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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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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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九章(4)

憨头遂不语。

妈把白狗又转送给她的那五十块钱给了灵官,叫他陪憨头进城。

两人坐车进城,到地区医院,挂了号。

大夫说最好做个B超。憨头一听得三十多块钱,死活不做。他说:“没用。做那个没用,又不能治病,做了又得买药,又得花钱,不如直接开些药算了。”灵官觉得有道理。

大夫号了半天脉,又看看憨头的舌苔,攒眉想一阵,开了药方。憨头额头浸出了汗,眼睛死死盯住医生眯缝的眼,嘴角随着医生眼皮的张合抽动着。

“不要紧,肝胃不和。”医生说。

灵官松了口气。憨头绷紧的脸也放松了。灵官取了药,除两付中药外,还有几盒逍遥丸,共花了二十几块钱。憨头很满意自己的决定,兴致很好,话也多了起来:“咋样?才二十几。光检查就三十几呢。嘿,还治不了病。”灵官笑笑。

二人吃碗牛肉面,看看天色尚早,便在街上溜达。憨头不常进城,对街上诸事都感到新奇,东瞅西瞧,兴头很高。显然,医生“不要紧”的诊断解除了他心头的负担。灵官一路为他作介绍,时不时想到与莹儿的交往,心中始终有缕愧疚的游丝在荡。

忽见十字路口有一女人,一手叉腰,一手前指,疾言厉色,声讨过往小车。内容多为谴责当官的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不得好报之类。她疯颠中充满凛然之气,骂得一辆辆小车垂头丧气,灰溜溜远去。女人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路人也随之大笑。这女人长就两幅面孔,对小车横眉冷对,对百姓却和风细雨,时不时打打招呼,寒喧几句。

憨头很新奇,驻足,望一阵,忽问:“这人是不是疯子?”

灵官笑问:“你看呢?”

“说疯又不像疯。说不疯吧,说话语气不像正常人。说疯吧,也好像清楚着哩。”

“对。”灵官笑道,“疯而不疯,不疯而疯。”他介绍道:“这人是凉州城里知名人物。她出名的原因就是敢在十字里骂小车。”

“也没人管?”

“谁管呀?现在,百姓看到小车哪个心平啊?但不敢当面骂。有个敢骂的,高兴还来不及呀。你不看警察也默许了吗?”

憨头果见那女人和警察喧几句,嘻笑两声。见过来一辆小车,她又开始中断了的声讨。那形神,竟似飞扬拔扈的领导作报告,又似警察喝斥罪犯,骂得那小车又灰溜溜而去,像亡命的小甲虫。憨头不禁笑了。

“哈,这婆姨。胆子可真大。”他说。

走了一阵,憨头扯扯灵官衣服,说:“走吧,妈叫买几盒柏香呢。”二人便离了人群。问了几个路边小铺,都没柏香。灵官说:“这香,海藏寺肯定有,可路远。我们到雷台下看看,可能也有卖的。”

雷台是古代用于祈雨的台,土筑而成,高达数丈,上有庙宇,庄严。正是阴历十五,到处是人。有几个疯里疯气被名之为神婆的女人,扭的扭,唱的唱,声调怪里怪气。灵官对这场面见惯不惊。憨头却觉得四下里阴风嗖嗖,脑袋顿时大了。

有两个女人对扭着,一个自然,一个别扭。一个教,一个学,似教戏文。灵官不解,问一老者,老人答是在学神婆。灵官不禁失笑:“神婆哪能学?”老汉道:“就是。神一附体才能当神婆。咋能学呢?”灵官说:“啥神呀?人家神咋能附在一个女人身上?”“其实是鬼。”老汉说,“是精灵鬼。”

“啥鬼呀,我看是精神病。”一个穿西服的年轻人说。

大漠祭 第四部分 大漠祭 第九章(5)

“当然。”老汉说,“也有这么说的……可怪,有的人有病,吃药不应。一燎,嘿,可真好了。怪不怪?”

