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买不起下饭的菜了,连着吃了半个月的清水煮面条,一块霉豆腐就是面条的浇头。单子凯喂老爸吃完面,在病房里蹭别人的书看。那个下午很热,不知不觉地病房里的人都睡着了,单子凯还书时发现那个上初中的小哥哥枕头下面竟然压着一张十块的钱。
老师讲过,每个人的脑子里都有一个好的小人和一个坏的小人,遇上这种事的时候脑子里那两个小人就会打架。大坏蛋之所以坏,是因为他们脑子里的坏小人战胜了好小人,同理,有些人能够成为大英雄就是因为脑子里的好小人获得了胜利。单子凯有那么一会儿懵了,他仿佛感觉自己的脑子里真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只不过那个黑色的坏小人一下子就战胜了好小人,他看到的不仅仅是十块钱,还是香喷喷的面包、火腿肠、罐头肉。
那时候单子凯的妈每个月辛辛苦苦才能赚到几十块钱,其中大部分还得交给医院,这十块,够买上一个星期的菜了。单子凯轻轻地把那本书放回小哥哥的枕头旁,顺便接着这个动作把那十块钱给捏在了手心。
他永远都记得,那天下午他拎着饭盒拼命往医院大门的方向跑,可那些没完没了的树荫好像外星人的地图,他真希望就这么跑到外星,或者另一个世界去。耳边是知了不知疲倦地叫,好像在喊着抓贼抓贼。他的手心潮得不得了,那张十块钱被他的汗水弄得粘乎乎的,以至于后来妈妈完全相信他是在水沟里捡到这十块钱。
这十块钱换来了一个星期的青菜,虽然没什么肉菜,但终于不用顿顿吃光头面,单子凯很高兴自己脑子里那个黑色的小人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原来钱真的可以来得这么容易,他在《动物世界》里看到有些动物就是这样,从其他动物的窝里把蛋偷走,从同类的嘴里把肉抢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聪明人从来不会挨饿。
这个小小的成功奠定了他日后的基础,他不满足十块钱的胜利,他要实现他的理想,过上那种不太费心就能赚大钱的好日子。
B
世界上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还有两种人,一种是想犯规怎么也犯不了,另一种想不犯规却怎么都忍不住。当两个同样想不犯规怎么都忍不住的人遇到,那没有谁能阻止他俩一起犯规。
那年单子凯刚上初三,班上来了个转学生,梁融,个子不高的小胖子,被老师安排坐在第二排。小胖子的家里有海外关系,穿的用的都很洋气,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他家大人不在身边,读的是寄宿。
那时候单家的情况很不好,工伤的父亲因败血症去世,母亲在加班的路上出了车祸,肇事者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当天还喝了酒。事故最后是私了,单子凯年迈的爷爷奶奶得到了足够他们养老的钱,单子凯也获得了一笔够他念到上大学的钱。虽然生活不那么窘迫了,但单子凯对学习总提不起劲,成绩不好不坏,因为相貌出众,他成了女生们追逐的焦点,这让他被大部分男生排斥。
单子凯虽然被男生们排斥,却常有女生请吃东西,那天晚上下晚自习,有两个女生请他去小卖部喝汽水吃肉肠。三个人来到小卖部,除了他们还有不少其他同学都在小卖部买东西填肚子,单子凯也发现了梁融,这小子正在打电话。梁融的衣服大部分是单子凯没见过的牌子,这让他很好奇,那天正好和梁融隔得不远,就凑近些想看清楚,没想到这一凑近却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梁融打电话居然说英文,而且说的超级溜。单子凯的英语成绩不好,听不懂梁融在说什么,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直觉,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小胖子在搞他搞不懂的名堂。梁融先是说了一通英文,最后电话似乎接到了一个中国人的手里,他开始说中文。差不多打了十多分钟的电话,如果是越洋电话,单子凯虽然不知道具体该多少电话费,但肯定是天价,可他亲眼看到小胖子最后按照计价器上的显示付的款,只有十多分钟的市话费。
从那一刻起,单子凯对梁融有了浓厚的兴趣,他聪明,平时不怎么看书也能顺利通过考试。和小学时一样,上课同样走神,不过现在他想的可不是吃什么玩什么了,而是琢磨人。但班上的同学和所有能接触到的任课老师都经不起琢磨,倒是这个刚转学来的小胖子,激起了他的兴趣。忍了两天没憋住,他找到梁融挑明,问他究竟是怎么做的。
“告诉你可以,先帮我做件事。”梁融这家伙居然卖起了关子。
单子凯盯着这个小胖子看了又看,这家伙貌似忠厚的外表下,其实隐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
“你放心,是能赚钱的事。”小胖子狡猾地笑着,冲单子凯勾勾手指头,让他凑近些说。他从一本文言文的老书里看到一种骗术,想找单子凯合作实践。听完梁融的计划,单子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下晚自习后,距离寝室睡觉关灯还有四十分钟,许多同学都在校门口吃东西,梁融和单子凯假装不认识,一前一后地去了离校门口较远的烧烤店。这家店在超市门口,人气旺生意好,老板和伙计忙得脚不点地。
