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是你想离婚吧?休想,”杭杭火了,气冲冲回女儿的卧室一脚磕上门。
离婚,说我想要离婚你可以协议,我想过离婚吗?从没往这上头想,是你想离吧。杭杭气昏了,一头倒在床上,又坐起抓了枕头砸在地上,不解气,她恨呀,恨一栋直咬牙。离婚,蒙一栋,你想都别想,当年你是怎么把我娶进门的,你就怎么把我送回去,你能吗?那时我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现在人往四十岁奔,人老珠黄不远了。离婚,我难道疯了?有人说女人二十多岁是宝,过三十就是草。三四十岁的女人为什么不是宝?父母宠你丈夫爱你兄弟姐妹呵护你,那还不是宝?要我说离了婚那就真是草了。蒙一栋,我干吗要离婚?不就是没睡一张床吗,都过这么久了,你这坏蛋就不能主动点,我是你老婆,你斗什么气呢,你总得让我在丽丽她们面前长长自己的面子吧。妈的,什么面子,是面子重要还是婚姻重要,似乎有一种声音在耳边告诫自己,你提什么丽丽,一提丽丽蒙一栋就有气,你就主动一点和丈夫好,又关丽丽什么事呢,说咸说谈你一蒙就过去了。这么一想,杭杭茅塞顿开,气也顺了,就要回蒙一栋身边。她起身捡起地上枕头就要过去,一瞬间她犹豫了,急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就这么厚着颜面贴上他,那日后他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了?好好想想吧,要卷子明晚回家,我退房睡自己的床,名正言顺又理所当然,杭杭笑了。渐渐地,不知不觉,面前一片开阔地,有好多人推着她往前走,走着走着又随那些人上了一条船……早上醒来在床上,想了想,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和一栋妈都掉进海里了,一栋本可以就近救他妈妈,却舍近求远先救了她。她说干吗不先救你妈?一栋哽咽说:只能救一个当先救孩子妈你了,再说妈老了,也没多长的年头活了。看一栋眼儿婆娑,她好感动。这虽是个梦,但她信一栋。
二
早晨,蒙一栋起床杭杭已上班走了。一碗稀饭两个包子摆在桌上。两个月以来他第一次有了杭杭预备给他的早餐,他没多想吃了就去上班。
上班,蒙一栋心绪不宁,总想昨晚与蒙蒙那事儿就像在梦里。他真希望这只是一个梦,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那么蒙蒙呢,她会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吗?瞧她昨夜那要死要活样儿决不会就此罢了。和她来往,杭杭知道怎么办,不和她来往,她闹起来杭杭难道就不知道?他已经骑上老虎背了。他心事重重地混了一天。下班了,他想顺其自然吧,可忧郁的心情一点也没能改变,他磨磨蹭蹭回到家已过六点。杭杭开门见他,脸上笑靥如花问:“累了吧?”又把拖鞋给他换了。餐厅桌上早摆上了一荤两素菜一碗蛋汤,还有两听蓝带啤酒,单等他了。他有点意外,都两个多月了……心中一格登喉结处一咕噜眼儿都湿了。“爸爸,”没防女儿出书房叫他。他一愣笑了,说:“卷子回来了。”卷子即答说:“再不回来这个家只怕忘了我。”蓦然间他发现女儿已是花季少女了。这孩子上小学就爱看《上下五千年》,《十万个为什么》;读中学又买世界名著《茶花女》《红与黑》《巴黎圣母院》等二十余部。人倔犟还伶牙利齿,全是这些书教的。近半年为啥事儿争论,较真起来常把她妈呛得一愣愣的,好像她妈近乎一个文盲。女儿在小学日记里曾写道:父亲是高山,父亲是大海,父亲是百慕大三角……蒙一栋不想坍塌自己在女儿心中的形象,就从不与女儿争论什么,只是诱导或者什么不说。
“怎么一回家就有火药味,”他笑说。心想准是你妈对你嘀咕些什么了。
“那有什么味,你父女俩洗手吃饭,”杭杭说,笑吟吟的。怎么看她也是一个阴谋家的嘴脸。
吃饭就吃饭,蒙一栋感觉这家的气氛比从前差了那么一点点味儿,对了,少温馨无笑声。卷子很快吃完饭就去她房里收拾,看那紧张样儿要往学校赶。蒙一栋问:“上晚自习?”
