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猜到了几分,但亲耳听当事人说出真相,那“昶太子”仍禁不住面色铁青,死死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句问道:“石振衣那时当真只杀了景晟皇帝一人吗?”
“朕……朕不知道。他回来后身受重伤,已经是个废人,便辞去了禁卫统领之职,回家养伤,任朕如何逼问,也不肯说出实情。朕也奇怪,当时景晟的元丰帝抱病多年,非但自己不懂武艺,身边也没听说有什么高手。而贺绪川即位不久,随即宣告定国公姬任清大将军谋反,诛杀其九族。那姬将军十分忠心于元丰帝,且听说是个性烈如火的人物,按说被扣上谋反罪名后定会加以辩解,奇怪的是他竟是引颈就戮,似乎从未反抗过。朕猜测,也许他那时已被石振衣重伤,并非不想反抗,而是无力反抗。贺绪川便趁机下手……”
说到这里,太上皇愣愣出了半晌神,又说道:“以朕遇事优柔寡断,又时常追悔的性子大概真做不好皇帝……那以后朕一直在后悔,但已来不及了——”
言犹未已,“昶太子”的手刀已重重击上他的脖颈。来不及发出半点声音,太上皇便软软倒回了锦榻上。
走到铜雀衔烛台边,将烧得只剩下屑末的乱魂香彻底吹散,“昶太子”伸手在脸上一抹,原本郁黑幽沉的一双眼睛,竟立时变成了琥珀色。
烛光之下,他瞳仁深处似有火焰在不断跳动,一如他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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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3 霜月出嫁
昭庆陪都的城廓比帝京小了不少,城内守卫平时亦是多有松懈,比不得帝京那般森严。但如今因今上并长公主等一干贵胄都到了陪都,防卫便陡然严密起来,街头日夜均有巡卫值守,防备得密不透风。
所以,当一身夜行衣的姬祟云踩着寒春夜露归来时,一直在等他的贺允复颇不赞同地说道:“知道你手段高妙,但何苦现在涉险,等宣家那帮子人回帝京了再到行宫也不迟啊。”
“师兄,我一直在追查当年将父亲刺成伤的那人是谁。好不容易才沿着伤口特征的线索确认了那人身份,又如何等得。”说着,姬祟云取下面巾,轻吁了一口气:“说起来今夜收获不小,你知道当年向昭庆皇帝借到石振衣这柄快刀的人是谁么?”
听到这话,贺允复表情有些微妙,旋即不动声色地追问道:“是谁?”
“是你的哥哥,十五年前随国使出访昭庆的贺允德。”说着,姬祟云疑惑道,“但他已经死在当年那场宫变里了。若他是想害死你父皇,借机夺位的主使,那么又为何会横死于贺绪川手中?”
贺允复目光微动,说道:“他多半是与贺绪川联手了吧,否则以他的年纪和势力,又哪里能做下那么周详缜密的布置。可他低估了贺绪川的野心,那个人想要的决不仅是做一个握有实权的亲王,他想要的是整个景晟江山!贺允德和他联手,无异于与虎谋皮,难怪最后被收拾得连渣也不剩。”
听罢,姬祟云沉吟片刻,说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但这么多年来,我还是有件事不明白。”
“哦?什么事?”
“你明明知道贺绪川那叛贼逼死了你父皇,你自己也并非没有雷霆一击的实力,为何你却迟迟不找他报仇,而是放任他这篡位拭君的贼子继续稳坐皇位?”
