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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华一呆,突然笑得弯下了腰:“什么问道四姨,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对对……对……”三伢大觉尴尬,“周老师有学问,你跟他……比他还学问。他说我没错,去年他一年没开工资,乡里发了几千公斤小麦顶账,他也气,就骂,说社会很不公平,咱这类人,比起有钱人,比起城里人,实际上处在社会的最底层。他说国家在发达地区,在大城市的教育投资是咱农村的几十倍几百倍,可它还收那么多的学费,把咱本来就少的受教育机会给剥夺了去,于是你就没有文化,没有文化在将来社会你就挣不了钱也没地位;你没钱没地位你的孩子就受不到良好的教育,他受不了良好的教育他就没钱没地位;这样一来你儿子孙子重孙子就成了世袭的贫困户,世袭的文盲户。”
他顿了顿,见林明华正发呆,以为她听得入了神,心中欢喜:“明华。”
林明华一愣,她方才正考虑怎样才能把他完满地解决:第一,不让他骚扰自己;第二,不让他骚扰自己家人;第三,别让此事在村里流言四起。想来想只有一个办法——催他赶快去广州得了。
“你不是要去广州吗?”她问。
“是呀!”三伢见她开始关心自己,喜上眉梢,“周老师说广州特别乱,劝我别再干坏事。我能干坏事吗?干了坏事我还有脸见你?坚决不干!这次我来除了要你一个保证外,还想向你保证——周三伢再干一件伤天害理的事儿,死了都埋不进祖坟!”
林明华淡淡地点了点头:“你快回去吧,早早去广州,好好干。”
“你……”三伢慷慨激昂地发过誓,见对方没反应,茫然了,“你不给我保证吗?”
“你——”林明华绷起了脸,“跟你说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明白?我不想……也不会考虑的,快去广州吧!”
说完转身便走。三伢如遭当头一棒,意识到这一走自己将永远也不会有机会了,他绝望地喊:“明华——”
林明华匆匆而去,再不回头。
【5】
此刻分班的结果——卢永川最终屈服于父亲和马文生,去了理班;周启喜欢研究生物,做着“小童第周”的美梦也欣然而去;常弘扬阴差阳错,最终与孟超然分处一班;邢东林本来难以取舍,一听为家乡修路,像个锥子一样坚决扎进了理班。
一入理班深似海。从此,除了几个女孩子,同孟超然相依为命的只有自己原来寝室的三个兄弟:马小奇、许红康、马林涛。还有一个就是他昔日的“情敌”,如今同病相怜的难友杨辉,自那晚拼酒之后,两人一个欣赏对方的才气,一个欣赏对方的豪气,两气相投,遂成好友。最令人惊讶的是新来的还有一位老相识——林芷霞!一看见她,简直掉进了调味缸,想起白小萱让人伤心,想起烈士陵园的女孩子让他兴奋。
唯一令他不悦的是政治课依然由政治范教,两人的“夙怨”就不必说了,但即使别人上他的课也是受罪,要说政治范对学生的要求并不高,只有一个字——背,重要的背、次要的背、理解的背、不能理解的背了再理解。他像个豪爽好客的主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草里蹦的,凡能入胃者,统统一网打尽塞给学生们吃。
于是每逢政治课,学生们如临大敌,从早晨的自习一直背到政治课铃响。隔壁两个理科班学生一听六班人鬼哭狼嚎,纷纷幸灾乐祸:“你们开始上政治了吧?”
伙房和商店一听也心花怒放,他们都知道,一放学,六班人就会一拥而来,抢购稀饭和汽水。
平心而论,政治范此人也颇有一点古君子之风,宽以待人自不必指望,严以律己却是人所共睹,他绝不缺课,更不迟到,对教学工作极其热心。据说白在宁入狱,沈从喜接任后曾提名由他担任副校长,政治范坚决推辞,说:“我喜欢和学生贴近,副校长,我做不来。”
于是他就像一座山一样继续向他亲爱的学生贴近。
这一节是政治课,班里人呜嚎乱叫,正在临阵磨嘴,杨辉转回身向孟超然嘀咕:“你听说了没有?三中发生了一起奸杀案。”
“什么?”孟超然吃了一惊,因为三中就在野桥村,他忽然想起了三伢。
“周启从家里回来说的,有两个高三的学生晚上到竹林里幽会,碰上了流氓,女的强奸后给杀了,男的被蒙着头打了个半死。三中闹翻天了……”杨辉正想绘声绘色地想象一番,忽然觉得眼前出现一座魁梧的身影,他一抬头,吓了一跳,只见政治范正沉着脸站在他俩后面。
教室后门平时总是开着,这就为政治范暗访民情大开方便之门。他总喜欢从后门进来从背后观察学生,杨辉和孟超然坐在最后面,说的话刚好被他听到,他心里一沉,也忘了训斥他们,走上了讲台。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但有两个座位是空的,一个是马林涛的,一个是沈丹的。
他心里更烦,不讲课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报纸当场念了起来。这是一张《河南日报》,报道的是丹邑县北部山区鹿寨乡老鹰嘴村一位乡村女教师自十七岁初中毕业后便自愿扎根山村当教师,普及教育,一干就是四十年。她的丈夫早逝,家里公公、婆婆都需要她一个人照顾,家境颇为艰难,然而她对学生非但不收学费,反而砍了自家的树修葺校舍,花自己的血汗钱给穷困的学生购买教科书、作业本,甚至让路远的学生晚上住宿在自己家,供吃供喝……
念着念着学生们忽然觉得政治范的声音有些粗涩,正诧异时,只见政治范猛地转身面向黑板,双肩一抽一抽,学生们同时震惊,没想到政治范如此铁石心肠的人竟然会哭!
