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撒路亚只是笑着并不插手,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恶意。
最终的最终,这个叱咤风云的犬妖还是带着遗憾死去了。
寿终正寝。
临死前,他见了撒路亚一次。
“我这一生唯一的遗憾,就是伤害了辉月和杀生丸,”垂垂老矣的犬妖躺在床上,笑着流下了眼泪,清冷的月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身上,感觉格外凄凉和悲伤。
“辉月劝过几次我不听,但是后来我却发现我错了,”他将眼神转向无喜无悲的撒路亚,“你向来擅长掌控人心,若我没有猜错,是你对不对?”
“没错。”
“我想也是,若不是你,只怕我不会那么早醒悟。”叹了口气,这个邻国畏惧的犬妖有些颓然,仿佛是想要获得什么勇气或者抓住什么一样伸出了手,出乎意料地,黑暗神握住了那只手。
因为他对犬大将现在的感想有点兴趣:“你既然知道我擅长掌控人心,为什么不可能是我操控他说出那些想法呢?也许我只是想要看戏罢了。”
“你会吗?”犬大将没有回答,反而淡淡问道。
“不会,想要掌控她说出那些东西,也要本来就有才对,”说这话的时候,神明的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切,“那本是人心底最黑暗龌龊的东西,连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而我只是把它挖出来而已,这样就受不了的你的爱,还真是不堪一击。”
“你总是这样直接刻薄。”
“求安慰可以去找你的红颜知己。”
“你这样的口气真像在吃醋,”犬大将有些好笑,“撒尔。”
“什么?”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很强,一直想和你打一场。”
“找死直说,我不欺负弱小。”
“直到现在,你还要伪装么?”老人的眼里终于有了些悲哀,“你看似任性至极,却从来不失分寸,你洞察人心,从不迷失,让人不辨真假,我知道,你什么都不在乎。”
“是这样没错。”撒路亚发现今天晚上他意外地好脾气,“那又怎么样呢?难道你在意这个?”
“不,我只是感到悲哀,究竟有什么可以让你没有自杀。”
——什么都不在乎的你,到底执着于什么?又为什么而活着?
看着黑暗神终于显露出来的杀意,犬大将出乎意料地平静,“撒尔,如果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会很痛苦的,纵然你不会迷失,然而终究会受伤。”
慧极必伤。
感情就像解不开的谜题,所以能够体会它的感受,而知道答案的人反而什么都感觉不到。
如此孤独,如此冷酷,未必就不会因此而痛苦。
他只是本能地去计较每一份感情的成分,这没有错,但是有些事情不明白反而更好。
撒尔,你是我的朋友,我不希望你痛苦,不想让你伤悲,不想让你把自己关起来,什么都感觉不到的话,迟早会疯掉的。
可惜我什么都帮不了你,他注视着神明疑惑的神情,闭上了眼。
然,终究有憾。
到底有谁,不论幸运还是不幸,去拥抱这个神明的真心。
“他走了?”清冷的嗓音回荡在走廊上,昔日的孩子已经成长为了少年,风姿绰约,他已经学会了不动神色。
“是啊。”淡淡瞥过少年握紧的拳头,撒路亚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我应该高兴的,”过了良久,杀生丸慢慢说,仿佛在思考什么,“又或许,我应该觉得难过的,毕竟母亲去世后,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少年垂下眼,纤长柔软的睫毛遮住金色的眼眸,脆弱而美丽,他冷淡地说:“但是我只觉得松了口气。”
撒路亚没有说话,而杀生丸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虽然这很残忍,但是我不承认他是我的父亲,他让母亲难过,让我们蒙羞。”
“然而我有时却会想起,父亲和母亲早年的生活,那段日子他曾经是我崇拜的对象,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希望不要看到他,又希望看到他。”杀生丸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他就这样死了。”
他没有再说话,因为撒路亚抱住了他,黑色的发水藻一样披散,与银发交织,神明低下头去,轻轻吻着少年的眼睛。
“不是你的错。”他说着抱紧了杀生丸。
金色的眸子怔愣地放大,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有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感觉男子身上微低的温度,以及背后温柔的拍抚,听到父亲死亡消息而冻结的心仿佛暖和起来,不用看,他也能感觉到那温柔安抚的目光。
神是比谁都无情的生物,所以强大。
但是他们的温柔,从来无法拒绝。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月光太凄清了吧,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
“你还有我。”低低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有柔软的花瓣落在他们的发间,带着微弱的香味,他在他的怀里闭上眼,低低地“嗯”了一声,唇角却连自己也不知道地勾起。
那是一种安心的感觉,一种想要依赖的感觉。
仿佛拥有了无限力量的感觉。
这是他最后一次软弱,他对自己说。
即使过去了无数年,杀生丸依旧记得那一晚上,那个人抱着自己,自己在他怀里安睡,第一次喜欢在那凄清缠绵的月光下独饮,因为有那个人。
我的撒尔,我的神。
几百年后。
樱花树下的男子回过头来对他淡淡微笑:“杀生丸。”
他勾起嘴角,上前握住他的手。
有生之年,我将不再让你孤独。
至少,我想要让你有一份幸福的回忆,快乐的回忆,这样,我便在你心里留了痕迹、扎了根。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杀生丸第一次见到那个叫撒尔的神明,是在他还是一个一百岁的小犬妖的时候,那个时候,父母恩爱,锦衣玉食,他的生活没有任何让他不顺的地方。
所以他高傲,看不起所有半妖和人类,他们天生就应该如同蝼蚁一般。
第一次见到那叫撒尔的神明,他的第一感觉是震撼,黑色是那个神明的主调,黑色的衣袍乌黑的发丝,还有一双如夜的眼睛。
他并不是想象中健壮的样子,反而有些纤弱,肤色是病态的白色,越发衬得发如乌木,眸若点漆,唇瓣如血。
然而最吸引他的是那双眼睛,死寂、冷淡、洞察,如永恒不变的夜晚,穿越了无数时空,看到了无数的终局,仅仅是注视着那双眼睛,就好像被洞察了所有心思。
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怎么会有这样漂亮的眼睛呢?