看了一眼满面不解的姬祟云,贺允复轻笑一声,长身而起。将紧闭的窗扉推开一线,深嗅了一口屋外冷冽的空气,仰头看着天际孤月,缓声问道:“师弟,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必须复仇,要当年背叛杀害了你父皇和我父亲的人统统付出代价!”姬祟云沉声说道,俊美无俦的面孔上尽是沉毅坚定。
贺允复点了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决心,所以这些年来,你阳奉阴违,背着师傅四处追查当年背叛姑父的那名亲兵下落,与那神秘刺客的真实身份,我一一看在眼中,却从不曾告诉师傅,有时还会帮你一把。我的愿望,自然也和你一样,但是,云表弟,你我终究身份有别,所以有些事情,注定无法全然一致。”
当年元丰帝的妹妹下嫁给姬任清为妻,诞下姬祟云。所以,贺允复与他本是姑表至亲,只是遭逢大变被师傅救出之后,为掩人耳目,彼此皆以师兄弟相称,旧时的称呼几乎从不再提起。
乍然听到表兄用上了旧时称呼,姬祟云不禁一愣,疑惑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当年父皇还未曾指定太子人选,便旧疾发作而亡,随即贺绪川假借问丧之名擅闯宫帏,将一众皇子屠戮殆尽,更联合其余叛臣以铁血手段掌控朝政,将一干忠臣尽皆残害。其中,也包括你的父亲。”说起这些旧事,贺允复平素温良的面孔上不见半分涟漪,唯有眼神越来越复杂,却不像是仇恨,反而像是混杂了愧疚与别的什么感情。好在他背对着姬祟云,也不怕被对方察觉端倪。
出神片刻,他又说道:“我虽然未得东宫正名,但如果没有贺绪川那逆贼,以父皇对我的期许与栽培,我自认将来会是由我来继任皇位。云表弟,这下你明白了么?”
他话说得十分隐诲,但姬祟云却马上听懂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你刺杀了贺绪川,纵然大仇得报,也没法一下子将朝廷完全掌控。所以你才隐忍蛰伏,暗中铲除他的势力。待到时机成熟,水到渠成的时候,再反击制敌,名正言顺将皇位夺回来?”
贺允复笑了一笑,只是那笑意却过达到眼底:“不错。所以我才说,我们的目的完全不同。你只求报仇,而我,想的却是如何将景晟从逆贼之手中夺还出来。”
“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姬祟云恍然大悟道,“难怪这些年来你只在暗中联络旧部,打探消息,偶尔除去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人,原来是想名正言顺地铲除那老匹夫。枉我还一直奇怪,你也不早些告诉我。”
贺允复又是一笑,却没有接这话茬。当目光从窗外收回时,他神情已恢复成平日的模样,眼中的复杂情绪均已沉淀下去,一派温纯无害:“忘了告诉你,师傅收到你说不赶回去陪她老人家过年的传信后,很是生气,但又担心着你是不是在昭庆闯了大祸,便日夜兼程匆匆赶了过来。算算日子,今天恰好该到陪都附近了。”
“什么?”听到这意外的消息,姬祟云顿时被噎了一下,颇为气恼地说道:“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早知道她要过来,我就先去找她,不到陪都来了!”
贺允复一脸无辜地说道:“刚刚你不是还说得到消息后再也忍耐不得么,反正师傅出山找你也不是一次两次。按出发的日子来算,等你如愿到皇宫打探了消息回来,刚好可以见到师傅,岂不十分便当。”
姬祟云已没心情再听他解释,径自苦恼道:“师傅碎嘴又爱唠叨,上次中秋节晚上迟到了两个时辰,她便念了我小半年。这次除夕没主动回去,她肯定要把我念死!啊,对了——”纠结片刻,他突然眼前一亮,问道:“师傅最爱赌钱,这陪都的赌坊在哪里?只要我把她带进去,她肯定高兴得什么都忘了,更不会来念叨我了!”
