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把责任全权推到了吴邪自个儿头上。
吴邪一时呈不了口舌之利,气得牙痒痒,只好狠瞪一眼张起灵,摔手进了院门去。
吴家这个少主子,脸子太嫩,心肠又软,向来又能做小伏低赔身下气的,却难得没有底下的欺负他,竟也是为他脸嫩心软,一团孩气,连一贯最爱使性上头上脸的小丫头子也忍不得心来,平日里头轻嘴薄舌也悉数变了哄娃娃似的温存软语。
不过近来,吴家少爷对他这个同住人的不满愈来愈深重。
老九门上下里外都供菩萨似的把那闷油瓶子捧得天高也就算了,凭什麽小爷的饮食起居他都要插手?上辈子是丫头命吗?!不准多吃又不准少吃不准迟睡又不准早睡,你他娘的到底是要有多少规矩啊!!
眉山上那会儿也没见他这麽烦的……
不过暂且言归正传。
二人於薄暮时分归屋,是为著今晚於上清宫举办的天师灯会,回来换衣服了。
这天灯可不是上元悬街、中元逐水的花灯,而是青城山一种绮璨的自然景观。据说每每适逢雨後初晴的凉夜,在上清宫傍近的圣灯亭内可见峰谷中亮起点点亮光。相传是曾在第五洞天青城山传五斗米道的天师张道陵点亮的灯笼,时人谓之圣灯。
道家年会其意旨,在於情报交换与朝拜尊圣(小声:也就跟现在年终聚餐差不多),故而前朝仙迹是必要观摩的,而赶巧儿昨儿下了一场山雨,这天师灯会便由是而来。
张起灵换好衣服出得房来,便看见吴邪正坐在一株树形疏散的牡荆的低低分杈上,迎风辄晃著两条腿,正吧咂吧咂地吮著一只金芒。树傍立侍著抱怨频频的云彩:
“……少爷我都说过多少回了,别在这外头风口里吃凉东西,况且让厨房把核儿剔了切成钉儿来吃倒不好?像你这麽著吃法,又脏衣服脏手又粘牙的,麻烦可大呢。”
云彩略一抬眸,便瞧见了正向此处走来的张起灵,脸略红了一红。
“请张公子安。”近来,这丫头对张家老爷的称呼已变作公子,“少爷,张公子都来了,你好歹快些吃罢,咱们这般家里的孩子,贪吃贪喝要叫人家笑话呢。”云彩又垂首向张家公子请了个福安,“我先回屋了,张公子里边坐。又要劳您领著咱们家这个不中用的去看灯了。”
“云彩!我怎麽就不中用了!”
云彩瞥一眼自家少爷,鼻子里淡淡哼了一声,晃了晃耳下的十瓣瓜棱葫芦坠子,惹得亚腰处点著的一箍儿金粟频闪朔耀。
“哼,少爷怎麽就不明白呢,也著实不老小了。竟跟张公子多学学罢,别再使小孩子性儿了,搁往後哪家的姑娘敢跟你呢?”
“……你好烦。”
云彩不顾自己少爷不满的瞪视,一径跑回了屋,留下吴邪坐在树上满腹牢骚无处煞气。
为毛人人都要拿他来比啊……
总之都是这家夥的错!
吴邪哀怨地瞅了一眼立在树边气定神闲的张起灵,把手中金芒啃得犬牙参差。
吃完了蜜望果儿,吴邪那云彩留下的绡绸巾子抹了抹嘴,刚准备从树上跳下,身旁的人却伸来一只手。
这牡荆树的分杈极低,其实只要略够一够足尖便可触地。
吴邪稍一愣怔,笑著把自己的手放进那只伸来的手里。
旋即手便被紧握包覆,搭著树上的家夥稳稳落地。
这家夥偶尔还是有点人性的嘛……吴家大少爷那便宜的好心情又被勾了起来。
手仍就势牵著,二人朝上清宫圣灯亭走去。
圣灯亭处大片空地早已布置妥当,四下不设灯,只在亭角悬著四只竹条篾结作花眼儿的灯笼,点著绿蜡清烛。亭周围著几溜儿螳螂脚的黑漆矮几上朱绘著千瓣塞心的西瓜瓢儿大牡丹,几上茶盏茶锺、斟壶酒缸、瓜果点心一应全,每张几边都设著三张减金钉藤丝儿的方椅,敷纡绕著一圈儿薄罗纱幄,以障山中蚊虻。
亭中倒不设座,权为不避人视界,以便观天灯奇象。亭畔高梧修竹三丈,并绿苔翠樾盈亭,倒也是是一方荡心涤虑的燕居上处。
此际亭边几已满座,道客络绎。
眼尖的阿宁发现了并步而来的俩人,随即对著那双牵紧的手露出一个诡谲至极的(淫)笑,大跨步飞过来把两人往一旁暗处拉过去。
“怎麽这麽慢!快过来,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宁姑娘拉起两人往一道松篱後推去,只见松墙後隐著一座卷棚顶儿的敞轩,置著三五东坡椅儿,可供披风卧下,偃仰观灯,著实惬意。
霍秀秀解语臣亦早已斜在三弯足的东坡椅上等候多时。
“吴邪哥哥,怎麽样?”