“上,”卷子答,就要走,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我骑单车上学,晚上九点五十分铁路下坡处接我。”
蒙一栋说:“住姥爷家不好吗,省得来回跑,时间浪费在路上。”
“当然好,不过……”卷子似乎考虑什么措辞更能表达自己想说的。“我不回来就有人没责任感了,半夜三更,乐不归家。”只气得蒙一栋翻白眼,一口啤酒也吐了出来,他瞅了瞅杭杭,她竟在一旁窃窃地乐。“反了你,有女儿这么说老爸?我养大你容易吗?”
“我被你养容易吗,”卷子反诘。“读了小学读中学还得上重点高中,又锁定目标上大学,我要你操心了?”也是。蒙一栋一声叹。卷子不依不饶:“妈妈那么漂亮,那点对不起你,让什么离婚的女人电话往家里打。”
“妈妈也有错,”杭杭说。
“错什么错,从前的事儿啦,”卷子就要走,很忙似的扭头说。“不就跳个舞?又没惹离婚男人约会。”蒙一栋还没回过神来,门咚的一声磕上,卷子走了。
这哪是自己的女儿,蒙一栋想,训老爸出口一溜溜的。
“吃饭吧,她是个孩子,”杭杭说,很是得意。“别往心里去。”
“你当然高兴,”蒙一栋盯了杭杭一眼。“你对女儿胡说些什么了?”
“也没什么,一个离婚女人往家里打电话,后来你大半夜才回来,”杭杭叹口气。“我又没冤枉你,人家还不是怕你做出界的事情。”
“你不怕影响女儿学习?”
“当然怕,但更怕这个家给人弄散了。”
“也对。”
“咱们好好过吧?”
“我怎么不好好过了?是你把我撇一边的。”
“咱改还不行?”
“谁说不行呢?”
杭杭笑了,转念间又心存余悸问:“哪有离婚的女人,还好意思到处打电话张扬的。”
“她是精神有毛病,吃饱了撑的,你说一个熟人而已,有什么好对我说的。”
“她是哪呀,叫啥?”在蒙一栋不经意间杭杭笑问。
“又不叫你搞调查与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管她叫什么呢?”蒙一栋有些火说,见杭杭面呈愠色,后悔了,杭杭不过随便问问,就说叫赵一蒙又怎么的。这会儿反使杭杭起戒心,即补救说:“丑八怪,一脸的疤子,你见了都怄心,我只知道她姓赵吧。”说姓赵,没胡编,这是真的。
“疤子?”杭杭惊讶。
“一脸的大雀斑乌黑乌黑,黑非洲,那嘴巴还抹口红呢,腻死人,你能不能不提这人?”蒙一栋皱皱眉头似乎一提蒙蒙就倒胃口。
“再不提,”杭杭信了。蒙一栋最恨抹口红。她一脸的阳光,放下碗筷,两肘撑在桌上托着双颊,身子前倾,睁着丹凤眼瞅着蒙一栋不眨一下。
“干吗呢,”蒙一栋被她盯着很不自在。
“多吃点菜,”杭杭说,夺了他半杯蓝带一仰脖儿干了。
“我又没醉,”蒙一栋说。
“今晚醉了,就麻烦了,”杭杭娇嗔说,脸竟自红了。
“又想在一起了?”
“你是我丈夫说那直白,给你老婆我留点面子好不好?”
“好,”蒙一栋笑了。
“算你狠行了吧,”杭杭也笑了。“打老婆也真下得了手,要不是为了女儿……”
蒙一栋说:“以后就是要打你,我也要忍住不打。”
“啊,你还想打,让你打死算了,”杭杭佯装火了一下子扑过来就要拼命似的直往蒙一栋身上撞,蒙一栋旋即起身,拽她一旁,张开双臂把她箍进怀里;她愈挣扎他愈搂紧,她直推,他后退,退进了卧室,退倒床上,两人疯作一团……
三
上午九点杭杭叫丽丽的电话吵醒了。她睡眼惺松说:“干吗呢,你还叫不叫人睡了?”