想到对策,姬祟云顿时精神一振,刚才还在想要不要先行落跑的念头顿时全部打消,甚至迫不及待想早一点见到久违的师傅,以便尽早把她打发到赌坊去。于是,他立即催促起来:“师傅在哪里?你快带我去见她。”
“莫急,以师傅的脚程,大概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到城门了吧。更深露重,你记得给她带件挡风的狐裘,表表孝心。”贺允复慢悠悠说道。
“不愧是桃花连成林的师兄,这种小事情都记得要打点妥贴,难怪那些女人被你吃得死死的,口中说恨你实际心里又忘不了你。”心事既去,姬祟云心情大好,开始打趣起贺允复来。
贺允复脸皮却是奇厚无比:“师弟过奖,听你口气好像很羡慕我似的。要不要我教你几招,保你以后在情场少走些弯路。”
“去,谁要你——”话说到一半,姬祟云忽然卡了壳,微微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忽然又微笑起来:“既然你要教,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这小子,难道当真找到心爱之人了?贺允复心内说不清是羡是妒,笑了一笑,说道:“请人教授还要端架子,你不怕我教故意你些适得其反的招术?”
姬祟云一本正经道:“师兄你身份清贵,怎么可能做这种有污身份的事情呢?我相信绝对不会的!”
玩笑了一会儿,贺允复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这便去迎接师傅吧。”
“好。”
随着说话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倏忽消失在小院内。刚才还有人当窗凭立之处,现下已是空空荡荡,唯有高悬天际的清寒月轮分毫不变。
而随着月娘盈亏,自浑圆又再度变成月牙之际,帝京上下已是人尽皆知,明尚书家的小姐要出阁了。
刚过正月十五,赵家便将八十八担聘礼挑进了明府,因为提前迎娶本是为了替儿子遮羞,所以莫氏所备的聘礼瞧着格外多,摆明了对新娘子的重视。
原本老夫人看着这么多东西还很是乐呵,但命人检视过几担,看清内里的事物后,她不禁抱怨起来:“瞧这些缎子怕不压了十几年了,现在连大户人家的下人也不兴穿这个,也亏得他们家还好意思送过来。还有这些头面首饰,瞧着样子虽好,倒有一半是中空的,摆明了只是放着好看。这家人行事也忒小气了!”
这么多担聘礼,除了大雁吉果等物外,首饰布匹等竟有近一半十分不堪,加加减减算下来,实际上只送了四五十担。气得老夫人直摇头:“还说是将军府呢!为了显得他家大方,居然搞这种以次充好的把戏。”
明守靖过来看了也是叹气,但事已至此,已无回转余地,便命将聘礼另换了装盒。除却加了些依制应有的陪嫁之物外,其余的都是将那些污糟无用的东西还回去,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至于这么做会不会同样显得小家子气,并且将聘礼全数当做嫁妆会否让明霜月没脸,却已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了。
随着婚期定下,明霜月也开始足不出户地赶制嫁妆。因为过时间太过仓促,亲手绣成嫁衣是不可能了,明家便从外头请了十几位上好的绣娘回来,合力赶制婚服等物。明霜月本人只需象征性地动动手,绣上几针便罢。但饶是如此,她依旧忙得不可开交,既没空与闺中的姐妹话别,更没空到外面走动。再加上明守靖已下令家中严禁议论新姑爷之事,所以,虽然马上就要过门了,她对赵和远的真实情况依旧一无所知。
婚宴的前一日,明府上上下下一直忙到深夜,准备停当才各自歇息。想到即将嫁给心上人,明霜月满心甜蜜激动,翻来覆去难以成眠。虽然在兰若寺时赵和远表现出的急色胆大,和她心内憧憬向往的那种坐怀不乱的英武少年有些出入,但她仍然不可自抑地对赵和远一往情深。
况且,前些日子,某天半夜忽然有个老嬷嬷曾奉父亲之命悄悄过来,说是那天的事情有了些新线索,要为她验一验身。当时她自觉是种羞辱,咬牙不依,直到老嬷嬷再三拿父亲来压她,她才委委屈屈地应了。不想,验出的结果却令她大吃一惊:自己竟然还是完璧!
——这是否说明,其实赵和远并不是个急色人,只是一时情难自禁才将自己掳走,但关键时刻却及时收手,并未真正侵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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