阿宁颇得意地自个儿往另一张上一躺,髻下披坠的弹螺丝儿步摇在椅上铺陈出一个扇面,仰面笑问。
“你们也太会享受了。”
吴邪笑叹道,捡了一只前设小几瓜果的东坡椅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一张对张起灵道:
“小哥你坐这儿,视野可好呢。”
张起灵不语,依言落座。
宁姑娘和霍秀秀暗递一个含笑的眼神。
忽然,松篱外传来一阵众人惊呼。
望去,只见竹篾花眼儿灯笼倏尔全灭,四下登时遁入一片黑寂。没等人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前方谷中倏忽蹦出一点子火星般的亮点,接著便是二点,三点,一时间三五多盏灿光接连成串,串连成团,渺若星瀚莹莹,彻烁飘浮。一时间光暗浮沈,忽生忽灭,霎时便不可枚数的斑斑光点缀联四合,灿若银霞。
一时,四下都没了人声,所有视线交会处的一派光亮如昼间的山谷,宛然一段九天落下的银练,映亮了所有翘望的面庞,并整座兀峰卧谷。
山神却又偏偏不肯稍适人意,不等人咂舌赞叹,蘸墨著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满山的星光灿烂又如其来般悉数隐去,仿佛熄灯更鼓时的村落,刹那间,一道山,隐去了一座仙庄。
也难怪各家道客要拈须跌足而长叹,这天师仙迹,也未免太暂。
聚於一处的众人不免要清谈半刻,眼前便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人起座离去。
这边卧在松底敞轩中的五人,解语臣为了顾礼已归至客中,吴邪又怕霍秀秀和阿宁的利嘴嚼舌,便忙的拉了张起灵躲了出去。俩姑娘竟也不拦,只相视一笑不作言语。
这秀秀阿宁最近也真是奇怪得紧。
吴邪鼓著嘴纳闷腹诽。
就这麽把这闷油瓶子拖出来,也不知他是乐意还是不乐意……不过看他平时对人爱搭不理的,大概对那种热闹场合没兴趣吧?
吴邪犹疑不决地看了张起灵一眼,才发现自个儿这麽晃神半晌,已落下了前面那人两三步的距离。
两人身高有著不容忽视的差距,并肩而行吃亏的总是吴家小少爷。
四下黑寂寂的,吴邪又不识路,生怕自个儿在这荒郊野外走丢了,便赶紧跟了上去,扯住了那人的衣角。
周遭漆黑如此,某人唇角勾起的淡笑自然是难以为人所见。
忽然两人面前兀地拔起一段黑影,黑森森惨戚戚地直参云天,把吴邪吓了一大跳。
定睛看去,竟是一株摩云的古银杏。
闲信步间,两人竟已走到了青城主观天师洞门前。
“此处既是天师洞,那这棵银杏该不会就是相传天师张道陵手植亲栽的那一棵?”
吴邪手抚上粗砺的树皮啧啧叹道。
“等它夏天结了果子,叫云彩打了来做白果芋泥吃。”
恰巧近几年吴家得了进上的荔甫芋,拌蜜的芋茸和腌白果儿和在一起,甭提多香甜呢。
正这麽想著,忽然贴在树上的手感受到一股暗力流涌。
吴邪吓得赶忙要抽开手,却仿佛被吸住了一般挣脱不开,腿上也忽然失了力气似的一软。
张起灵见吴邪神色有异,立即握住吴邪的手腕往回收,却被一股巨力吃住,愣是推了好大一股法力进去才终於挣了开来。
吴邪只觉得全身力气被卸去了大半,又实在不敢再扶树,只好抓著张起灵的胳膊,把全身的重量压上去才勉强站稳。
“什…什麽天师银杏,根本就是树精,还会吸人元力!”
吴邪略有些喘不过气来地鼓著嘴道,一只手抚摩著起伏不定的胸口。
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伸出奇长二指点在银杏树干上,半晌,声音淡淡地道:
“银杏性平小毒,百年便成精。这棵少则千余年,怕已成妖。”
“怎麽这样……”吴邪万分惋惜地扁了扁嘴。
看来白果芋泥是无福消受了……
忽然周身有暗光浮起,居然是一名著玉色满池娇纹杭绸裙儿的姑娘踩著圆阵走了出来。
这一下两两对视,把来者和吴家少爷全部吓了一跳。
“云彩?!”
“少爷?!”
云彩拿石榴红地石青锁边儿的帕子捂了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云彩你怎麽跑这儿来了?”
而且居然还是移行阵。
“刚才三爷说这儿有妖气躁动,叫我来看看呢。”
石榴红的帕子没有拿开,绸帕後的鹅蛋脸儿却愈发变得和帕子一色红豔。
吴邪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地看了看云彩,又瞅了瞅张起灵。
“既然这里没事,我就先走了,三爷在等──啊,少爷,这里阴寒得紧,你那身子骨怕是受不住,别贪玩快些回去吧。”
云彩慌慌张张地望著自个儿软花绣鞋足尖频频眨眼,往後退了几步,一道光不见了。
吴邪刚想拿云彩的事儿揶揄张起灵几句,没想到人家拿起脚来走了。
“哎,你等等,跑那麽快干嘛。”
吴邪追了上去,笑著戳了戳张起灵胳膊两下。
“小哥,云彩分明是喜欢你呢。”
见张起灵没反应,吴邪愈眯著眼发笑得眉眼弯弯翘。
“这般模样又好,性子又温柔的姑娘可不多见了。”
瞧瞧霍秀秀和阿宁就知道了。
“喂喂,你说句话儿啊。”
“好歹表个态呗。”
吴邪不死心地拉了拉张起灵的袖子。
“唔…难道害羞了?”
“人云彩那麽好一姑娘,你有什麽不满意的?”
“哼,只怕想娶文锦姨还不舍得给你呢!”
听见身後那人没完没了地叽叽喳喳,声音里仿佛还憋著笑。
心情有点烦躁起来。
“大不了收了作小好了?”
“喂喂喂──张起灵!喂──”
这家夥──
转身反手扣住,俯身狠狠堵住那人喋喋不休的嘴。
“你唔──!”
果然。
这下安静了。
手臂收力,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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