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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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前传- 第4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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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看了原折,赵舒翘面色沉重,默无一语,刚毅问道: 
  “要不要找‘老道’去谈一谈?” 
  “老道”是徐桐的绰号。赵舒翘摇摇头说:“不必!老道不会拿得出什么好主意,徒然张扬,偾事有余。等咱们商量好了对付的办法,告诉他怎么做就行了。” 
  “那么,你看怎么办呢?” 
  “这不能招架,要反击!” 
  “着!”刚毅猛然击桌,“他要咱们的命,咱们得先要了他们的命。” 
  “是!”赵舒翘说,“咱们得要好好布置一番,谋定后动,一击不中就坏了!” 
  “‘一击不中就坏了,一击不中就坏了!’”刚毅起身蹀躞,喃喃自语。好久,才站住脚说:“我看,咱们得找点他们私通外国的证据。” 
  “私通外国的证据不容易找,有样东西能找得,可就很有用了。”赵舒翘压低了声音说:“袁爽秋给过庆王一封信,说是‘端郡王所居势位,与醇贤亲王相同,尤当善处嫌疑之地。’ 
  这话,不就迹近离间了吗?” 
  “这怎么是离间?”刚毅用手指敲敲太阳穴:“天太热,脑袋发胀,我的脑筋转不过来了。” 
  “中堂请想,当年今上入承大统的时候,老醇王因为本生父之尊,怕干政成了太上皇,辞卸一切差使,以避嫌疑。如今端王是大阿哥的本生父,情形跟老醇王差不多,所谓‘善处嫌疑之地’,意思就是让端王学老醇王的样,退归藩邸,不预政务。” 
  “啊,啊!你一说就容易明白了。” 
  “这还是就表面而论,其实内中还有文章。”赵舒翘略停一下说:“往深处看,等于在皇太后前告一状,说端王想当太上皇。这不是离间是什么?” 
  “对!对!有理,太有理了!” 
  “不仅此也,还有。” 
  “还有?”刚毅越觉得有趣味:“快,快,请快说。” 
  “谁都知道,端王事太后,忠贞不二。如今让太后疏远端王,实在就是削太后的羽翼。” 
  “可不是!一点都不错。”刚毅满心欢喜,将赵舒翘的话,细想了一遍,作了个归纳:“可以这么说,他这两句话,表面冠冕堂皇,暗中挑拨离间,而作用是反对皇太后!” 
  “中堂说得太好了!”赵舒翘送上一顶高帽子:“就是这么一回事。” 
  “好!就这么一回事,送了他的忤逆。可是,”刚毅收敛了笑容:“那封信呢?总不能当面跟庆王要吧?” 
  “中堂自然不便去要,如果端王去要,或许能要得到。再不然,”赵舒翘压低了声音说:“庆王跟前我有条路,可以把那封信弄出来,不过得花个几百银子。” 
  “那是小事。就托你去办吧,越快越好。” 
  “是!” 
  “还有呢?”刚毅翻弄着原奏:“咱们总得从这个折子里头,挑出他几项大毛病不可。” 
  “大毛病只要一样就够了!” 
  “你说,”刚毅把原奏摊开来,“那里有大毛病?” 
  赵舒翘不愿明言,只说:“中堂久掌秋曹,当年谳狱,决过多少疑难大案,莫非他这个奏折之中,吞吐其词,意在言外的地方,还看不出来吗?” 
  这也是一顶高帽子,不过在刚毅,对这顶高帽子,却有不胜负荷之感。翻弄了半天,无从领会,只好又推托头晕。 
  “不行!这个天气把人的脑袋都搞昏了!展如,还是你说吧!” 
  “中堂,你只看这一句。” 
  他指的是“不得援议亲议贵为之末减”。这是属于律例上的所谓“八议”,同样犯罪,亲贵可以减刑。这一指点,刚毅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意思是指端、庄两邸、澜公等等,也该议罪,而且该当何罪,还不能减免!好家伙,厉害啊!” 