单子凯找个角落坐下,点了一碗凉面。梁融比他晚到一会儿,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叫了个蛋炒饭打包。梁融付的是一张五十块的大钞,伙计找了一大堆零钱。梁融走后又过了一会儿,单子凯吃完了,不过他非但没有付钱,反而叫伙计找钱给他。伙计想了想说,他刚才没给过钱。可单子凯坚持说自己给了钱,不但给了,而且是一张五十块的。一边说着,单子凯还掏空了裤袋,里面除了两张散碎毛票外,还有一张五十块钱的小角,只有指甲盖大。显然毛票不够买单,所以他掏了张五十的。伙计一听说是五十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坚持自己只收了一张,但他已经找过钱了,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单子凯坚持说自己是付了五十块,不信的话就让老板从钱箱里找,如果那张五十块的钱跟他手里这个指甲盖的小角配不上的话,那他愿意付十碗凉面钱。
结局不难猜到,老板的确从钱箱里找出一张缺角的五十块,而且正好能跟单子凯手里那个指甲盖大小的角配上,最后不得不赔礼道歉请吃烤鸡翅,还找了四十多块钱给他。
初战告捷,两个小骗子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文言文的故事里是两个生意人去进货,一张银票被人撕了个角,最后骗来了几百两银子。虽然这次只赚到四十多块,老祖宗的办法却能行得通,这可给他们带来了莫大的成就感,也带来了两个人半个月的早餐钱。
梁融兑现了他的要求,告诉单子凯越洋电话的秘密。电话是打给他远在美国的妈,他爸很久都没给过他钱了,又联系不上,想找妈妈要点生活费。电话先打到市内某家外资公司的服务部,这个号码是从黄页上找到的。然后电话接通后以打错为由立刻要求转接一个部门,别小看这一转,这是最关键的程序,经过公司总机的处理后来电显示上就没有原始号码了。这一转随便转到什么部门,然后用英文告诉对方自己是国外总部的,是电话打错了地方,请这位同事帮忙再转到国外公司总部,经过这第三转,电话就算是出国了,而计价器上还会显示市话费,不过这还没完,第三转后,再一次用英文告诉对方自己打错了电话,要联系某位重要的客户,请帮忙再转。最后这一转,就可以告诉他母亲的电话号码,一般国际化的大公司里,工作人员都很有礼貌,碰上类似的事大部分人都会愿意帮忙转接。
梁融说,虽然这么转来转去比较麻烦,但是一想到能省下每分钟十多二十块钱的越洋电话费,再麻烦都值得。
“可是,他们真的相信你是公司同事?”单子凯狐疑地再次打量这个身高只有一米六的小胖子。
“当然,为了练习那几句台词我准备了很久。”梁融很认真地说。
“你可真能折腾。”
“要想省钱就得折腾,折腾越多,省的越多。有钱人才懒得折腾,不过就算我有一天变成有钱人了,也要这么折腾,我喜欢折腾。”
“我喜欢你,咱们合作吧!”
就这样,两个不走寻常路的少年成了最佳拍档。有段日子里,他俩出没于全城的大小饭店,五十块换成了一百块,一钱两人付的招屡试不爽。一招鲜也不能吃遍天,后来他俩又换了个玩法,两人去隔壁学校里弄出班级同学联系册,上面有家长的姓名、工作单位还有家庭住址。当然不能被人发现,联系册复印了就马上还回去,一直没人发现过。
拿着这些资料,就可以去撞门了。所谓撞门,不是真的拿身子去撞,而是按照联系册上的名目,挨个去找同学的家长。
“阿姨,我是XX的同学,我叫XXX。不好意思打搅您,我的单车刚在楼下被人撞了,车得去修,我身上没带够钱,能不能跟您借二十块呢?我给您写个借条,明天一定还。”
XX当然是家长的孩子,XXX通常都是班长之类的人物,家长们都听过这个名字,或者知道这人是谁。只借二十块,并不多,还肯写借条,一定是好学生了。大部分家长都会借,也有偶然碰巧家长见过班长,或者跟班长很熟,这时候就说自己找错了人,然后在对方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赶快撤。事后,就算提起来是班长来借过钱的话,同学们也只会找真正的班长去要钱,就算要不到,也只有二十块而已,不算多大的损失。
对一个人来说二十块并不多,对两个人来说,许多个二十块就算是巨款了。这个办法很灵,几乎百试不爽,整整一个学期,这两个最佳拍档的生活费和置装费、车马费、娱乐费,全都是这么来的。就这样,两个少年走上了一起折腾赚钱的犯罪道路,不过距离他们真正靠近危险,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C
好景不长,风光日子只过了一个学期。假期里,梁融的老爸生意破产,要带他回老家,只能再次转学,最佳拍档不得不散伙。那年头还没有手机,连呼机也是奢侈品,高中生根本不可能用得起。梁融给单子凯写过两封信,单子凯都没收到,再后来初中毕业,两个人的联系就断了。
梁融跟老爸辗转了好几个城市,稀里糊涂地混了一年,最后老爸把老家的房子抵押给银行,拿了笔钱去上海再碰碰运气。梁融也跟着老爸去了上海,这时候他已经念高二了,频繁的转学让他的成绩很不稳定,所幸他就读的高中居然开设了相当超前的电脑课。
在梁融的概念里,少部分人掌握的技术一定是好的,高级的,尖端的,洋气的。他对所有洋气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酷”这个字要在胖子身上体现可不容易,所以他花费了比同学们更多的心血在电脑课上。事实证明他相当有天份,电脑课每次考试他都得第一。
儿子的成绩好了起来,老子的生意却没有起色,天天在外面应酬,却总不记得给儿子早餐钱。不过这不要紧,梁融早就习惯了,并且自己能养活自己。只是没了搭档,单枪匹马不太方便,梁融一直在物色新的搭档。正经念书的同学谁会跟他去骗人呢?所以左看右看,他看上了学校里一个天天打架泡妞的小阿飞。
倒霉的梁融所托非人,小阿飞非但不跟他合作,反而把他的底子告诉了校外的大阿飞,一帮真正的混混。那帮人逼着梁融做坏事,让他出面骗钱,由混混们负责把风,骗到钱了梁融拿零头,混混们拿走了大头。梁融当然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