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还要等人吗?”
见夏尔许久都没有上车,菲尼安禁不住这样地问着。
夏尔怔了怔,不知道该不该把遇见了塞巴斯蒂安这件事告诉他们。毕竟,他们也是期盼了整整五年,若是听到是如此失望的消息肯定会更难过吧?
因为,他们谁都不相信那个恶魔死了,虽然他们什么都没有问,但是他却知道他们一直这样相信着,就如同他一样。
“不了。”
夏尔上车,拍了拍头上的雪珠子,让菲尼安将车开走,不再等那位迟迟未出现的贵族小姐。
路依旧是来时的路,只不过却在这寒冬的风雪里给蒙了一层白,白得令人发慌。来时的街角上,那盏昏黄的路灯早已停歇,不再为照亮这黑夜而卖命,沉寂在了一堆皑皑白雪之中。
复又想起舞会上的那个人,宝蓝色的眸光便在黑夜里闪烁,美丽诱人,却又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凄凉无比。
途经泰晤士河畔,夏尔便紧紧凝视着窗外,望着那河上覆着的薄薄的一层冰雪。
河畔的树林,绿叶也早已是掉光,只剩下披着的银装遮丑。
五年前的场景仿佛正在倒转一般,点点滴滴地回忆在他的脑海内,挥之不去。
暗自握紧了拳,想起他此刻已经跟着了他人,心中只有点点的凄凉正在蔓延。好似那最后一屡希望都已不复了。
只是……他却依旧高兴着。
只因为他还活着,没有像保拉一样随风消散。
“菲尼安。”
“嗯?少爷,什么事?”
“先别忙回去。”夏尔沉吟。
“啊?”菲尼安勒住了马车,惊诧地看着夏尔,“可是,现在正在下雪了啊,少爷!”
“嗯,先别忙回去。我想去祭奠下伊丽莎白。”夏尔低声地说着,菲尼安怔住,头埋得低低的,将马车的方向改变了,朝着米多福特公爵家驾驶而去。
那里……就像是一个禁地一样,被范多姆海威家的众人搁置了整整五年,没有人愿意再提起,没有人愿意再次前往那个悲伤的地方。
那里……就像是他们的悲伤源泉一样,稍一触碰,便是血流不止。
然而,在这样的雪夜里,在这五年后的冬夜里,夏尔却决定再一次地前往那五年都未曾前去祭拜过的地方。
为了什么呢?
因为他还活着吗?
他,不知道。早已经是疲惫不堪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了任何的负荷了,而他却只是欲罢不能。
那个恶魔的出现,那个恶魔的答复已然将他从最初的希望之中拉扯到了地狱。
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报复着他,当然,他也相信那位恶魔或许更不屑于报复他这个人类。但是,倘若真是报复的话,无疑的,他已经成功了。
他的一句话,便否决掉了他整整五年苟延残喘的希望。他的一句话,他便只能默默地接受。
是的,今日的这一切,都只是他五年前一手造出的因。东方国家有一句话便是“因果循环”,而他却不知道这漫天的雪夜里,是否便是他们的果。
放下车窗边的帘子,微弱的光线也不复存在。
车厢之中也就只有一抹令人压抑得无法喘息的黑笼罩着。
夏尔闭上了眼,有丝疲惫地倾听着车外的风雪声。
马车缓缓地在黑夜里前行着,刚下雪的的地面并不是太滑,马车行驶得也稍平稳。一个转角,便就到了米多福特公爵府上,菲尼安将马车驶了进去。
一片的荒凉、腐败之中,没有丝毫的生气。
到处都是些断壁残垣,藤蔓附着而上,显得有丝阴森。
待得马车在墓地停稳后,菲尼安撑着雨伞走到车门前,唤着夏尔,告诉到已经到了。
黑暗的空间里,夏尔缓缓地睁眼,宝蓝的眸子明亮如星。
黑色的披风替他抵挡着外界的寒风,车门刚开就有几许雪珠子从菲尼安的伞上滴落在他的鼻尖,晶莹的雪光闪烁在他的眼底,整个脸是生冷而僵硬的。
“少爷,您真的要去吗?”菲尼安不确定地问着他,希望他能够改变主意。毕竟,那里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地方。
“嗯。”
夏尔走在菲尼安的伞下,让他上车避避风雪,他自己一人前去祭拜便足以。
菲尼安犹豫片刻,看着夏尔已经走远了的背影还是上车躲避着这风雪。
独自撑着伞的人走在这披了一层银装的雪地里,黑色的皮鞋略微下陷,在雪地上的行走变得缓慢起来。
一排排的墓碑上也是落满了雪,远看去竟觉得非常的和谐。冰冷而详和,好似他已来到了另一个国度。
伊丽莎白的墓碑是丧仪屋帮忙竖起的,她入土那天,他们谁也没有到场,谁也没有前来看望这位最为无辜的受害者。
五年,整整五年的时间,他都不敢前往这里。整整五年,他不敢去想起有关于她的名字,不敢去触碰有关于伊丽莎白的任何东西。
他……亏欠她。
他没能守护她,更加懊恼地却是这里……是一二再,再二三夺走他身边至亲之人的地方。
无论是塞巴斯蒂安,还是伊丽莎白,他都不想失去。
庆幸的是塞巴斯蒂安还活着,至少有了这个信念,他便可以踏进这里,来到这溢满了血腥的地方。纵使洁白的雪再怎么替这片大地遮掩,也隐藏不了这里所发生过的一切。
夏尔在一块沾染了血迹的墓碑前停下,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血将墓碑染去了大半,而早已是随着长久的时间凝固了的血迹也已经与这冰冷的墓碑融合,形成了妖娆绚烂的花纹。
雕刻着死者名字的凹陷处,晶莹的雪水溢满其中。抬头看去,竟是墓碑顶上覆着的雪悄然化开滴落而成的。
夏尔蹲在墓碑前,黑色的雨伞被他搁在了一旁,他静静地凝望着墓碑,似有千言万语要对着这块冰凉的墓碑诉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抱歉,伊丽莎白,这么久才来看你,你一定在怪罪我了吧?”夏尔脸上的表情慢慢地柔化着,声音温柔无比,未戴礼帽的头上冰雪覆盖,雪水滑过他的鬓角,滴进衣衫之中。
“伊丽莎白,你一定前往了天国了吧?那里肯定很美的,对不对?你一定非常的喜欢那里,对不对?”
