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一夜却不太平。
完全是身体出于规避危险的本能做出的反应,张起灵直接抬手格开直冲着他胸前而来的凌厉攻势,随着一丝灼热的痛意滑过,他的手臂被利器划拉出一道很长的口子。在黑暗中他准确地捕获到敌人的位置,一记侧踢直接将人踢翻,不给喘息的机会猱身而上,扭住胳膊的同时另一手扣住了对方的咽喉。
熟悉的痛呼声和卧室的灯一同亮起。
胖子和潘子站在门口,都已进入紧张的备战状态。原来隔壁二人被打斗声惊醒,第一时间跑过来。
被张起灵压制在身下的人,有着一张他们都很熟悉的脸。
骤然亮起的灯光让齐羽眼睛不适,急忙闭起双眼。
万籁俱寂的深夜,只有水滴不断滴落碰到地面发出的嗒嗒声。
那是张起灵的血。
刚才那一刀齐羽是使了全力的,原本应该准确无误深深刺穿他的心脏,所以齐羽知道现在张起灵手臂的伤有多深。他不知道的是,张起灵之所以选择用手格挡而不是向一旁避开,只是怕对方会转而攻击身边的吴邪而已。
当然后来张起灵在很短的时间内认出了他,因为即便是黑暗中,吴邪总是对他散发的那种吸引的味道,超越了五感,只有他能感觉得到。
齐羽不蠢,他很清楚自己每回下手的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有了,凭他的身手根本不是张起灵的对手。
刚才扭打时右肩的伤口无疑迸裂了,正在愈合的皮肉被撕裂开来,好比刚燃起的希望被无情扑灭,疼痛比刚受伤时更甚。
凌乱的房间,两个搏命的男人呼哧呼哧喘着气,各自流着血。
在张起灵仅有的记忆中他和齐羽一共只短暂地见过三次面,结果却都是雷同的,抗争、流血。
张起灵发现他可以和吴邪相互拥抱,却只能跟齐羽互相伤害。
“你的血要流干了。”算作是重逢的话,那么这就是重逢后齐羽对张起灵说的第一句话。
吴邪的脑袋里总会时不时冒出奇怪的念头,正如最开始张起灵看他的笔迹给出的评价,他太容易受到自己内心感觉的左右,总是想得很多思虑很重,最后受累的是自己。
相比之下齐羽更简单,是非黑白在他那里都是屁,天生缺陷,他缺少人类应有的情感体验,用精神专家的说法,就是情感障碍,悖离公认的社会规范,损害社会和他人之后也不会有愧疚之心。
是张起灵主动走向他,齐羽的脸上露出戒备。张起灵把手扣在他的肩膀,拇指正按在渗出血色的纱布上,他看着那张酷似吴邪的脸慢慢染上痛苦的神色。
齐羽感觉自己的肩膀好像已经被他捅出一个洞,但是张起灵越用力,齐羽的眼睛就越亮,和痛苦的表情混搭在一起,变成一个诡异的表情。
齐羽也在抓他的伤口,指甲抠进那道横在手臂上的裂缝,直到满手黏腻血腥。
两个负伤的男人抵靠在一起,彼此依靠,彼此伤害,像一场原始的角力。
疼吗?
仿佛有一瞬间,他们各自听见对方这样问自己。
最后还是齐羽先晕了过去,当疼痛超出人体所能负荷的极限,大脑自主选择了最便捷的自我保护方式。
再度醒来时,齐羽已经不见了。
这一回吴邪几乎是睁开眼睛立刻就清醒,无视全身的疼痛一下坐起来,目光锁定在坐在旁边的张起灵和他的手臂上。一把撩起他的衣袖,展现出来的是面目全非的伤口,伤口周围那些细小的、指甲抠出的裂痕,仿佛一条条切割着吴邪的神经。
抠抓伤处时滑腻恶心的触觉仿佛还残留在指尖,当昨晚齐羽这么做的时候,吴邪好像正在另一个世界看着这一切。说不清楚,他就像一个漂浮的魂灵,只能看,却阻止不了。
吴邪如坠冰窟,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是第一次觉得世界正在离他而去。
17。
有人说坐火车是最浪漫的旅行,因为最好的风景永远在路上。
这话是哪个蛋疼的诗人说的已不可考,但潘子只想把浪漫捏吧捏吧啐他一脸。这货一定没有和三个性别相同让人毫无性趣的人结伴而行过,尤其当其中之一是个胖子,而另两个的精神状态着实令人堪忧的情况下——如果不是怕留下张起灵和似乎随时可能狂暴化的吴邪会闹出头版头条的列车命案的话,他才不要和他们一个车厢。
开往西北的长途列车要开上整整两天,潘子对什么路上的风景没兴趣,他只是默默计算着到站的时间和他发疯的时间哪个会更快到来。
这劳什子的一车厢人看着太特么闹心了!