杨辉又转头说:“政治范也是老鹰嘴村的,那女教师是他小时候的同学。”
孟超然只觉心里灼热,还没来得及多想,政治范以报纸遮面,快步走出了教室。
走廊外,长天如洗,淡云高悬,政治范伸手拭泪,仰面长出一口气,刚要回教室,忽然看见远处过来两个人,竟然是沈丹和马林涛,只见沈丹气呼呼雄赳赳地大步向前走,马林涛一溜小跑在后面追。他伸手拉她,她看也不看使劲儿甩开,又拉,又甩。马林涛正垂头丧气时,沈丹扑哧一笑,拉住了他的手。
政治范看了看自己的手,气得使劲往栏杆上一拍,转身回了教室。他刚进去,两人便进来了,自知迟到,双双对对在旁边一站,等待政治范发落。
马林涛本恨人家叫他书虫,此时面对睽睽众目,却恨不得真变成一只虫子。沈丹则仍旧那副神态,雄赳赳气昂昂,对一百多只眼睛睬也不睬。
政治范更不睬她,讲课,一讲便不停。沈丹这时才意识到政治范是在羞辱自己,气往上冲,一转身,拉开门出去了。政治范恍如未觉,依旧滔滔不断,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马林涛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更加尴尬,也不知站着好还是出去好。
政治范另有打算,一下课便去找马文生:“老马,三中那桩命案你听说了吧?”
马文生点点头:“听说了,据说那个女生成绩还不错,考大学的希望挺大。”
“是啊,男生成绩虽然差点儿,也算中上游的……可惜了。”政治范点头表示惋惜。
惊人的惨剧,鲜活的生命,一旦作为学生就只有分数上的意义!他们的不幸和死亡在家人痛断肝肠的同时,带给学校的竟然只有高考上线人数的损失!一个人等于一个数字,没有生命,没有思想,没有爱心和关切,只是数字表上整齐排列的一行。如果给死者以选择,让她看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价值,她愿不愿意重生?
“不知检点!”政治范冷冷地说,“三中怎么会教出这种学生!”
没有同情,只有恨怨。恨的不是丧尽天良的歹徒,而是受尽凌辱含冤死去的花季少女。马文生并没想这些,他听到的是一丝弦外之音。
果然,政治范又说:“一中是绝对不允许出现这种事情的,殷鉴不远,夏为之师,咱们必须吸取教训,防患于未然。我和沈校长商量了一下,决定召开全体班主任会议,专门讨论此事,基本原则就是——坚决扼制,在全校范围内进行一次整风运动。”
马文生越听越狐疑,开会何必劳政教主任大驾亲自向自己说。
“方针是区别对待。高一刚开学,并不显著,因此以教育为主;高三因为高考压力,不宜给学生增加负担,以谈心为主;重点在于高二,据老师们反映,高二学生谈恋爱不说成风也是小到中雨,必须坚决、果断、有效地加以扼制。”政治范长叹一声,“人心不古呀!现在的学生,穿衣服要攀比,吃饭要攀比,谈恋爱还要攀比!——就是学习成绩不去攀比!”他大为恼火,“学校是什么?是学习知识的场所,不是婚姻介绍所!招收这么多女孩子是给他们招女朋友的么?”
马文生想笑又不敢笑,无关痛痒地听着。
“为了警告多数,为了表示把整风进行到底的决心,经学校决定要在学生中抓一两个典型,狠狠处置,以儆效尤。”政治范杀气腾腾,磨刀霍霍。
马文生警觉地竖起了耳朵。
“马老师,不是我说你,你的班里这事儿尤其多,以前白——”他刚想说“白在宁的女儿”,但“白在宁”三个字现在在大学桥是个禁忌,他皱皱眉,说,“你那个马林涛和沈丹……像话吗?”
马文生吃了一惊:“马……”
“马林涛!”政治范以为他没听清,“我亲眼见了的。光天化日,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拿他们当典型,一点不冤枉!”
马文生冷不丁站了起来:“这个——”
“这个是为他们好。”政治范又替他说了出来。然后不住口地劝说,拿马文生当成了孩子,又拍又哄。待他一句话也不说了,政治范满意地告辞,刚走到门口又回头加了一句:“两人要区别对待,不要给马林涛太大的负担,耽误了他的学习,只要他认错,端正态度就行。至于沈丹——你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马文生呆若木鸡,怔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把我的学生当典型?休想!”
他又想起了马林涛:“这世道真的变了,连马林涛都知道去谈恋爱?自己以前还笑话沈丹傻得连谈恋爱都不知道,如今方醒悟是自己傻得连谈恋爱都不知道——连人家谈恋爱都不知道!看来学生们把自己当成了日本鬼子,专搞地道战!马林涛……该如何处置?”
【6】
马文生在为马林涛发愁,马林涛也正为自己发愁。自从在政治课上当标本展览了一节之后,他心烦意乱,知道孟超然对谈情说爱深有研究,便拉他出来诉苦,孟超然就劝:“她发发脾气有什么?哪个女孩不撒娇,哪个男孩不受罪……”
“受罪没什么。”马林涛摇摇头,“我认为女孩子发发脾气撒撒娇,不但应该而且很应该……简直特别应该极其应该!女孩子本就该被人宠着,要没人宠,就不可爱了。所以她发脾气也没甚么,你当作享受就行啦!”
孟超然目瞪口呆,这纯粹是痴情种式的宣言!没想到马林涛干哪一行都是杰出人才——到书山为书虫,到情场为情痴。
“问题在于我自己呀!”马林涛接着发言,“我不知道生活用什么填充才算有意义,隐隐约约觉得不是爱情,不然,为什么在快乐之后总觉着空虚,总觉着虚度呢?像是失去了一些很宝贵……又不容失去的东西。也许那就是时间!时间本该用来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