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一脸期翼地眨了眨黑纱下的眼睛。
张起灵略作沈吟,沈默良久,半晌,一挑眉,淡淡吐出两个字: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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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总是如此──易的是得,难的是守。人亡而政息。
泱泱大国,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元人悍烈,不过君臣一梦,古今空名,逃不过的,是历史。谁真假复孰假真,休要笑儒生诳世,定本春秋。
只是添得多少愁呵,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楚汉纵横,陈隋游戏,也不过荒唐一笑,何况蛮夷?
元人恍还做著千秋万代的大梦。狼烟四起,周兵压境。这天下,已是朱家的天下。
如那位美国的夫人所说,有两个时期可以赚大钱,一个国家建立之时和一个国家灭亡之时,建立时赚钱慢,崩溃时赚钱快。故尔乱世之中得以兴盛的总却不是啼鹃带血的义士忠臣,而是那察得眉高眼低、审得当今世事的,所谓小人。
吴三省便是那小人之一。
清受尘,白取垢,千载愚忠,敢问几人湮没几垂名?所谓忠直,一向是然而不然。苟能明乎此,便少去几何清忠魄,魂归离恨天?
时势造英雄。吴家老三便是生当其时的那一个。
元人颓势难挽,江山已定局。吴三省见时机筹之已熟,便破了祖宗厘定的与官不做之戒,借力明兵,攻占大都,玩耍周旋些鬼神人心,便轻易混得个盆满钵满外带加官进爵。
若是当初摇摇不决,犹疑难定,别说加封官道,恐怕连陈文锦──这位吴三省滚打浮沈於宦海之时结识的官家小姐,如今心细如发手段老辣的吴家三夫人──也只成了万千人海中的陌路其一了吧。
然而吴家的厉害人物远不止老三一个。
无常鬼,民间俗称“吴二爷”,是专门摘人魂魄的黑白二鬼。
吴家老二,其名亦唤“吴二爷”者,阴狠奸狡不逊黑白无常。
有迥非常人所能企及之心机城府的吴二爷,并天下无足与之匹敌之刚猛凶悍的吴三爷,吴门岂有不大行其道大盛其族之理。
乱世之中,能保全其宗族就是一切,谁还怕人评说沽名钓誉?所以吴家族长狗五爷也就任由儿子们闯去了。如今看来显然不是件坏事,因为吴门官道的势力,现已由长沙杭州北京(*注1)三处遍布中原,成为独霸道家诸门的中原道家第一把手。
所以,这次被推上了青城山会的主持,也绝不是赶巧儿的事。
晓月坠,宿云微。残枝上挂著如唐女淡拂清黛的鹅翅眉般的椭月儿,晓露初开,连半圆的月影儿都仿若滴著水。城外栈道上,一辆四马并驾的六座朱轮莲盖珠缨车得得驶过。
车内四人,各怀心思。
哪四人?自然是吴家少爷,霍家大小姐,解家当家的,和……一个胖子。
“他娘的吴家就是有钱,这小香车坐得胖爷屁眼都酥了,妈的这破路上走的都不带颠儿的。”
胖子扯著个大嗓门从上路开始就没停歇过,一路上爆粗不断,惹得霍秀秀频频皱眉。
“死胖子嘴里注意点,没看见这儿还坐著个姑娘家呢?”
霍秀秀一巴掌招呼上胖子的肥头大耳。
“就你还姑娘家,省省吧,”胖子跳起来大叫,整辆车都是一个剧颤,“连解当家的都比你有女人味儿,你说是不小天真。”
这一下惹火了全车人。
心宽体胖者,历来为人称道,而眼前这枚胖子显然对这一优良传统进行了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批判性继承,体积大如小象,心眼细如针尖。
霍秀秀本来心里就憋著口恶气,这一下差点刹不住车把她身为中原第一药剂师新配的鸩酒灌进胖子的鼻孔里。
霍家大小姐缘何憋屈?分明只有四人,为何遣了这辆六座的马车?那是因为,本来吴霍解三家是有心要请张起灵来的。之所以没下帖子,是因为霍秀秀飞了道传音帖回青城山,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只要小邪哥哥来,那张起灵肯定来。
於是这天清晨,她便催促同来的车夫驾著车赶到城外约定处。车内坐著的胖子,是前一天他们去嘉定接来的客人,跟吴三爷有点交情。
马车在城郊停下不多久,吴邪的身形就由地面一道符中浮出。
霍家大小姐理所当然地往他身後望了一眼,不出所料跟著那蓝锻的──
──咦?空无一人?
霍秀秀百般不解地朝解语臣挑了挑眼,那头也回过来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
奇天下之大怪,那黑面神竟没跟来?
“你俩怎麽了,对什麽暗号呢?”吴邪问道。
霍秀秀赶紧跳上车摆摆手:
“没啥,快上车,本姑娘脚都站肿了。”
而如今,霍秀秀正坐在车里暗暗咬碎满口银牙。
他奶奶的,姑奶奶被耍了!!
没接到那黑面神也不过被奶奶骂几句,没想到还摊上个臭胖子,这四天的车程还怎麽过活!