“你知道吗,你的笑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灿烂的阳光,当然,它也照亮了我,而这样的你却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你知道吗,塞巴斯蒂安回来了。他还活着,伊丽莎白,我为此感到非常的高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英俊、优雅,仿佛无所不能。是啊,他一直都是一个最优秀的执事,一直都是一个最完美的执事。”
“你知道吗,伊丽莎白,我现在非常的高兴,他还活着不是吗?”
“是啊,他还活着。他的笑总是那么的温柔,仿佛对所有人都是那样。是的,所有人。伊丽莎白,现在的他已经自由了,他不再是我的执事了,他有了一位新的主人。是啊,新的主人,一位非常美丽的东方女士。”
“那位女士一定非常的自豪,拥有了一位无所不能的执事怎么能不自豪呢。可是……伊丽莎白,拥有了这样一位恶魔执事的我却没能救得了你,那是我的无能,请你饶恕我。”
夏尔轻声地说着,手指触碰着冰冷的墓碑,僵硬的脸庞柔化开来,有抹苦涩的笑爬上他僵硬的唇角。
“伊丽莎白,你知道这五年来,我是怎样度过的吗?我想你一定不知道。”
“我拥有了这个国家,甚至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羡慕的财力。是的,财力,权利,一切的一切我都拥有了。我整日整日地埋首在一堆堆的文件之中,整日整日地处理着公司的一切事宜。哈,我就像是个工作狂人,整天为了那间公司努力地工作。”
“当然,我得到了回报。它成为了这繁华帝国最为耀眼的明星,不!不止是英国,甚至是全世界,它都是最耀眼的。它象征着我的财富,我的权利,我所拥有的一切!!”
“可是啊……”
“伊丽莎白,你可知道这就像是醉生梦死一样的日子里,我非常的疲乏。是的,我累了,真的非常的累。我怀念你的笑容,怀念塞巴斯蒂安还在的时光,怀念我还拥有你们的时光。那是我最美好的日子,可是……我却是到现在才发现。”
“五年前的一切每晚每晚地都会回到我的噩梦之中。是的,它就是一个噩梦,非常可怕的一个噩梦。”
“它每晚都来缠绕着我,我却是每晚都要经历失去你们的痛苦。啊,那样的日子简直就像是地狱。不过……现在不是好了吗?他还活着啊,我昔日的完美执事还活着。”
指甲在墓碑上划出了声音,轻轻地响着,如同他的低诉。
“可是啊,伊丽莎白,恶魔是非常残忍的。是的,他非常的残忍。他不愿意再次回到我的身边,他有了新的主人了,他不再需要我了,而我……也不再需要他了。”
“可是啊,伊丽莎白,你知道孤独是什么滋味吗?”
“不,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在天国,那里肯定有很多很多的人陪伴着你。你的家人,你的朋友,还有……我的父母。他们肯定都非常地喜欢和疼爱你,你的笑声一定会是天国里最美妙动听的。”
“是啊,所以你不明白,你不会知道那种无边无尽的孤独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它比那些噩梦还要可怕,它不断地侵蚀着我,而我却无力反抗。我想要逃离这种状态,可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我似乎永远也无法逃离它了。它就像毒素一样蔓延了我的全身,那种可怕而无法治愈的毒,或者说,它更像是一种绝症,我已经无药可医了。”
“我讨厌这种孤独而腐朽的日子,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无法摆脱这一切了,我除了那些财力、权利,我还拥有什么呢?我一无所有。”
“哦,不!!至少……至少我还拥有菲尼安、梅琳、巴鲁多、田中先生。”
“是的,至少……我还拥有他们的陪伴。”
“伊丽莎白,我是不是非常的傻?啊,不,我是不是非常的可笑呢?”
“明明是自己一直想要的结果啊,明明是自己一直期盼的一切啊,我不是该高兴吗?是的,我高兴,我为现在的一切感到非常的高兴。”
“你看,我都高兴得笑了呢。”
“伊丽莎白……”
“你知道吗,我真羡慕你,不,是嫉妒,我嫉妒你。你拥有了我所想要的一切,你成为了最幸福的人。”
……
雪依旧簌簌地下着,不时有寒风刮着雪霰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夏尔抚摸着墓碑碑文的手上也早已积雪点点,轻颤之下,覆在他手上的积雪便滚落到了地上,与那一片白融入在了一起,仿佛归队了的迷途羔羊。
“伊丽莎白……”
长久的叙述使得夏尔的声音有些暗哑,如同耳语般的呢喃声响起时,夏尔笑着,眉眼微弯,笑容里有些飘渺。
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划着刻在墓碑上的名字,指尖在那名字的凹陷处划出仿佛磨石的声音。
“你知道吗,我没法向任何人倾吐我的心声,我没法对任何人开口。是啊,高傲的伯爵大人怎么会有痛苦呢,不是吗?”
“可是……伊丽莎白,我却明白了什么是痛苦。”
“我是不是非常的可笑呢?哈,你知道吗,我一度地想要逃离那个恶魔,一度地想要摆脱掉他。是的!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