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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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35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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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将来皇帝亲政以后,倘或要步明世宗的后尘,尊敬本生父的醇王,试问礼官言路,又如何得能犯颜直谏? 
  当然,这些议论,关系重大,只能在最亲密的朋僚集会中,悄悄交谈,而礼部六堂官当然也都了解此事关系的重大,同时也颇警惕于士论不可轻忽,倘或曲从懿旨,修改仪注,引起士林不满,纷纷上书,那时言路上一定会有所表示,首当其冲的,便是礼部官员。 
  但如公然违旨,似更不妥。左思右想,都是难处,而启銮的日子却一天一天逼近了。迫不得已,只有从李莲英身上去打主意,由礼部的一名跟李莲英拉得上亲戚关系的司官,特地备了一份丰腆的水礼,专诚拜访,屏人密谈,细诉其中的苦衷。 
  这些地方,李莲英极知大体,一口应诺,设法化解此事。 
  回到宫中,他自己不便进言,要跟荣寿公主去商量其事。 
  荣寿公主在宫中有特殊的地位,因为慈禧太后对她有特殊的感情。最初是宠爱,加上她知礼识大体而得到的重视,及至指婚早寡,自然矜怜,再因为她生父恭王被黜,慈禧太后又不免自觉愧歉。这爱、重、怜、歉四个字加起来,竟奇怪地起了畏惮之心。慈禧太后做一件不合礼制的事,或者制一件颜色花样过于鲜艳,不合老太后身分的衣服等等,总要叮嘱左右:“可别让大格格知道,让她说我两句,我可受不了。” 
  当然,这也因为荣寿公主凡有进谏,第一是一定有驳不倒的道理,其次是言讽而婉,暗中点到,从不伤慈禧太后的面子。因此,遇着这样一件棘手的事,她虽义不容辞地一肩承担了下来,却不敢操切从事,只是默默盘算,耐心地在等机会。 

       ※        ※         ※ 

  这天是初选秀女的日子。一共九十六个人,三双姊妹花最受人注目。第一双是都统桂祥的女儿。慈禧太后两个弟弟:一个叫照祥,一个叫桂祥。咸丰十一年秋天,慈禧太后母以子贵以后,她的父亲惠徵追封承恩公,照例由照祥承袭,已在光绪七年下世。桂祥是慈禧太后的幼弟,平庸没出息,坐支都统的俸给,一天到晚躲在东城方家园老家抽大烟。他的两个女儿就是慈禧太后嫡亲的内侄女,大的“留下”,小的指婚,配了给“九爷”孚郡王奕譓的嗣子载澍。 
  第二双是长叙的女儿。长叙是陕甘总督裕泰的儿子,弟兄三个,老大叫长敬,做过四川绥定知府,早已下世,他的儿子是文廷式的至交,现在当翰林院编修的志锐。老二便是长善,字乐初,前几年当广州将军,大开幕府,广延名士,在将军署中有亭馆花木之胜的“壶园”,作赋论兵,饮酒赋诗,于式枚、文廷式、梁鼎芬三人就是在他幕府中结成了莫逆之交的。 
  长叙行三,早在光绪三年就当到侍郎,光绪六年与山西藩司葆亨结成儿女亲家,好日子挑在十一月十三,这天是圣祖宾天之日,国忌不准作乐,更何论办喜事?其时清流的气焰正盛,邓承修素服登门道贺,满堂宾客,既惊且骇。长叙赶紧派人去打听,邓承修已经上折严参,结果两亲家一起罢官。 
  经此挫折,长叙一直倒霉,直到前年慈禧太后五旬万寿,以“废员”随班祝嘏,才蒙恩开复了处分。他的这双掌上明珠,大的谨厚,小的娇憨,现在都跟文廷式在读书。九十六名秀女之中,要讲知书识礼,大概要推这两姊妹为首了。 
  第三双是江西巡抚德馨的女儿,论貌最美,大家猜测,一定也在留下之列。果然,九十六名秀女,“撂牌”刷下去的五十七个;指婚的三个;留下的三十六个之中,有德馨、长叙家的两双姊妹花。 
  选秀女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加以这天风和日暖,气候宜人,所以慈禧太后的兴致很好。荣寿公主看看是机会了,便在膳后侍坐闲话的时候,闲闲说道:“女儿从没有跟皇额娘求过什么,今儿个可有件事,得请懿旨恩准。” 
  “噢!”慈禧太后很注意地问:“是为你阿玛的事?” 
