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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在病房里蔓延着。刘非勉强咽了口口水,张开闭得太紧所以发酸的眼睛。但是,她又不敢看「那个」,只好盯着孟师傅看。
像是察觉了她的眼光,孟殷转过头,侧着看差点吓晕的学生,和蔼的对她笑了笑,拍拍她紧紧搂着自己的手。
刘非几乎是马上涨红了脸,耳朵一阵阵的发烧。这个时候…她觉得这个非常没常识、神经不太正常的师傅,真的很强大,令人信赖。
「她是妳的外孙女吧?」孟殷的声音越发温柔,「她的苦楚和伤害触动了妳的旧痛…但是妳要知道,她并非没有过错。」
「她的过错应该死吗?」女鬼阴侧侧的,「你们、你们…你们等着看戏、看血腥的戏!你们在等待她死,巴不得她死!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人言可畏~」
她尖啸着跨过了粉笔画下的界限,全身立刻起火燃烧。但是她却狰狞的扑过来,完全不顾身体的焦黑。
刘非整个吓软了,但她没有逃走,反而挣扎着要往前窜,孟殷讶异了一下,环着她的肩膀,温和的阻止她,轻唤着,「狂梦。」
一只巨大的猫爪突然从昏迷不醒的女孩身体里窜出来,残忍的抓住女鬼的脑袋,逼她的眼睛从爪缝里挤出来。
「轻点,放轻点,狂梦。」孟殷轻声呵斥,「女士,请妳冷静听我说。杀人不是唯一的解决方法。再说,若是杀掉那个可恨而狂妄的人,却赔上了外孙女的命…那不是很不值得吗?」
女鬼停止了吼叫,掉出眼眶的血红眼睛瞪着,「…你胡说!我明明有这个…」她激动的举起手里的头骨,「我明明有!我留着这畜生的脑袋就是为了…」
「咀咒不像妳想象的那么简单。」孟殷摇着手指,「他死太久了,而这种贪婪而黑暗的咒,要求的是新鲜的生命啊…」
他想往前走,但是抱着他侧腰的刘非已经石化了。他只能费力的拖着她一起走向前。
示意狂梦放开她,孟殷掏出一把木梳,抚慰似的帮女鬼将额前的发梳上去。「放手吧、宽恕吧…不为了别人,为了妳一再回顾的小女儿和外孙女啊…」
随着梳上的头发,女鬼糜烂的脸孔渐渐恢复成生前的模样。刘非看过李佳欣的照片,那个宛如天使般的可爱女孩,却没有继承到母亲一半的美貌。
她脸上有着劳苦的风霜,却依旧那么美,美得非常悲怆。「…我没资格爱她们。我只顾着赚钱养家,完全没有注意到那个畜生正在毁灭我的女儿…难道她还不够不幸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残忍的逼死她…」
「我恨那些人!」她美丽而悲伤的脸孔,纵横着疯狂的泪。「我恨那些用语言杀人的人!」
「啊,尽管恨吧。」孟殷温柔的帮她梳头,「等妳尽情恨过,再也不恨的时候,如果需要人帮忙,请来找我。」
他的眼神这样悲悯,「哪怕妳已经死了,妳的小女儿还是需要妳,妳的外孙女也需要妳。」活着的人需要祖先的庇佑,哪怕只是一种安慰。
「我没资格…」摀着脸,她发出悲鸣,「我没资格当妈妈…」然后消失了。
初秋的风从破掉的玻璃窗吹进来。满地狼藉,但是病人们却依旧呼呼大睡。
孟殷在刘非的眼前晃了晃手,发现她没昏倒,但是愣着眼睛,僵住了。她…还真的很怕鬼。
把心不甘情不愿的狂梦收回来,并且打电话给大师傅,要他派人来善后。等忙完了,还抱着孟殷侧腰的刘非动了一下。
「呃,我突然想到。」她的大脑好不容易能够运转。「咀咒解除了?」
「对啊。」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工作,认真到肚子饿了。这个时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吃饭呢…去吃港式饮茶?