  “这是露出来的一言半语,虽说含蓄,意思总还可以看得出来,如果有看不出来的意思在内,那可真是不测之心了!” 
  “展如,”刚毅率直答说:“你的话,我又不懂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吧!” 
  赵舒翘笑了,“我岂敢在中堂面前卖关子?”他说实在是各有意会,不落言诠为妙:“中堂请参详这一段。” 
  指出的这一段是:“拳匪愚矣,更以愚徐桐、刚毅等,徐桐、刚毅等愚矣,更以愚王公。”一共二十几个字,刚毅翻来覆去念着,突有意会,不自觉地念出一句来:“王公愚矣,更以愚皇太后!” 
  赵舒翘点点头,刚毅则有豁然贯通之乐。两人对看了半天,莫逆于心地笑了。 
  “好了!不怕了,不过这得稍微布置布置,那封信很要紧,倒不是上呈皇太后,是给端王看。展如,请你赶紧去办。这是其一。” 
  “是。其二呢?” 
  “其二,这个折既然交下来了,总得议奏。”刚毅想了一下说:“怎么能想个法子,一面先有交代,一面能把这个折子压下来,等咱们部署好了,再大掀一掀!” 
  “有个办法,中堂看行不行?”赵舒翘答说,“请中堂领头,咱们折子上有名字的三个人,递牌子请皇太后召见,就说,既已被参,不便再在军机上行走,请旨解任听勘。皇太后当然挽留,这个折子不就压下来了吗?” 
  “这倒是好办法。不过… 。” 
  刚毅的顾虑是怕弄巧成拙,皇太后准如所请,岂不是只好干瞪眼?赵舒翘看出他心里的意思,便即说道:“中堂不必三心二意,包管无事。第一、这是什么时候,撤换军机,等于阵前易将,太后掌了几十年权,还能做这种自乱阵脚的事?说实话,太后还指望着咱们将功赎罪呢!第二、如果准咱们解任听勘,那末其余有名字的人,也是有罪罗!别人不说,皇太后总不能查办‘老道’吧!” 
  “对!”刚毅下了决心,“有老道挡着,不要紧!就这么办。” 
  果然,第二天约齐了启秀一起请见,慈禧太后真个为赵舒翘所预料的,加以挽留。不过也训诫了一顿,尤其是对刚毅与赵舒翘的涿州之行,慈禧太后颇有怨责之意。 
  这件事,荣禄很快地知道了。要了原折来看,才知道袁昶与许景澄的奏折,一字未改。心里就在想,能有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结果,对袁、许二人来说,总算不幸中的大幸。因而也就不肯再多说一句,任令把这个折子压了下来。 
  再下一天,赵舒翘终于花了五百两银子,买通了庆王的一个书僮小宁儿,把袁昶的那封信偷了出来。交给刚毅,立刻又转到载漪手中。当然有番挑拨的话,说袁昶居心狠毒,无异指责载漪想做太上皇。慈禧太后最忌讳这件事!刚毅认为载漪应该防备,莫待太后诘责,就不易分辩了! 
  防备之道,莫善于先发制人,在刚毅、赵舒翘的参预之下,经过彻夜的密商,载漪有了充分的准备。打个盹醒来,看看恰好赶上慈禧太后召见臣工已毕,早膳过后,比较闲空的当儿,便即一面吩咐请庆王在朝房见面,一面关照套车进宫。 
  到得宁寿宫不久,庆王也赶到了,载漪拉着他到僻处,取出袁昶的那封信问道:“庆叔,你看看,这封信可是袁爽秋的笔?” 
  庆王接到手一看,惊愕地问:“这封信怎么到了你手里?” 
  “捡来的!”载漪不容他再追究来源,紧接着问道:“庆叔,当初你接到这封信,为什么不回奏老佛爷?” 
  “这种话何必理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措词很圆滑,载漪点点头说:“庆叔总算明白我的心。不过,这封信我还是得给老佛爷看,我就说庆叔交给我的,行不行?” 
