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场合都应付不了,但知道是一回事,心疼又是另外一回事。
再度回忆起那一瞬间的慌张与担忧,他忍不住想要劝说几句,让明华容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但转念想到她的倔强和强硬,迟疑片刻,终是咽回了涌到唇边的话语。他太清楚这女子的固执,况且若是说得太多,难免有管头管脚之嫌,会让她不开心。不如就由自己多加留心,暗中保护于她,也是一样。
——不过,师傅一日不走,他就没办法成天跟在她身边,这可如何是好?难道又要麻烦甄老么?说起来,以前贪玩的师傅每到一个地方,待上一阵子便要嚷嚷着没有新鲜感,再赶到别的地方去玩,怎么这次竟会在除了人多其他地方都平平无奇的昭庆帝京待了这么久?莫非,她也察觉到了什么异样?
一念及此,姬祟云不期然又想到了适才在乐景宫内见到的那个人,原本明朗的笑颜立即带了阴霾,虽然立即又恢复如常,但明华容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怎么了?”明华容问道。
她以为他还在为刚才的那一幕担心,刚想安慰他说自己没事,却见姬祟云迟疑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刚才那个金冠黄袍的年轻人,就是你们的皇帝?”
“不错。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姬祟云顿了一顿,才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和你说过,我有个表兄,本是景晟的皇子?”
“……记得。”明华容神情有些微妙,因为她不只记得他的表兄贺允复,更记得当时自己生出的那份违和感:为何此人迟迟不肯报仇雪恨,反而找了个大有破绽的借口一拖再拖?
满腹心事的姬祟云一时没注意到她的表情,只长眉微拧地说道:“那天我离开后,无意听朋友说起,他长得和你们现在的皇帝很像。原本我还有些不信,但今天无意一见,才知道他们当真是像极了。如果站在一起的话,说是亲生兄弟也有人信吧。”
听到这话,明华容不禁一惊。论理宣长昊与贺允复毫无交集,这般相像说不定只是巧合。但她深深知道,在权力圈里没有巧合,哪怕是看似偶然的东西,背后总有千丝万缕扯不脱的关系,更何况是两国的皇储竟长得如此相似,说不定其后便藏有一个惊天之密。
她正犹豫要不要将对贺允复的疑惑说出来时,只听姬祟云又说道:“而且……当年与逆贼贺绪川联手,里应外合血洗景晟皇室的贺允德,当初也曾见过宣长昊。小小容……”他苦笑着抬起头,看向明华容:“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问题,更可怕的是,我觉得表兄似乎也有问题。三年多年你们陛下登基时他就在昭庆帝京,也曾亲历那场大典。我记得按昭庆的规矩,新帝登基需要在祭祀完城外的帝陵之后,在朱雀大道前乘坐没有顶穹的八骏宝车回宫举行继位仪式,也就是说,有不少人都能看得到新帝样貌。我表兄肯定是见过他的,但……我却从没听他提起过你们皇帝和他长相绝似之事。如果不是……”
说到这里,姬祟云微微摇头,没有再接下去。但他的未尽之意,明华容十分清楚:如果不是别有隐情,又怎会避而不谈?
见他自己已想到了这一点,明华容立时有了决断:“其实那天听你说完你的事情后,有一点我很奇怪:史上像你表哥这样处境的皇家子弟也不算少,而他们无一例外都会在具备了实力之后,第一时间杀死作乱的叛党,夺回应有的一切,再昭告天下。但你表兄却不是这样,他坚持要正大光明地取回他应得的东西。但恕我直言,这想法却是舍本逐末了。如果说他暂时没有实力,只是以此为借口来凝聚人心的话,倒也说得过去。但我听你所说,你们早有了雷霆一击的实力,但他却执意不肯让你动手。这其中——恐怕颇值得玩味。”
听罢明华容的话,姬祟云身躯一震,立即认真思索起来。这并不是因为他不若明华容聪慧,所以想不到这一点,而是人往往会对亲近的人抱有无条件的信任与盲从,对方说什么便是什么,除非特别反常的事情,否则不会特地花心思去推想这里面的不合理之处。对于姬祟云来说,贺允复正是仅有的几个能让他全心信任的人之一。加上景晟毕竟是贺氏的江山,所以对于贺允复的决定,他虽有不满,却是从未想过会别有内情。
但一旦被人点明个中关窍,再回想长久以来、每次提起复仇时的情形,姬祟云立即发现了许多曾被自己忽略掉的细节。随着回忆的不断深入,他面色也越来越凝重,最后,他惯常的飞扬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混杂了几分难以置信的沉重。
他向来无意在明华容面前掩饰作伪,当下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便将心内的疑惑说了出来:“这的确很奇怪,但我更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最为敬重的父皇母后,他的妹妹和弟弟,统统在那一场宫变中死了。他和我一样,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家人,这些年来,每一次看到活死人一般的母亲,我就抑制不住想要冲入宫中,将贺绪川斩成碎片的念头!可是表兄——他为什么要忍耐下来,还找了那样一个借口来阻止我的行动?难道世上有什么事情是比报仇血恨更加重要的吗!”