「那病人会痊愈吧?」刘非转动了一下脖子,发出咖咖的声音。她僵住太久,脖子都发疼了。
「嗯,大约两个小时左右就会立刻恢复原来的尺寸吧。」孟殷心不在焉的回答,还在盘算哪家的港式饮茶比较好吃。他算是出差,经费可以报帐的。此刻不噱,更待何时…
刘非忘记全身僵硬的酸痛,瞪着孟殷的脸。两个小时?也就是说,还在恐龙蛋里头飘啊飘的手指,两个小时后会恢复正常人。
那个恐龙蛋可是「夏夜」研究院的得意研究产品,号称穿甲弹也打不穿。在那个小小的容器里…能够塞得下一个成年男人吗…?
「决定了,吃福华的港式饮茶好了。」孟殷很开心的招出租车。
「饮茶?」刘非的手指快要掐进孟殷的手臂,「师傅!两个小时后那个病患就会恢复正常啊!」
「我把他治好了不是吗?」孟殷困惑的看着她,「大师傅只要我把他治好。」
「…你觉得,他在恐龙蛋里恢复成正常男人的体积…」
「会被挤成一团肉酱吧。」孟殷点着下巴,「这算是并发症死亡。」死亡证明书就这么开好了。
铁青着脸,刘非拉着他在大马路上硬拦了一辆车,十万火急的赶回研究所,并且在最后五分钟打开恐龙蛋,将那根手指捞到病床上…
几乎是一捞上病床就砰的一声,恢复成正常的体积尺寸。
刘非跪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差一点点…只差一点点欸。
「妳怎么这样,我都想好死亡证明书怎么填了…」孟殷眼泪汪汪的,「我想去吃饮茶呀…呜…」
望了望一点常识也没有的师傅,刘非把脸埋在手掌里。
其实,她比较想哭。
虽然很考验心脏,不过,她又成功的在孟师傅手底抢救了一条倒霉的人命…这也算是一种功德吧?
***
「你骗她。」一个月后,在图书室看书的刘非,扁着眼睛拿书给孟殷看,「她的咒根本用不到她外孙女的性命。」
「对啊,我骗她。」孟殷脸不红气不喘,「谈判本来就含有善意的欺骗成份。」
「喂,你连鬼都骗啊!」
「因为妳要我治好病人啊。」孟殷支着颐,「我也不希望她再杀人。」他叹了一口很轻的气,「因为她一直在哭。」
刘非望了望窗外,秋天了,满山的槭树艳红。白芒苍苍,风声一阵阵的呼啸,让她想起那位李女士悲怆而疯狂的哭声。
「你要吃什么点心吗?」刘非关上了窗户,「我只会烤小饼干喔。」
「我还要红茶。」他马上追加。
「好。」
女人,不管是多么小的女人,都是可爱又可怕的。或许他不是讨厌女人吧?相反的,他还很喜欢她们。
但是,女人。她们温柔的时候越可爱,疯狂的时候就越可怕…
能够保持多久呢?可爱的刘非?在妳长大之前…能够保有多久的清明呢?他实在很想知道。
第二部 「痴病」是绝症
刘非躺在床上,非常的绝望。
她已经快一个月没阖眼了…当然,她的身体并没有出什么状况,但是需要「睡眠」,是人类的本能。
她真的很想睡觉,很希望可以睡觉。
深夜里,万籁俱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隔壁房间的鼾声。
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一切灾祸的来源!刘非的怒气高涨起来,恨不得立刻冲进师傅的房间…把他拖起来,恶狠狠的痛打一顿。
她会非自愿的失眠一整个月,都是孟师傅完全没有常识滥用蛊毒的缘故。
就是那个该死的蜻螟蛊!为了抵抗蒙汗药,孟师傅偷偷的在她身上下了所谓预防用的蛊,却没想到她的体质对这个特别过敏,以至于什么样的解法都无效,反而让她过敏的更严重,长疹子、拉肚子…甚至还长出浓密美丽的…
胡子!
