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颤,他其实和前世一模一样,总是问我,莲弟,你要什么?
只要他有,他就会给,就算是要他的命他的心,他也会毫不犹豫挖出来给我。
我将他按进怀里,叹气说:“我很高兴,东方,我很高兴,你为我做的所有一切,我都很高兴,我都喜欢。我确实喜欢钱,因为我太害怕过苦日子了,有了钱就不会挨饿受冻,也不会被人看不起,钱是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可是,我现在发现,有一样,比钱更好,更讨我欢心。”
东方“噌”地抬起头,一脸严肃:“是什么,我一定给你弄来!”
我含笑看着他,不说话。
我们对视了好长一会儿,东方终于明白了,眼神躲闪了一下,偏过头去。
我弯腰,在他耳朵旁边吹气:“东方,你方才是不是说,我要什么都可以?”
东方往后缩了缩,嘟囔:“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乐不可支地看着他笑,他的这些孩子气只会在我们单独相处时不自觉地表露出来,那些强硬冷漠从来只是对待外人的面具。
我忍不住更加用力地拥住他,心里温暖。
其实我也知道,他给我总管的职位,还是想给我权利,让旁人不敢欺负我。回了黑木崖这半个月,虽然教中的人不敢在东方面前给我脸色看,但他们也瞧不起我,背后动的小手脚也不少,说的那些话更加难听,两个男子在一块儿,身份悬殊,他们只会觉得我居心叵测,又一点廉耻也没有。
没有人会相信我爱东方,什么也不求。
他怕那些人欺负我,就放权给我,是想让所有人知道,他看重我,只要他一息尚存,一定会保护我,而我也绝不是一个他藏匿在后院里的男宠。
这般用心良苦。
东方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臂回抱我。
等他吃完午饭,我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到外梢间的小榻上午睡,而是黏在他身边,眼里全是熊熊燃起的*。东方推了我一把。
我抓住他的手,挠了他的手心一下,东方瞪我一眼。
我被他一瞪,心里更痒了。
凑过去亲了亲他:“把衣服脱了好不好……”
“你的伤……”
“早就好了,不信我脱光了给你摸一摸……”我急不可耐地握着他的手往胯|下按。
“你伤的又不是这里!!”东方怒道。
“你再不安慰安慰它,它就要憋坏了。”我张嘴在他脖子上轻咬了一口。
“……”
一阵沉默后,东方的手指动了动。
我大喜,忙不迭要去脱东方的衣服,忽然就听木统领慌慌张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教…教主……”
我们两人都僵了。东方咳了一声:“何事?”
“有一身怀六甲的女子自称是杨公子的妻室,在山下求告,说是要见杨…杨公子……”木统领支支吾吾,“今儿轮到朱雀堂当值,上报给了朱雀堂堂主秦长老,秦长老就把人带上来了,如今正在前院的偏厅里等着。”
“女子?”东方的声音有点发冷,他转头看我,眼睛危险地眯起来,“身怀六甲?妻室?”
我大惊,连忙道:“东方我们一年多从未分开,我怎会有妻室!”
木统领又犹豫道:“那女子说,她名唤绮窗,说了杨公子听了,自然会明白。”
我一怔。
绮窗,竟是她?
她怎么会来?即便要来,也不该是现在。
前世,她三年后才来到我身边,是我第一个妾……
可是今生,自小时分开,我还未有机会能见到她,她怎么来了?还……怀了孩子!
那孩子绝不是我的!
我心惊胆战地看向东方,他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
完了,我家醋缸要杀人了……
☆、第45章 绮窗
绮窗大我五岁。
与她相识很巧合,那年闹饥荒,又逢战祸,我跟着爹娘兄妹一路逃亡。
逃荒的第十三日,我最小的妹妹饿死。
十五日,大哥饿死。
十八日,我爹也死了。他把能吃的,甚至是一点点水,都省下来给我和娘了。死前他跟我娘说,把他的手腕割开,喝他的血,还能撑几天。
我娘那时候脸上已经没有表情了,眼里一片空茫,她沉默地照着做了。我爹已经瘦成了一副骨架子,皮包着骨头,一刀下去甚至流不出什么血,我娘让我喝,我喝不下去。
过两天,逃荒的队伍里,越来越多人易子而食。
正准备进定州城时,正巧有一队瓦刺军来攻城,守城的官兵立即下令关闭城门,两只长戟一下就刺穿了几个堵着门不肯走的难民,往外一挑,扔了出去。
我和娘排得靠前,侥幸在官兵下令前挤了进去,我娘瑟瑟发抖地抱着我挤在墙根,我们眼睁睁看着城门在眼前闭合,无数哭天喊地的难民被关在外面,而挥舞着弯刀的瓦刺人已经策马冲了过来。
千里迢迢,漫漫黄沙,忍受着饥饿与痛苦,沿途埋葬着亲人的尸骨,走过了多少日夜才到达这里,以为终于能迎来一线生机,却只有一场无人生还的屠杀在等着我们。
没有人为死去的人悲戚,庙堂里,官兵们在廊房里喝酒赌骰子,达官贵人依然夜夜笙歌,江湖中,“侠义之士”会为了一言不合而拔剑争斗,他们有的有权,有的有钱,有的有名望,他们才是这世间的主宰者。
他们站得很高,抱负远大,我们这样的人只是他们脚底的尘埃。
逃荒的第六十八日,我娘死了。
我们在路边向每个过路的人乞讨,这条街上有很多我们这样的人,几乎每家铺子的屋檐下都坐卧着衣衫褴褛的乞丐,我们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两个。
一支马队泼风一般冲进了闹市。当头那个挥舞着马鞭,大声喊着:“滚开!滚开!”马队中间护着一辆马车,马车里不时有血迹滴落,后来我听人说,那人来自武林上赫赫有名的金刀王家,比武时被另一派的高手所伤,受了重伤,赶着送医。