  她是指恭王。前年为了随班祝嘏,醇王为他乞恩,碰了个大钉子,这次谒陵,是由惇王出面,面奏准他扈从,结果仍是碰了钉子。慈禧太后只以为荣寿公主要为她生父说情是猜错了。 
  “阿玛?”荣寿公主装作不解地问:“女儿的阿玛,不是文宗显皇帝吗?” 
  这就是荣寿公主厉害的地方,礼制上一步不错,自己既然被封为固伦公主,当然不能再认恭王为父。慈禧太后见她这样回答,不能不改口问道:“是为你六叔说情!” 
  “不是!连五叔说情都不准,女儿怎么敢?不过倒也是说情。礼部拟仪注,既不敢违旨,又不敢违祖宗家法,而且其中有绝大的关碍,实在为难。皇额娘就准他们照原议吧!” 
  “绝大的关碍!是什么?”慈禧太后困惑地问。 
  “女儿现在也不敢说,圣明不过皇额娘,慢慢儿自然明白。总而言之,礼部没有错,不但没错,还真是回护皇太后、皇上。”荣寿公主跪下来磕头,“皇额娘信得过女儿,就准奏吧!” 
  慈禧太后沉吟了好一会说:“好吧!我信得过你。” 
  于是第二天就传旨,普祥峪定东陵行礼的礼节,准照二月初十所议。话虽如此,慈禧太后却另有打算,只是时候未到,不便透露。 

       ※        ※         ※ 

  二月二十七,皇帝奉皇太后自銮谒东陵。留京办事的王公大臣派定五个人,惇王、大学士恩承、协办大学士福锟、户部尚书翁同龢、左都御史祁世长。 
  銮舆出东华门,慈禧太后照例先到东岳庙拈香,这天驻跸燕郊行宫。第二天驻白涧,第三天驻桃花寺。三月初一驻隆福寺,第二天清明,便是在普祥峪定东陵,为慈安太后陵寝行敷土礼的日子。 
  一到定东陵,慈禧太后先在配殿休息。一面喝茶,一面吩咐:“拿礼单来!” 
  礼单是早由礼部预备好的,到什么地方该行什么礼,一款一款写得清清楚楚,一检即是,随即呈递。 
  “怎么是这样子的礼节?”慈禧太后发怒了,随手将礼单往地下一摔,“让他们重拟!” 
  她实在是不愿行跪拜之礼。早就打算好的,临事震怒,使得礼部堂官张皇失措之下,不能不乖乖就范,而事过境迁,言官亦不便再论此事的是非。这个打算是连荣寿公主都不知道的,李莲英虽窥出意向,却不敢探问,因而此时面面相觑,不知何以处置? 
  当然,这只是片刻的迟疑,李莲英在这时候何敢违抗?很快地捡起礼单,亲自到阶前大声问道:“礼部堂官听宣!” 
  礼部六堂官都在,赶紧奔了上来,依序跪下,听李莲英传宣懿旨。 
  听明懿旨,跪在地上的礼部两尚书、四侍郎相顾失色,只有延煦比较沉着,但脸色苍白,说话的声音亦已经发颤了! 
  “这要争!”他气急败坏而又说不清楚,自己也感觉到失态,定定神便又说了一句:“这不争,国家要礼臣何用?” 
  于是,站起身来,整一整衣冠,踏上台阶。李莲英一看情形不妙,拦住他问:“延大人,你要干什么?” 
  “我当面给皇太后回奏。”延煦答说:“请李总管先替我代奏,我要请起!” 
  见此光景,料知拦他不住,李莲英只有惴惴然地叮嘱: 
  “延大人,你可别莽撞。” 
  “是的。”延煦点沣头,表示领会他的好意,“我会当心。” 
  于是李莲英进殿为他回奏,说礼部尚书延煦,有话回奏,接着建议:“让他在殿门外跟老佛爷回话吧!” 