*注1 是的,明时这仨城市就叫这名儿,感觉挺神奇挺宿命,满人三修五改,现在又兜回了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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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外,寒鸦万点,马蹄声突然一乱,几道嘶鸣划破似血残阳,猛然勒了缰绳的驷马车咯登几声,徐缓停下。
车夫打起帘子探头近道:
“老爷,小姐,天要晚了,今日便在这儿歇一晚吧。”
车内四人撩了青莲色的窗帘子向外看去,栈道边正是一处客店。
“终於能下车了,坐了一天腰都断了。”
霍秀秀揉著腰便往下跳,却被解语臣一把拉住。
“当心点,这店有古怪。”
霍秀秀缩回晃荡在半空的金钿纤足,疑惑地问:
“怎麽了?”
回答的却是胖子:
“晒了那麽多床大褥子,马厩里却半头马都没有,就差没涂几个大字写在门上‘此处黑店’了。”
“啊?黑店?!”
吴邪和秀秀大吃一惊,赶紧缩回马车深处。
“瞧把你俩吓的,瞅瞅你们那点德行。所以说现在的娃娃哟,胆子拍扁了还没鸟屎大。”
胖子一脸贱笑地拉上帘子奚落著。解语臣大约看出这胖子有点门路,便压了声音问道:
“依你看住得住不得?”
“住!怎麽不住!”胖子提高了嗓门嚷道,“一家小黑店就把胖爷给撵跑了,这事传出去你让我以後在道上还混屁?再说了,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不住黑店睡大街?你是无所谓,别忘了这里还坐著姑、娘、家、呢。”说著一脸戏谑地朝霍秀秀挤了挤眼,差点把她气得吐血。
“况且,”胖子朝外瞟了一眼正色道,“这会儿已经有人在门口往我们这儿张望了,即使逃了恐怕也不是被他们逮住就是在前头中埋伏。”
“那怎麽个住法,”解语臣问道,“多给点银子?”
“狗屁!你当小毛贼傻缺啊,你一出手就是几十两的给,人不把你这大油猪挖空了能放你走?”而且像解当家的你这样的,难保不会被劫财又劫色。
胖子一副受不了这些小孩子的缺样儿,拍了拍衣服跳下车。
“跟在胖爷後头,保证一晚上好吃好喝怎麽进去怎麽出来。”
车内三人互觑一眼,便也下了车。
“那胖子靠谱吗?”吴邪问道。
“他跟我们是一根线上的蚂蚱,不至於害我们。”
解语臣皱眉答道,轻拂压褶的装银衣角,打头跟了上去。
几人一进门,便有几个一身短打的跑堂的迎上来笑道:
“几位客官打尖住店?”
胖子往桌边条凳上一坐,抖了抖神膘道:
“来碗茶先!”
其中一人朝另一人递了个眼色,那人便跑回内厨,不一会端出一碗茶水来。
“嘿,客官您的茶来了。”
胖子接过茶碗,凑到鼻子前嗅了嗅,猛然啪的一张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跳起来吼道:
“糊弄爷爷捻右青?并肩子灯笼扯高点儿,剪镖也不踩踩盘子!”(糊弄爷爷破茶叶?兄弟,看清楚点,打劫也不事先打听打听?)
吴邪几个人听得云里雾里,不过很快便也反应过来,这胖子说的大约是江湖唇点,俗名黑话的那玩意。
店里几人明显是一愣,对望几眼,作了个揖:
“并肩子,合字上的朋友?报报迎头。”(兄弟,是道上的朋友?报上名来。)
胖子冷笑两声,突然一把扯过吴邪的胳膊,把吴邪疼得眼泪差点迸出来。
他娘的这回胳膊肘肯定青了一片!
“皮条子招子放昏点,是个江子乾宫家冷子点,朝阳生吃不起!”(狗眼看清楚了,这是口天吴家当官儿的,生意人可惹不起!)
对面几人听了这话,明显抽了几口气,突然退出几步,咚的一声地上趴了一片: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太岁头上动了土了,只求留一条狗命,来世牛马报答!”
吴邪一行被这一齐刷刷的告饶彻底吓傻了眼。
这是啥?变脸也太快了吧?!这贼当得也忒窝囊了……
连胖子都啧啧感叹道:“乖乖,吴家这麽好用,简直就一移动圣旨啊。”
胖子踢了踢那几人的屁股道:“得了得了,吴老爷肚里能撑船饶你们不死,都甭叩瓢儿了,给爷几个拾掇出几间上房来。”
所谓狗仗人势──不对,狐假虎威,这一晚上可把胖子得瑟著了。设床造榻,熏被焚香,样样都是他指示下去几个走了狗屎运的小毛贼就急巴巴地折腾好了。
即便如此,卧在床榻上的吴家大少爷,依旧睡得不甚安稳。
吴邪在被子里翻了个身,用搭在竹结条熏笼上蒸的暖烘烘的被子盖住小半张脸。
好像有点难以安心。
我不认床的啊……
吴邪记得即使是边陲小镇简陋邸店的粗麻被褥,他也照样能睡得昏天暗地。
难道是因为如今身处贼窝?
得了吧,就那几个听到吴家二字便瑟瑟发抖摇尾乞怜的小贼?
况且小花在各人房间都布下了结界。解家的结界师别说中原,只怕天下也挑不出足以锋芒相对的人来。
不过,那张起灵大概可以吧……
忽然,那个症结所在的名字硬生生挤进了脑海。
难以心安的感觉愈发强烈起来。大脑如同绞著一团乱麻。
这种乱糟糟的感觉,难道是因为──
他不在。
完蛋了…说出去还不笑死人,多大人了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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