  “那也没有什么不行。” 
  “好!我先上去。”载漪退后两步,给庆王请个安,“庆叔,请你待一会儿。回头请你别改口。” 
  “好吧!”庆王特意叮嘱:“不过,你可别替我惹麻烦。” 
  “不会,不会。” 
  说着,载漪迳自入宁寿门去找李莲英。正值慈禧太后用完早膳“绕弯儿”消食的时候。李莲英陪侍在侧,所以小太监一打手势,慈禧太后也看到了,骂一句:“鬼头鬼脑地干什么?” 
  “端王爷在外头,找李总管有事。” 
  “他来干什么,你去看看!”慈禧太后厌恶地说:“如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说,我歇着了。” 
  “奴才知道。” 
  等慈禧太后回到乐寿堂喝茶看金鱼,李莲英也就复命来了,说是端王有机密大事,非当面回奏不可。 
  “好吧!让他进来。” 
  载漪一进门跪下,便即大声说道:“老佛爷,有人造反!” 
  “怎么回事?”慈禧太后倒是一惊:“你是说谁啊?” 
  “袁昶、许景澄。” 
  “他们怎么啦?凭他们两个人,还能造反?” 
  “他们两个人背后有洋人。” 
  听得这话,慈禧太后不再是不在乎的神气了,用沉着的声音说:“你慢慢儿讲!” 
  “奴才先请老佛爷看两封信。” 
  载漪不把两封信一起呈上去,先递袁昶给庆王的那一封。 
  慈禧太后看完,脸上便有不豫之色。 
  “是庆王交给你的?” 
  “是!” 
  “好多天了嘛!” 
  “是!”载漪答说:“袁昶挑拨离间,奴才怕老佛爷看了生气。心想,反正奴才忠诚不二,问心无愧。这封信不递也不生关系。” 
  “你能问心无愧最好!”慈禧太后说:“从前你‘阿玛’就最懂得避嫌疑,凡事谦虚退让,象赏他一顶杏黄轿,他就从来不肯坐。所以谥法用‘贤’字。你真要学学你‘阿玛’才好!” 
  旗人称父亲为“阿玛”,慈禧太后赞扬的是醇贤亲王。这在载漪不免有意外之感,原以为她会不满袁昶,谁知反倒是自己受了一顿教训,只好答一声:“奴才紧记着老佛爷的话。” 
  “还有一封呢?” 
  还有一封是仿照袁昶的笔迹伪造的。载漪一面呈上,一面说道:“真是国家之福,天教小人奸谋败露,这封信是捡到的。” 
  慈禧太后先不理他的,抽出信来一看,便即答道:“这‘身云主人’是谁啊?” 
  “奴才打听过了,就是许景澄的别号。” 
  说着,不断偷觑慈禧太后的脸色。不用多久,预期着的神态出现了,慈禧太后两面太阳穴上的青筋跳动,嘴唇微微向右下角牵掣,那双眼睛中所显露的,威严逼人的光芒,更为可畏。这是她盛怒之际的表情。 
  也难怪她盛怒。这封信伪造得非常恶毒,用袁昶与许景澄商量的语气,隐约指出参劾徐桐、刚毅等人的那个奏折,另有大作用在内。义和团被纵容得成了今天这种巨患,虽说载漪之流的王公不能辞其咎,但归根结蒂,如无慈禧太后的支持,载漪又何能为力?即如最近六月初十,奉懿旨发内帑十万两奖赏义和团一事,煌煌上谕,天下共见,虽有利口,又何为慈禧太后辩卸责任。 
  不过,现在要利用慈禧太后治徐桐等人的罪,不可有一言半语牵涉到她头上,甚至对载漪等等,亦只可含蓄其词。到了将来议和,洋人谈到纵容义和团的罪魁祸首,必定会提出慈禧太后,那时便恰好利用这一点,请慈禧太后“撤帘”,将大政归还皇帝。 
  在慈禧太后看这些话,字字打在要害上,真有心惊肉跳之感。不过,载漪惯会造伪,未必可信,慈禧太后决定先诈他一诈。 
  “我看,袁昶未必会说这种毫无心肝的话。不要又是你在弄什么玄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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