马匹一路掀翻了无数摊贩,我娘将我推了一把,自己却躲闪不及,被活活踩死。
明知自己杀了人,那为首的人却连停也没停,很快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也没有人为我们讨公道,我守着我娘的尸体一整天,第二天一早,要迎接京城派来的锦衣指挥使,巡城的老厢军早早便来了,起来铲开了雪,又推来几辆太平车,一路将那些死在店铺屋檐下的叫花子拿草席裹了,丢到城郊外边的化人场去了。
我那年不到七岁,死死攥着太平车咚咚咚地磕头,一遍遍哀求,膝盖蹭着地,被拖了大半条街,磨得血肉模糊,终究还是抢不过。
那是我第一次失去所有。
之后,一只手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
又黑又脏的绮窗站在我身旁,她和我一样是逃荒来的,也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但她眼里一点泪水也没有,她比我大,也比我更机灵狡猾,她只有十二岁,却早早就明白了,这世间就是个大冰窖,仍你哭瞎了眼也没有。
头一两个月还会在夜里偷偷掉泪,但时间长了,眼泪也没了。
我们都没有亲人,便自发地依靠在一起,白天混迹在市井里,偷,抢,骗,什么都做,晚上一起蜷缩在门窗都被砸烂的破庙里,绮窗不知从哪里捡来一只锈迹斑斑、缺了口卷了刃的剔骨刀,每天放在枕边睡。
破庙原本是另一群乞丐的地盘,他们看我们小好欺负,就打算赶我们走,还想对绮窗动手动脚,绮窗抄起剔骨刀就冲上去,一刀砍在其中一个人的胳膊上,她两眼血红,挥着滴血的刀,对着那些男人一个个指过去,声音尖锐:“来啊!你们来啊!”
没有人敢再靠近她。
就这么活下来,后来绮窗被青楼的老鸨看中了,她用自己换了二两银子,分了一两给我,对我说:“阿杨,我要走了,听说进了里面,每天都能吃一碗肉粥,我觉得挺好的。这个给你,你藏好了,别被人看见,想吃什么就去买,用完了再来找我,你别怕,我们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那天雪朵子扯絮一样飘着,迷了人的眼睛,绮窗洗干净了脸,穿着老鸨给她的褪了色的红裙子,静静地立在茫茫一片白色中,然后两手空空跟着胖胖的老鸨走了,我遥遥目送她远去,她身上穿的褪了色的红裙仿佛一块暗色的血,渐渐地化在了雪里,渐渐地又被雪覆盖,两个人拐了个弯,就再也看不见了。
半年了,绮窗在青楼里学弹琴唱曲,她年纪小,老鸨想等她来了葵水,人也长开了,再让她接客。我还是在做一些下三滥的勾当,有时绮窗也会和我合起伙来去偷那些喝得烂醉的嫖|客的钱袋。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点上了承恩灯,以二十两的价格,把自己的第一夜卖给了一个江湖人,那个江湖人快四十岁了,穿绸缎,踩着白底皂靴,腰带都是金的,走路过来,大圆肚子比脑袋先顶出来。
第二天,她红着眼睛来找我,告诉我一个消息。
“他是一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他们那儿正要买人去伺候,每月能得一两银子一袋米,我跟他说我有个弟弟,年纪正好,很听话,他说愿意见你,阿杨,你去吧。你不能讨一辈子饭。”绮窗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对我说,“我们都要出人头地,阿杨,好日子在后头呢。”
那个买了绮窗初|夜的嫖|客就是刘管事。
他没有对绮窗说实话,他嘴里的“大户人家”,其实就是日月神教。
那家青楼,也是神教名下的。只是那时候,我们谁也不知道这回事罢了。知道了,也不会在乎,管他什么教什么崖,能让我们都活下来,能吃饱穿暖,就够了。
后来我们便很久未见了。黑木崖上的生活也不容易,甚至更残酷,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我依然是那一粒黏在别人脚底下的尘埃。我很记得,我与童百熊最小的儿子年纪差不多,他每天因为爹娘更喜爱的兄长而烦恼嫉妒,整天哭闹不休,我却还在为了怎么活下来而绞尽脑汁,我渐渐明白,人生来便是不公平的。
要爬上去,要得到更多的钱财与权力,要将那些人通通肆意践踏,我要让他们也怕我,恨我,跪下来求我!
生了这样的想法,光靠着当杂役赚取的月银根本不够,于是会趁着每月一两次下山的机会,和绮窗联手设套骗一些外地来的男人。绮窗一有了合适的目标便会通知我,她会背着老鸨装作良家女,跟那个男人勾连上,再去小客栈要一间上房,然后把男人灌醉,等男人想脱她衣裳,我便趁机冲进来,装作绮窗的丈夫,大闹一场,为了顾及名声,那些男人总会花钱息事宁人。
这些钱,便都用来贿赂管事与侍卫,心慢慢扭曲,再也看不清自己。
从此一步错,步步错,有时候也会想,这一路走来,究竟是失去得多,还是得到的多,问了自己很多遍,心里却一直没有答案。前世,我不管做再多的错事恶事,我都麻木地想,我没有错,这不是错,我只不过,努力活着而已。
直到来到东方身边,才知道以前我过的竟都是猪狗不如的日子。
于是更加渴望权势。
前世,在我当上大总管的第二年,绮窗来投奔我。
那时候她早已经不在青楼了,我见到她时,她梳着妇人的发髻,容颜憔悴苍白,似乎久病缠身。
我与她失去联系多年,最后得到的关于她的消息,是她被一个富商赎身带走。
后来她告诉我,那个富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