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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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桥-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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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永川见父亲缠杂不清,把政治思想错误和政治试题错误大大混淆,心想:“看来文革时爸爸没少挨批,谈政治色变。”一念及此,不禁有些怜悯,说:“这次政治题特别难,全班及格的没几个。而且政治课上学的全是枯树皮,没一点用。我有个姓孟的同学比喻说,我们吸收的政治知识是胃部透视的钡餐,别无用处,只是让人看看你思想有没有阴暗面,之后还得排泄出来。相反,我们自己搞的班报《少年风》就体现了素质教育,我们写文章批判教育体制,同学们都说解气……”

“噢!”卢耀发恍然大悟似地瞪着儿子,“原来你在学校搞这东西呀!”

“怎么啦!”卢永川明知故问,心中不禁懊悔。

卢耀发一言不发,一按墙上通话机,叫了一声:“老张,备车!”

说完向儿子一招手,出了会议室,卢永川莫名其妙地跟着。一辆黑色奥迪无声无息驶到楼下的大厅前,卢耀发领着儿子钻进汽车:“啤酒厂。”

大厅里几位坐待召见的客人目瞪口呆,也不敢说话。

汽车顺着宽阔的柏油公路驶进厂区。刚到大门,卢耀发让车停下,钻了出来,领着儿子步行进去。门卫举手致意。此刻正值上班时间,虽到了啤酒淡季,厂里仍旧忙做一团。西面新辟的厂区工地上无数工人还在紧张施工,电焊爆起的闪光,汽锤的轰鸣,耀人眼目震耳欲聋。卢耀发眼里闪着光,伸手指指点点让儿子看,却不说一句话。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干部、职工,无论什么人均毕恭毕敬,热情洋溢。

“这一片家当,我奋斗了十五年。你知道十五年是个啥概念吗?就是由一个壮汉变成一个老头,由黑头发变成了白头发。十五年,咱家两次倾家荡产,两次死而复生,容易吗?1985年,除了银行货款不算,外债欠了200万。我被逼得向人家磕头,只差没上吊,你大哥到市里联系贷款,出车祸断了一条腿,这是咱们家用汗用血用命换来的!这才有了今天啊!”

他注视工厂,满脸深情:“如今,包括县长、书记、市长、市委书记谁敢对我说半个不字!就是全省啤酒行业,我卢耀发说一个字能让所有的老总几天睡不着觉!可是……这只是眼前啊!这片新厂区投资近亿,建成后产量位居全省第四,就你现在的名次。可是,我不像你这样没出息,不后退,不‘浮动’。”

这时他们走进了啤酒捆扎车间,传输带旁的工人头戴面罩,手戴手套在操作,下面一群群工人也戴着面罩捆扎。卢永川正要说话,只听砰地一声,一个啤酒瓶爆炸,随即一声惨叫,一名女工被崩裂的碎玻璃刺入脖颈——面罩只防护到下颌——顿时血流如注。卢永川大惊失色,见众人纷纷抢救,再看父亲,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这就是挑战!”

卢耀见儿子不明白,解释道:“他们进我的工厂,就要为我工作。合同上写明了工伤只予治疗,不予赔偿,你不必为这个担心。只是工人权益日益落实,生产技术日益现代化,我们就面临着这种挑战。我们的技术、设备、管理各方面都落后于时代,现在还可生存,规模一扩大,市场一完善,我们还是原地踏步的话,只有破产,只有毁灭,到时候恐怕我再磕一百个响头都没用。小川,要不要你爸再向人磕头,就看你了。”

“我?”卢永川大为惊讶。

“你!”卢耀发肯定地说,“也许你心里有些怨我,我从小就没有给你和自家条件相称的享受。咱家可说是丹邑首富,但你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和一般人家一样,甚至还有所不如,连咱家的佣人都比不上。你可能没想到,我如果忍心的话,甚至想把你赶出这个家,让你到外面生活去。”

卢永川脸色铁青,冷冷地说:“是吗!”

