清官必为地方爱戴,那知道亦有此恶声。说稚璜为政‘昏天黑地’,我终不服,莫非他官声也有可议之处吗?” 
  “稚璜为政,兴利除弊,致力唯恐不锐,自难免招人怨尤,以致横被恶声,幸亏朝廷保全。不过,用丁价藩,却是失策。” 
  “是非难言!”恭王问道,“稚璜用这姓丁的,必有他的道理,总不会假手于此人有所聚敛吧?” 
  “那是决不会的。稚璜真是一清如水,四川人都知道,总督常常穷得当当。” 
  “这,”恭王大为诧异,“只怕言过其实了吧?” 
  “确有其事,我不止听一个人说过。照例规… 。” 
  照例规,四川总督的收入,有夔州关的公费每年一万二千两,川盐局的公费每年三万两。丁宝桢一概不取,只取奉旨核定的养廉银一万三千两,自咸丰年间减成发给,每年实收一万一千两。分十二个月匀支,每月所入,不足一千,由藩司在月初解送。 
  这不足一千两的廉俸,要开支幕僚的薪水饭食,分润来告帮的亲戚故旧,以至于常在窘乡。每逢青黄不接的时候,丁宝桢便检一箱旧衣服,命材官送到当铺当二百两银子,旧衣服当不足那么多钱,便加上一张铃印了总督部堂关防的封条,朝奉不便揭封开箱,只凭丁宝桢的身分,说当多少,就当多少。久而久之,这只衣箱就不动它了,这个月赎回来,下个月原封不动送进当铺,朝奉一见,不必材官开口,连银子带当票,就都递出来了。 
  恭王听了大笑,笑完说道:“不有句俗语:‘关老爷卖豆腐,人硬货不硬。’有了总督的封条,货不硬也不要紧了!这叫做:丁宝桢当当,认人不认货!” 
  恭王的隽语,惹得那丫头也忍俊不禁,赶紧掩住嘴忍笑,将一张粉脸涨得通红,放下水烟袋,一溜烟似地闪了出去,在窗外格格地笑个不住。 
  恭王却对丁宝桢大感兴味,“既然如此,他那些额外花费那里来?”他举例问道:“譬如进一趟京,各方面的应酬,少说也得三五吊银子吧?” 
  “这话,王爷问到鸿章,还真是问对了。换了别人,只怕无从奉答。记得那年是癸酉… 。” 
  癸酉——同治十二年冬天,丁宝桢还在山东巡抚任上,请假回贵州平远原籍扫墓。船到汉口,李鸿章的长兄,湖广总督李瀚章,派人将他接到武昌,把酒言欢。宴罢清谈,李瀚章叫人捧出来好几封银子,很恳切地说:“我知道老兄一清如水。不过这一次回乡,总有些贫乏的亲友要资助,特备白银三千两,借壮行色。老兄如果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说到这样的话,丁宝桢不能不收,收下来交了给他的旧部,其时在李瀚章幕府中的候补道张荫桓代为保管,将来再作处置。 
  第二年秋天销假回任,仍旧经过湖北,便托张荫桓将那三千两银子送还。张荫桓认为原封不拆,显见得不曾动用,以彼此的交情而论,未免说不过去。不如拆封重封,总算领了李瀚章的人情。 
  “这是张樵野亲口告诉我的。”李鸿章又说:“丙子冬天,稚璜奉旨督川,入京陛见,上谕‘驰驿’,不过天津;鸿章先期派人在保定等着,邀他到天津相叙。就因为知道稚璜的宦囊羞窘,京中这笔应酬花费,尚无着落,特为凑了一万银子送他。这一次总算稚璜赏脸,比起家兄来,面子上要好看些。”说到这里,他从靴页子里,掏出一个小红封袋,隔着炕几,双手奉上:“转眼皇太后的万寿,宫中必有些开销,接下来是王爷的生日,更不能省。鸿章分北洋廉俸,预备王爷赏赐之用。” 
  恭王略微踌躇了一下,将封袋接了过来。袋口未封,抽出银票来一看,竟是四万两。 
  “太多了,太多了!少荃,受之有愧… 。” 
  “不!”李鸿章将双手往外一封,做了个深闭固拒的姿态,“这里面还有招商局的股息,是王爷分所应得的。” 
  当初筹办招商局,有官股、有商股,使个化公为私的手段,官股不减而商股大增,无形中变成官股不值钱了。多出来的商股,李鸿章拿来应酬京中大老,名为“乾股”,有股息而无股本。恭王手里也有些“乾股”,听李鸿章这一说,也就不必再推辞了。 
  “话虽如此,还是受之有愧。多谢!”恭王接着又问:“最近收回招商局的船栈码头,这件事做得很好,大家都有了交代。” 
  提起此事,李鸿章心有余悸,如果美商旗昌银行来个翻脸不认帐,船栈码头收不回来,那个风波一闹起来,身败名裂而有余。不过,这话却不便在恭王面前说破,只轻松自如地答道:“原是照约行事。当初不曾做错,如今自无麻烦。” 
  “我是看了邸钞才知道的。‘倒卖’的交涉很棘手吧?” 
  恭王是作为闲谈,而不经意的一句话,恰恰说中了李鸿章的心病。照去年夏天,李鸿章奉旨诘问而回复的奏折上说,招商局的轮船栈埠码头,其实是托美商旗昌洋行“代为经管,换用美国旗帜”,只是为了遮掩外人的耳目,在万国公法上有个交代,不能不订立合同,由旗昌出具并无银行担保的“期票”与“收票”,作为“认售”的代价。奏折中说得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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