“那是心理作用。”西装说。

“那人家就是心理疗法。”灵官笑道,“其实有些事说不清,不能一概而论。像夜哭郎,一个月娃娃,知道啥心理呀可贴上一张‘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怪,就不哭了。”

憨头拽拽灵官胳膊,示意他少说话。

灵官有意让憨头经个世面,便买了门票。一进山门,神婆越多,哼哼咛咛声也山洪般响。憨头被那阴阳怪气的哼咛者弄得毛骨悚然。

殿前石狮子上粘满了硬币和角票,香炉里燃着成把成把的香。香烟弥漫开来,人影便恍恍惚惚了。恍恍惚惚的影儿发出阳阴怪气的声音。那阵势,连灵官也觉得游在梦中。一个神婆泪流满面,在香炉前祷告,边祷告边用前额叩击地面。另外几个在哼哼咛咛唱着焚表纸。

神像前的供台上照例堆着硬币角票和馒头水果之类。一神婆边叩头边给一个个神像献角票。灵官也掏出几角钱,扔到供台上。

穿西装的那人不知何时已到灵官身后,见状笑道:“我从来不给神钱。我没有罪,也不需要神给我免。”

灵官回道:“这叫舍。人生有取就有舍,有人舍财不舍命,有人舍命不舍财。”

西装变了脸色,怔在那里。

后殿旁东南角上砌了一个专门用于烧纸的所在,火光熊熊,清烟滚滚。纸灰堆成了山,其下跪有几个人。神婆们或燎病,或还愿,各施神通。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清秀小伙,哼哼咛咛,发出女声,正给一个媳妇禳解。清一色的神婆中出了个年轻小伙,自然够邪乎的,加之这小伙出口成歌,随问随答,不加思索,言辞顺达押韵,观者自然如堵。

一个老婆子正在介绍他的来历,说是他念书时害了病,咋治也治不好。后来请人给他“扶了灯”,病才好了。一扶灯,一出马,就成了神汉……“他还害臊呢,不干了……嘿,能由得了他?初一十五非得上雷台不可。不然,浑身骨节都碎了似的疼。嘿,乖乖,那罪,谁受得了。”老婆子牙缝里唏唏哩哩,仿佛正在挨疼。

灵官听出这神汉唱的曲调很熟,一想,才辨出是凉州小调《二姑娘害相思》。更发现,周围的神婆哼唱的大多是“凉州小调”,或“王哥放羊”,或“放风筝”,或“十里亭”……。只是这旧瓶里装的却是现酿的酒。灵官感到滑稽,想,莫非附体的是凉州精灵鬼?不然,咋喜欢凉州小调呢?一笑。又见一个老神婆正给一个姑娘教走了调的凉州小调。看那姑娘,形容憔悴,面黄肌瘦,显然是在磨神。想到“磨神”这个词儿,灵官想到了挼鹰。一个“磨”字,道出许多艰辛。据说那是个异常惨苦的过程,附体精灵鬼与元神不停地较量,往往长达几年。元神取胜,疾病痊愈;外鬼取胜,便控制了元神,想何时入窍,就何时入窍。

灵官见憨头挤在一群人中间出头探脖,便也挤了进去。原来是一个神婆正给人算命。这神婆算命不靠命书,只靠自己手掌。求卜者报上自己的生辰八字后,她便掐捏一阵,随后叫人看他手上:看,你的病就在这儿着的,这是个树林,在你家的东南角上……神婆说她的手掌就是镜子,你干过的啥事都能照出来,开了眼睛的人就能看见。随后,神婆就开始下判辞。这判辞不像别的神婆那样唱民间小调,而是哼出了一首打油诗,倒也有些文采。

憨头捣捣灵官说:“我也想算一下。”

第九章(6)

灵官说:“算了,没意思。算好了,还倒罢了。说坏了,叫人心里不安。”

憨头说:“没啥。就当开个玩笑。再说,她收的不多,两块钱。”等一个求卜者离开,憨头就报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神婆眯缝着眼看他,好一阵,说:“你的魄掉了,回去叫个魄。你是不是常常感到乏?经常迷迷瞪瞪不清干?吃饭不添脂膘,好做恶梦?”憨头一一应承,十分虔诚。

而后,神婆咕哝一阵,说:“你还有难言的病。”