  李莲英是深怕延煦出言顶撞,惹得慈禧太后动了真气,不好收场。让延煦在门外回奏,则殿廷深远,声音听不清楚,他便可往来传话,从中调和腾挪,不致发生正面冲突。说来倒是一番好意,但延煦并不能领会。 
  “奴才不能奉诏!”延煦跪在门外,大声直嚷:“皇太后今天到这里,不能论两宫垂帘听政的礼节,只有照显皇帝生前的仪注行事。” 
  慈禧太后勃然大怒,刚要发话,李莲英已经出言呵斥:“延尚书!不管你有理没理,怎么这样子跟皇太后说话!” 
  这是回护延煦,他那一句“有理没理,不该这样子说话”,正说中慈禧太后心里的感觉,立刻便消了些气,吩咐李莲英:“有话让他起来说!” 
  延煦长跪不起,“皇太后不以奴才不肖,命奴才执掌礼部,如今皇太后失礼,奴才不争,是辜恩溺职!”他略停一下又说:“祖宗的家法,决不可违,奴才不争,虽死无面目见祖宗。皇太后不准奴才的奏,奴才跪在这里不起来!” 
  “嘿!”站在慈禧太后身后的荣寿公主,用一种好笑的口吻,轻声自语似的:“竟在这儿撒赖了!” 
  慈禧太后的性情,有些吃硬不吃软,此时对延煦不免起了好奇心,也不过一个“黄带子”,竟象吃了豹子胆似的,敢于如此顶撞,岂不可怪?倒要仔细看看这个人。 
  “让他进来!” 
  这一进来面对驳诘,就真个非闹成轩然大波不可。荣寿公主一眼望见李莲英求援的眼色,立即便说:“让他跪着吧! 
  老佛爷该更衣了。” 
  “喳!”李莲英响亮地答应,转脸关照慈禧太后贴身侍奉起居的宫女瑞福:“伺候礼服。” 
  实在是素服,为了字眼忌讳,称为礼服。早就预备妥当,等将慈禧太后拥入临时准备的寝殿,瑞福率领十一名同伴,一起动手,片刻之间,便可竣事。 
  荣寿公主也帮着在照料,她一面弯腰为慈禧太后系衣带,一面自言自语地念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 
  “你念的什么?”慈禧太后问道:“你说谁是忠臣?” 
  “杨廷和。” 
  “杨廷和!”慈禧太后问:“明朝的杨廷和?” 
  “是。” 
  慈禧太后默然。当年文宗崩于热河,两宫太后带着小皇帝回京,垂帘听政之初,南书房翰林奉敕编纂一本《治平宝鉴》,专谈历代圣君贤臣的故事,由出身词科的大臣,在帘前进讲。慈禧太后宫中无事,亦常拿这本书作教本,为妃嫔宫眷讲解,所以她记得起杨廷和这个人。明武宗嬉游无度,自殒其身,崩后无子,自湖北安陆奉迎兴献王长子厚炜入承大统,建号嘉靖。嘉靖帝要追尊所生,称兴献王为“兴献皇帝”,为“皇考”,而坚持以为不可的,正就是首辅杨廷和。 
  “你拿杨廷和比作什么人?”慈禧太后问道:“跪在殿外的那一个?” 
  “皇额娘知道了,何必还问女儿?” 
  慈禧太后微微摆头:“他不配!” 
  “他虽不配,他可以学。”荣寿公主略停一下,用虽低而清楚的声音说:“有一天有人在这里要改礼单,用什么‘皇嫂’的字样,但愿礼部尚书仍旧是跪在门外的那个人!” 
  慈禧太后瞿然而惊,转脸看着荣寿公主,极有自信地说: 
  “他不敢!” 
  这个“他”就是荣寿公主所说的“有人”,都是指醇王。有一天醇王如果想当“太上皇帝”到祭奠定东陵时,自然不肯用臣礼,自然要改礼单。如果有延煦这样的礼部尚书,敢于犯颜力争,那就是“疾风知劲草”了。 
  当然,慈禧太后听政之日,醇王不敢,但在她身后呢?这话不便直说,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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