“睡什么睡,太阳晒你肥屁股了,起来逛街,”丽丽说。她见杭杭没吱声不对劲,问“是不是吵架了没睡好,不对,蒙一栋又打你了?”
“瞧你这乌鸦嘴。”
“那你晚上干吗了,还那困?”
杭杭忸怩说:“昨晚,我们……”
“什么,你们睡一起了!”丽丽电话里大声咋唬。
杭杭笑了。
“一栋打了你,两个多月不认错,前晚你电话里还说他半夜不归,你真信他出去转转,没去找那女人?鬼信!”丽丽真是恨铁不成钢不无担忧说。“杭杭,你可要想好,这男人哪,他外面有女人还会真爱你?再说那野女人弄得他筋疲力尽,他回家爱你怎么爱,你咋就这容易上当?”杭杭心里说,我上什么当呢,我能感受到一栋爱我,瞧他个颠狂样,想他那冲浪的狠劲,都把人送到浪尖了,他怎么会外面有女人呢。杭杭不吱声只听丽丽喋喋不休:“男人没个好东西,你看我朱波老实吧,王八蛋,不罗效,见了个漂亮点儿的,路也走不动了,那贼眼一溜溜的。”
“行啦,发那么多牢骚,不就是朱哥不效吗,”杭杭说。“你没看报?吃伟哥能行。”
“那咱们不聊,上《长征》买药去。这男人一过四十咋就一年不如一年呢。”
“嘿嘿,我栋要吃那玩意儿还不把人给弄死了?”
“瞧你个骚样,幸灾乐祸。咱们上街逛逛总可以吧?”丽丽好生嫉妒喃喃地说。“重色轻友。”
“行吧,”杭杭懒泱泱说。听电话里没动静,又打了个哈欠,压了电话……
都一个星期了,蒙一栋上班下班准点,晚上就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也没找他的电话,没一点迹象叫杭杭相信丽丽的“提防点”。日子回到了从前,杭杭好不惬意。当她缱绻在一栋身边,就会想起自己陪丽丽买“伟哥”,就会有一种优越感。丽丽说朱波吃了《伟哥》白吃白花钱,报上说怎么振“雄风”,假的。当时她笑了。丽丽问,你笑什么?鬼得很。她说,真伟哥谁卖?你不想那事儿得了。丽丽说,让你田长荒草试试,怕你还不借牛去耕吧。
“丽丽的朱波吃《伟哥》也不效,”蒙一栋要上班杭杭冷丁说。一栋大怒:“都和丽丽谈些什么呢,看她个装嗲样,好吃懒做泡舞厅,那两个月是不是她教你怎么对付我?”
“都过去了还提那干啥?”杭杭嘟噜说。
是,都过去了。过去了的只是时间,那并不表示已经发生过了的事儿就过去了。那个分居的“过去”叫他有了与蒙蒙的“过去,”一切远没有过去。蒙一栋可以不提过去,但没一天不记挂着蒙蒙,她没找他也许是出差了,病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他害怕不定那天她突然抵在他面前说:怎么,腻我了?不跟我走就上你家。他该怎么办?跟她走,纸包不住火,伤了杭杭。杭杭不能伤害,蒙蒙又得罪不起,他每想着这些就非恐即惶。
星期一大早他就有预感蒙蒙会找他,上班心绪不宁,每有电话响起他都以为是蒙蒙来电话就心里紧张。终于熬到下班,蒙蒙到底没来找他,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自嘲说总算挨过了一天。他正待出门,闪身进来一个女人,他傻了。蒙蒙乌着脸目瞪他。他关上门说:“你咋来了?”蒙蒙推他一下说:“你说我咋来了?”她抵他面前歪头噘着嘴。看蒙蒙那火的样儿就是来闹的,他冷处理说:“这些天去哪了,人,担心死了。”
这话蒙蒙爱听,但谁能保证他说的是真话呢。“你说我去哪?那儿也没去就等你。”她感觉这么说好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