“你别恨我,我比你还难受,因为我要你恨这个家,恨它太小、太破、太简陋!我要你把它变得更好!咱家的事业不仅要称霸丹邑,还要出省、出国。你哥目前虽然把厂子经营得还可以,只是这个担子对他来说太重了,他文化水平低,没有能力承担。这个担子迟早都是你的。我要你从小就培养吃苦耐劳、不折不屈的意志,因此必须把你放在最困难的环境。你的任务就是考入清华,留学哈佛或麻省理工,学会世界一流的企业管理技术、啤酒酿造技术,把这个农民办的厂子发扬光大。”

卢永川听得惊心动魄,一种惭愧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此刻才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

“我最羡慕的人是李嘉诚。不是他有几百亿的财产,而是他有两个好儿子!”

卢永川陷入了艰难的选择。

十六年光阴如电闪,然后诸般言笑都沉入了黑暗;而今电光又走,照见了前世今生过去未来的命定之真象,然后自己与自己惨然痛别,宛如一丝微风卷起的微澜,梦一样的希冀飘向远方。

【11】

卢永川打定了主意,回到学校,沉默了几天,终于不得不面对徐文婥:“我决定要放弃了。《少年风》,和学习以外的一切。”

“还有我?”

“我曾经得到过你吗?”

徐文婥默然无语。

“对不起,我不应该打扰你的。我追求你,是因为你能给我一种挑战,现在,有更大的挑战在等着我,我不得不全力以赴。”

“考大学?”

“那只是一个阶段。”

“哲学家?”

“那只是一个梦想。我知道,即使你不爱我,你也会恨我,我破坏了你的幸福。”还有一点他并未想到:伤害了女孩子的自尊。“我为我以前的所做所为向你道歉。我知道,你心里真正喜欢的人是许红康,我只是一个强制性的插入者。我的目的是要证明我最优秀,胜过许红康。可是……我必须承认,我失败了。无论我以怎样的原因为自己辩护,我终究败给了许红康,因为我对你付出的是野心,他为你付出的是真情。”卢永川确实有些懊丧,“我……我祝愿许红康有一天有勇气说出他想说的话——我以前向你说过的话。”

“别说了。”徐文婥不耐烦地打断他,“你真的要退出《少年风》?让我和孟超然两个人干?”

卢永川点点头,刚要说话,徐文婥打断他:“什么话也别说。你和许红康一样,都是只顾自己的自私自利之徒,一危及自己的利益,什么都可以放弃。我不否认,你们这样做是明智的,现实的,可是你记住一句话——太现实的人都是小人!”说完转身就走。

卢永川愕在当场。

【12】

徐文婥向孟超然一说卢永川退出《少年风》,他像遭了当头一棒,志气顿失。游说刘福安的失败,得力助手卢永川的退出让他连遭痛击,心中的难过实不堪对人言,连倾诉的人都没有。晚自习的上课铃响时,他望望班里,见没有白小萱,也没有杨辉,心中更加烦乱,索性跑了出去,踏着夜暮走上操场。

西风渐紧,斜月高挂,游目望去,暗夜笼压,树木萧瑟。树叶已落尽,只剩苍苍的枯枝斜指长空。天命已去,生命将逝,草木一秋,人生一世。孟超然一念及此,心中的伤感更是难以言喻。

他正出神,忽听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上课了,你以后别再耽误我的时间。”是白小萱!

“不耽误,不耽误,只是有些情不自禁,不由自主。”杨辉。

孟超然大叹命苦,祸要成双也罢,偏偏还要连番接踵!老天爷是不是见自己喜欢享受痛苦,因此慷慨赠予,多给一些痛苦让自己享受?他想也没想,下意识地要躲开,不料刚一抬脚,绊在一个草根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他若不动,两人未必注意他,这一摔倒,他们一惊,立刻循声而来。

孟超然大叹倒霉,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一倒霉就碰上他俩,一碰上他俩就倒霉。摔倒就摔倒吧,干嘛摔在杨辉和白小萱的面前?耳听着脚步已近,再爬起来更加狼狈,他干脆不动,躺在地上只当享受痛苦,以静制动。

“咦?孟超然……你……”白小萱惊叫了一下。

杨辉大为快意:“哈,孟老兄,怎么你躺到这儿凉快了。”

孟超然在地上被冻得肌肉乱颤,说话可一点不颤:“啊哈,两位好。你们也乘凉吗?”