「…五绺美髯欸。」孟殷张着嘴望着她,即使是这样惊慌失措的她看起来,也不得不承认她这个脑袋缺角的师傅很漂亮…但是这样漂亮的师傅居然抓起数字相机和笔记拍个不停也写个不停,再美丽也没办法浇熄她的怒火。
「你给我想办法!」她一面大声的哭,一面追扁到处乱窜的孟殷,「我、我怎么见人?我不敢出去买菜了啦…哇~」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孟殷也觉得情形很严重。虽然长出五绺美髯这样的副作用很值得研究,但是比起刘非不能去买菜,这种研究题目真的随时都可以抛弃的。
他很认真的寻找解法,终于在刘非被整掉半条命之前,让胡子停止生长了。虽然每天早上刘非都哭着刮胡子,刮了一个礼拜才平息不再生长,起码是可以出门见人的程度了。
「呃,副作用是解决了。」孟殷苦恼的看着他的女学生,「但是蜻螟蛊还得再研究研究。」
「不要过来!」刘非逃远些,「蜻螟蛊是怎样?是终生有效还是代谢得掉的?」
「可以代谢掉啊。」终生有效的蛊很难做欸,他哪有时间去弄。「短的话一周。」
早就不知道过了几周了…刘非颤着声音,「长的话呢?」
「半年吧。」孟殷不太肯定。
刘非深深吸了一口气,实时的性命之忧和半年不睡…她宁可半年不要睡觉。
不过这个时候,她又不是那么肯定了。
叹了口气,她翻身。天气越来越凉了,山里的风又特别大,总是拍着窗户,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
「呜…」若有似无的啜泣声,让正想起床的刘非为之一僵。那不是风声。
她想转头,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能微微偏着眼睛,瞪着声音的来源。在她的床尾,一双幽怨的大眼睛看着她,又啜泣了一声。
这里只住了她和孟师傅,每天她都很当心的把门窗锁好才去睡觉。临睡前,她还巡逻了一遍才上床…
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她慢慢的漂浮起来,白洋装、长头发,苍白的脸颊没有半点血色。慢慢的、慢慢的逼近刘非的脸,被她阴森的鬼气一逼,刘非的脸孔冻到刺痛。
「睡不着啊…我睡不着…」
大脑轻轻叮的一声,但是刘非很痛苦的发现,她没办法昏倒。甚至因为惊吓过度,连声音都不见了。
她愣了大约五秒(这大约是她生命中最长的五秒钟了),霍的一声跳起来,完全忘记自己还拖着被子,踉踉跄跄的冲进孟师傅的房间,连被子带人跳到孟师傅的身上。
被吓醒的孟殷还搞不清楚状况,意识不清的摀着自己的脸,「说好不打脸的!妳买的白木屋蛋糕是小猫吃掉的,我只吃了一点点屑屑…」
刘非根本没听懂他说啥,只是火速钻进孟师傅温暖的怀抱,死死抱着他,拉都拉不走。
「我要死了…我快被妳掐死了!」孟殷拼命挣扎,「怎么了啦?」这下子,他终于清醒了,「干嘛?看到鬼了?」
听到那个她死都不敢想的字,刘非终于得回她的声音,发出非常凄惨恐怖的「哇~」
孟殷后悔来不及掩上耳朵。高分贝的噪音果然容易造成类似晕车的晕眩效果。他的听觉神经不知道有没有受损…
佛家狮子吼,我家刘非叫。说不定这两者有相同的功效…他相信,就算有什么妖魔鬼怪也被吓跑了。最少睡在他床底下的猫全部从没关上的房门跑了个无影无踪,还有跌到楼梯下的声音。
一根一根的将刘非快掐进他肉里的指头扳开,「…我去看看。」
「不要不要!」刘非像是发疟疾一样狂抖,「万一她来怎么办…?我、我…」双眼一翻,她因为过度惊骇和恐怖昏倒了。
看起来蜻螟蛊自动分解了,时机还真是刚刚好呢。他打着呵欠,走到隔壁房间看看,已经「人」去楼空。
现在呢?抱着胳臂,他苦思着该去刘非的房间睡觉,还是把刘非抱回去睡…一阵冷风吹来,打了个哆嗦,他钻进被窝里。
被窝多个人是比较暖和。拥着刘非,他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