姬祟云越说声音越大,说到最后一句时,他几乎是低吼一般喊了出来。这异样的声音传到外间,立时就有宫女前来担忧地询问明华容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明华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隔着门扉打发走问话的宫女后,她不禁担忧地覆上了他无意识间紧紧握起、青筋暴凸的拳头,像是想要镇定他的情绪一般。
感受到她掌间温凉的触感,姬祟云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为了平缓情绪,他无意识地低声念着那天晚上离开叶修弘家之后,因为心生疑窦而查来的资料:“……永平三年夏,贺允德随国使觐见昭庆皇帝,彼时宣长昊在御前为一名叫做明守承的言官作证,证实他所弹劾的高官之子纵马伤人一事乃是自己亲眼所睹——”
明华容原本还在奇怪他在低声说些什么,不意凝神一听,竟听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她心脏顿时一缩,似乎在这霎那间,摸到了自己一直苦苦追寻的真相边缘。不顾姬祟云正沉浸在思绪之中,她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提到谁?明守承?”
姬祟云知道明华容并不是会轻易大惊小怪的人,既然这么问了,那便一定有她的用意,便解释道:“这是我托朋友从鸿胪寺找来的卷宗,你知道,那里是接待他国来使的地方,但凡有所记录,也是存在那里。我请他拿来的这份资料,说的便是十五年前贺允德觐见你们太上皇的一些细节。当时是在御书房,太上皇在等待使臣的时候,一个叫明守承的言官突然求见,就早朝时被驳回的一封弹劾奏章提出新的证据,说有位小皇子可以为他作证。太上皇本想立时打发了他,但此人刚直木讷,毫不理会太上皇的暗示,和愿做人证的皇子宣长昊一起进了御书房后就立即开始陈情上奏。贺允德过来时他们仍在御书房,太上皇只好让他们给使臣见礼,也正因为如此,贺允德才会看到了宣长昊。”
待他说完,明华容才慢慢呼出那口屏了许久的气,带着几分愣忡说道:“十五年前——正是明守承被杀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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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3 囚禁渣爹
虽然近来对当年的事情有所疑问,但时间仓促,加上连日陪伴师傅,实在无暇仔细追查,所以姬祟云并不知道明守承已死之事。闻言不禁神色微沉,问道:“他已经死了?”
“不错,而且正好就在那个时候——”明华容立即将自己所知道的、有关明守承的死因简要说了一遍。
她的母亲是被父亲伙同继母设计害死,这件事姬祟云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却不知,明守靖之后竟将撞破他恶行的兄长明守承也给暗算了。纵然是遍经风浪,听罢之后,他看着明华容,一时之间依旧说不出话来,只是心内怜惜之意又重了几分:自己虽然被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但关于双亲,关于家庭的记忆都是温暖美好的,可明华容却不但从未享受过半分家人的关怀,更有那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父亲和蛇蝎心肠的继母,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他这略一分神的功夫,只听明华容又说道:“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周姨娘用计逼出真相的那天。白家人也在场,之前他一直是袖手旁观的,直到提起明守承之死,才突然出头发话。虽然他找了借口掩饰,但我瞧他那意思,只是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这件事上拉开,让别人都以为明守承只是因为知道了我母亲的死因、所以才被白思兰害了。”
姬祟云乃是一点就透的人,当下立即接道:“但你认为明守承之死另有原因?”
“是的,虽然我曾向元宝——也就是美人煞详细打听过当年的事情,但时隔日远,我次日又匆匆进宫,所以一直没有进展,至今没有打听出这个缘故。”
若在平时,姬祟云肯定要为美人煞的新外号乐不可支,但现下他却没有这个心情:“十五年前贺允德随我国使臣到昭庆觐见……莫非他们一起发现了什么?但会是什么事情,使得一个大臣被杀,又让一个皇子回国后与叛逆联手谋反?”
这赫然又是一个新的疑问了。明华容紧蹙蛾眉,将碎发掠到耳后,沉吟不语。本以为能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没想到在新线索之后,却生出了更多的疑点。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当年人事皆已飘零,但白家人一定知道真相,说不定明守靖也知道。看来,我得抽回离宫一趟,回去问问了。”
姬祟云道:“若你不方便,那便由我——”
明华容却微微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还是我去吧,我熟悉白家的人事,也了解他们的性情,做起事来必定更加得心应手。我早就准备好好盘问明守靖和白氏一番,只是之前时机未到罢了。如今算来,我已经把明守靖晾了那么多天,算算火候也差不多了。而且,白氏一直不肯回家,情愿龟缩在个小破院子里,多半也是知道什么的,就看我如何从她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了。”
说起这些,她十分从容不迫,一副早有准备,成竹在胸的样子,但姬祟云却犹不放心:“你既有把握,我也不拦你。但你动手时务必叫上我,也好有个帮手。”
明华容早习惯了独来独往,听到姬祟云说要帮忙,心内却不再似前几次那么抗拒,反而生出几分暖意。她向他微微一笑,说道:“既是如此,明日我便去请旨出宫。明家迁出官宅后一直住在风竹巷那里,一旦得了准日子,我会传话出去,让他们提前一日在外墙画一个三角标识,你可以早晚差个人到那里看一看。”
两人又讨论了些细节,便彻底将事情敲定下来。只是商议既定,姬祟云却又笑叹道:“那些话本戏台上说到年轻男女私下相会,都是百般暧昧千般旖旎,可我们每次见面,似乎都是在正正经经地讨论事情。是不是太辜负这大好光阴了?”
明华容端起茶来正准备喝,闻言剜了他一言,凉凉说道:“却不知姬公子想要如何暧昧旖旎?且说来给小女子开开眼。”
被她一瞪,姬祟云立即别过头去,干咳了两声,说道:“没什么,你什么都没听见。”
明华容轻哼了一声,这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