白小萱不睬他,问:“你摔坏了没有?”

孟超然淡淡一笑:“第一,我这种体格的人是摔不坏的;第二,这不叫摔,叫体验生活。”

杨辉哈哈大笑,揶揄着:“体验摔倒的感觉有多么美妙?筋断骨折的滋味多美好?”

“唉——”孟超然长长叹了口气,叹气出于真情实感,但他解释的就未免令人捧腹了,“朽木不可雕也,杨辉不可教也。难道你就不觉得天上的星空多么迷人?难道你就不觉得地上的野草多么可爱?既能欣赏到星空又能和野草亲密无间,除了躺在地上,还有什么更佳的角度?”

听着他理直气壮的反驳,杨辉不禁哈哈大笑,拍手说:“妙哉!妙哉!听君一席话,胜读笑话书。你这种享受方式真令人羡慕之极!”

“你羡慕?”

“羡慕。”

“那你就躺下来吧,咱们共枕而谈。”孟超然大笑。

杨辉一呆,忙摆摆手:“不了,不了,你老兄一个人清静自在,兄弟告辞。”

白小萱听他们唇枪舌剑,不禁叹了口气,说:“起来吧,地上冻得很。”伸手欲拉他。

孟超然笑声嘎然而止,杨辉更笑不出来,脸如猪肝。夜风中,温暖的纤手渐渐生凉,孟超然心乱如麻,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握住。杨辉鼻孔里重重喘了口气,孟超然忽地醒觉,轻轻一拉,从地上跃起。

“都回去吧!”白小萱抽回了手,淡淡地说。然后一个人走了。

杨辉和孟超然同时抬脚想跟过去,一见对方抬脚,又同时把脚放下。杨辉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见孟超然也望着自己似笑非笑,一愣,两人同时大笑,但笑的内容都截然不同。

孟超然一直笑到寝室的床上,在被窝里一闻,指上余香尤在。

芳香雾气中,思维逐渐飞散。身周是渺茫不可知的空间,也许无边无际,也许只是身外看不透的实在。虚空间群星闪烁,如恒河沙数,一个魔方不停旋转,一面闪过,一面又现,只那么匆匆交替旋转不休。无穷远处,一粒寒星无声无息地爆炸,光芒照彻虚空,他从星体中诞生,裹着强光射向旋转的魔方。魔方迅速扩大,旋转的表面上字迹晶莹,一面是“爱情”,一面是“生命”,一面是“死亡”,一面是“痛苦”。脑袋即将撞上魔方之墙,他大喊一声:“爱情!”不料倏忽千转,一面巨墙横于面前。

“轰!”

壁垒碎裂的刹那,“痛苦”随之而破碎。他进入“痛苦”之魔方。

不可捉摸的虚空,馨香的烟雾轻盈舞动,迷蒙了一切,他茫然四顾,七彩的光芒照彻烟雾,眼前神迹般现出一座高拔的莲台,台上少女盈盈而立,美丽的笑脸夺尽了天地间的造化,让神秘的宇宙为之失色,她身着典雅长裙,轻纱拂动,飘然欲飞。

“小萱!”他失声喊道。顺着莲台底座绽开的花瓣不顾一切地往上攀援。莲台高拔,不知几千万仞。台上,星光荧荧,似在眼前,白小萱柔情似水,注目不语。

“小萱,这里太高,太冷,太孤独,咱们回去吧!”他怜惜地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

白小萱仍旧不语,神情幽怨。他将她拥进怀里:“小萱,我是多么地爱你,你也爱我吗?我们不要再彼此猜疑,彼此隔离,彼此痛苦了。让我们抛开世人正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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