“哎哟。”憨头不由叫出了声,一看灵官,又垂下眼帘。

神婆说:“你今年有个铁门槛。过去万事大吉,过不去嘛……可就难说。”

灵官冷笑道:“请你给个禳解之法,我们给你钱。”他知道这是神婆惯用的一套,先唬人,后骗财。

神婆望一眼灵官:“小伙子,你也用不着这样跟我说话。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憨头连忙说:“我信我信。”

“算了。”神婆打个呵欠,“我也懒得说啦。”随即哼哼咛咛下了判辞:“命里合该有此劫,是福非祸躲不过。天地苍茫酒一樽,身首异处终是客。”

灵官气白了脸。他认定这婆娘不是个好东西。因为他在一本命书上看到过诸如此类的评语。他想,定是她先背会了内容到这儿来唬人,故意给你留下疑病,作为对你不上勾的惩罚。他掏出两元钱,扔给神婆,拽着憨头出了人群。

“她说啥?她说啥?啥福呀祸呀的?”憨头识字少,听不懂神婆的话,一出来就连连发问。

灵官说:“她叫你以后不要喝酒。不喝是福,喝了就有祸。”

“这是对的。医生也这样说。这神婆真神。她咋知道我乏啊?她咋知道我有时迷迷瞪瞪不清干?神,真是神了。她说我今年有个啥——铁门槛。”

“就是魄掉了。不收的话,就爱害病。收了魄就好了。”

灵官小心地解释。他知道,要是憨头懂了那内容,没病也会有病。这个妖婆!他骂了一句。心底却不由得产生了忧虑。他忽然发现,自己之所以气恼,是因为神婆说中了自己内心的忧患。他一直有个预感:他家要发生一件祸事……许久了,那预感一直像悬在头上的剑。所以,家中有人身体不舒服,他马上就会想到两个字:“癌症”。直到病愈,那两个可怕的字才会从他心上消失。憨头的病亦然。直到大夫诊断出“肝胃不和”时,他才感到轻松了。但也仅仅是轻松了,心仍被一种似有似无时轻时重的东西揉捏着。而神婆--讨厌的神婆,又使那轻松沉甸甸了。

第九章(7)

出了山门,迷茫的香烟和阴阳怪气的哼咛声淡了。太阳真正照到了他的身上。心境清明了许多,想到自己竟被神婆弄得郁郁不快,感到有些滑稽。

太阳已偏西,兄弟二人不敢逗留。买了香,坐车。

一进家门,母亲便留神兄弟二人的脸色,并没有发现她所害怕的表情,便放心了,才问:“没啥吧?”

“没啥。大夫说不要紧。肝胃不和。”灵官说:“不和就是闹了点矛盾。调调就好了。没病。”

憨头没说话,嘿嘿笑着。

莹儿从小屋出来,望灵官一眼,一脸鲜活。忽尔,她问憨头:“我的东西,买了没?”

“哎呀,可真忘了。早晨你再说一遍就好了。一睡觉,啥都睡没了。”憨头憨憨地笑着,掏出几包香。“倒是妈的香记了个死……不过,用洗衣粉洗头也成。那啥精的,死贵,还洗不净。”

莹儿说:“行了,行了。我说过,洗衣粉洗了,头皮疼,雪皮多。你可真行的。”一扭身进去了。

憨头搓着头皮笑了,悄声说:“忘是没忘。一问,好几块钱呢。最贵的几十呢。”

第十章(1)

(1)

次日清晨,天还麻乎乎的时候,老顺的破锣嗓门又响了:“起呀,爹爹们,还不起?天生一副猞猁相。”灵官睁开眼,觉得头有点闷。院里有哗哗的扫帚声。这单调的声音和弥漫于空中的纤尘每天伴他起床。穿衣时,裤头上的湿迹让他想起夜里的荒唐梦来。他懊恼地晃晃脑袋。

早晨照例是山药米拌面泡馍。莹儿端碗进来时,灵官感到心不规则地跳了。她是不是也作了同样的梦呢?他留意地望她一眼,看到的却是一脸正经。……女人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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