注视着那双眼,如同自己也身处那永恒的夜晚中,静谧而寂寞,这个神明,他被寂寞包裹,无法向任何人求救,也从不期待怜悯。
然而父亲对他恭敬请求的态度让杀生丸心里一阵反感,这个家伙瘦巴巴的,一点都不强的样子。
居然来当他的老师,这人真的行吗?
当然后来被教训得差点暴走的杀生丸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神不可貌相,对于神而言,越美越强。
见识了对方强大的力量后,他对撒尔有些畏惧,又有些好奇和不甘心。
有时候,杀生丸觉得那个神明其实对他心里想什么都一清二楚的,以至于每次他挑战都变成了撒尔逗弄他。
但是他其实不讨厌这样的方式,撒尔从来没有把他当做需要呵护的小孩子,而是一个成年妖族。
该揍就揍。
但是每次撒尔都会给他上药,会教导他礼仪乐理等等,琴棋书画,他听到侍女在偷偷议论撒尔是不是把少主当大家闺秀养。
结果被他一眼瞪退。
然后气势汹汹地去找撒尔。
“不想学这些?”在忍受了杀生丸又一次抱怨的师尊大人微微挑眉,一个普通的动作也做得好看。
“……我想知道理由。”心脏漏跳一拍的杀生丸努力维持强硬的姿态。
撒尔放下手里的东西,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丝丝凉意伴随淡淡的气息沁入了他的心头,然后觉得有些惭愧。
“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估计还没有正式开始学习,这些东西,对你来说很难理解或者喜欢,”撒尔眼神平静地与他对视,“我没有教导过小孩子,所以我是把你当成人来看的。”
“师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希望你学,不喜欢粗鲁无礼的人是一方面,而另一方面,是为了你能更好地感悟‘道’,之所以强大,一开始是因为血脉或者别的条件,但是到最后靠的却不是这些,如果不能更好地‘悟道’,从而领悟力量,成为强者,那么说到底你也只能蛮用妖力消耗天赋而已。”
“礼乐书画,看似并不需要,但是有些是相通的,当你在其中一样当中有所造诣,会对你后天的对力量的领悟有所帮助,他们和生活和道是相通的。”
“所以,你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与你无关。”撒尔伸手轻轻握住了杀生丸的手。
握了握拳,杀生丸轻声说道:“对不起,老师,我学”。
明明是在为他着想,他却不领情,未免太差劲了。
每天跟着撒尔学习,日子平和而愉快。
然而父亲对母亲的背叛、争吵,让他感到愤怒和不可置信。
他怎么敢!为了一个人类、为了一个弱小的人类!
“何必欺骗自己?背叛这种东西一开始就存在,今日他可以和你母亲生下你,他日便可以怜惜那个人类女人,以所谓‘真爱’的名义,你和辉月只是责任而已。”
是……这样吗?
他有些恍惚,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敏感地察觉到撒尔暴露出来的一部分本性,他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
父亲和那个人类的分开也能隐隐约约看到撒尔的手段,当然对方似乎也没有要遮掩的样子。
但是终归是无法心无芥蒂了。
一部分是为了父子亲情的依恋,一半又是恨不得再也见不到的羞辱感。
甚至有一点时间,他是恨不得犬大将死掉的。
——你不是我父亲,你背叛了我和母亲!
——但他的确是你血脉上的亲人。
那一段痛苦挣扎的日子里,是撒尔帮他出气,安静地陪伴着他,然后与往日没有两样地教导他,也并没有安慰他。
然后在难以入睡的夜晚,他代替了父亲的角色轻轻抱着他,冰凉的怀抱让人安心入睡。
平静地外表下是快要奔溃的内心,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想要抓住撒尔却又不敢开口。
因为依恋不是一个强者应该有的姿态。
把伤口袒露给别人只会受更重的伤。
你会陪着我吗?一直一直?
他咽下了口中的疑问,只当做心中的不安不存在。
然后是母亲的去世。
他握着母亲冰凉的手,微微低头,轻轻将脸颊贴在母亲已经凉透的手,金眸冰冷。
那个叫父亲的男人想要拍他的肩膀,然后被他一把挥开。
“杀生丸?”那个男人相似的眸子里是不可置信的受伤。
他仿佛被一种奇异地感觉控制,似乎恨得无法自已,又似乎冷静至极,只觉得手心冰冷,他听见自己开口,冷酷得不可思议:“出去。”
“我是你父亲!”
他冷眼看着他的愤怒,冷笑:“原来你还记得你是母亲的丈夫,可是,我却不希望你是我的父亲了。”
“我没有父亲,他已经和母亲一起死了。”他快意地看着父亲苍白的脸,愉悦和痛苦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