相比较之下张起灵居然还是显得最正常的一个,从上车开始就倒在上铺里背对外面再没动弹过一下,也符合他的一贯作风。常态,就是正常了。
反常得厉害的是吴邪。
吴邪的反常首先体现在他过于亢奋的精神状态,整个人变成了话篓子,到后来潘子忍不住怀疑他是不是又分裂出了一个话唠型人格。
对他这个转变最感称意的是胖子,这下插科打诨有了搭档,一句接着一句,你来我往滔滔不绝。往日胖子一个人都贫得有点让人受不了,这会又多了个捧哏的,那叫如鱼得水。
潘子实在让他俩吵吵得头大:“你俩准备年底上春晚是怎么的?”
正好火车到中途站停,潘子立马下车放风溜达去了。
等他再回到车厢时,胖子睡了,吴邪强打了一天精神,这会儿终于露出点疲态来。
潘子拉开门觉得车厢里有点暗,原来吴邪把大灯关了,只留一盏床头小灯,气氛顿时安静不少。胖子躺平了还挺老实,张起灵更是姿势都没变,就剩吴邪一个杵在那不知在干什么。
潘子问,“还没睡?”
吴邪转过来身瞧见他,笑道:“没,不困。”
能把先眼皮撑开了再说这话吗?潘子无语,脱下外套,一翻身上了胖子那边上铺,“那我先睡了。”
吴邪嗯了声,对话就此中断。
吴邪看了一眼下铺空着那张床的上铺,低迷的暖黄色灯光,给张起灵露在背心外的肩膀和手臂镀上层暖色,却让手臂上的绷带看起来更苍白。
吴邪关掉了唯一的灯,走了出去,轻轻关上门。
过道里只有他一个,凌晨两点,连硬座车厢都已经开始休息。
吴邪靠在窗前抽烟,内陆地区这个时节晚间已经颇有些凉意,他也不管,开着车窗任凭风吹。
不知吹久了面部肌肉会不会变形?会面瘫吧?
现在不都流行扑克脸么,像小哥一样,特招女人喜欢。
不光招女人,男人也……
思维跑马,吴邪在大西北的夜风里彻底体验了一把凌乱。
起先不觉得,等反应过来身边不知几时不声不响站了个人,吴邪骇了一跳,差点没把滤嘴给嚼了。
“小哥,你怎么出来了?”却偏是眼下最不想面对的人。
也不是不想,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张起灵不答,倒是问他要了根烟抽,香烟松松叼在嘴唇之间。吴邪自觉地凑上去为他点上,他漆黑的眼珠就在烟幕背后直勾勾地盯着吴邪的脸。
张起灵看上去刚洗过脸,潮的刘海索性被他全部往后拢,吴邪觉得他要是梳一个马龙白兰度那样的大背头肯定特有范儿,主要还是人长得好。
操,没事长这么招人干什么。呸,你自己意志薄弱怪谁。
吴邪东想西想的,其实他不知道吸引和被吸引这回事,跟长相没多大关系。
去往异乡的旅途漫漫,铁轨声声在这样万籁俱寂的夜里更加重了背井离乡的孤独感觉。
两个往后看不见来处,往前看不见终点的人靠在窗前抽烟。
这是一个放在电影小说里百分之百会发生故事的夜晚,可是他们最终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起,吹着不同于华南地区的刚烈的晚风,望着窗外毫无内容却又森罗万象的荒原。
吴邪肯定不止看过一次日出,但他觉得再不会有哪次比得上今天。大漠风尘日色昏里,张起灵沉静刚毅的侧面让他莫名联想起洪荒。
那日火车将他们送到兰州,下车后的行程胖子早有安排。
住所就是一间普通的老式民居,比起之前得到改善的是房间数量,不多不少一人一间,终于不用再受噪声污染这点让潘子感到很满意。
人的情绪其实是定量的,可能一时陷入低潮,又或是某一时特别兴奋,但无论峰值还是谷值,都不可能永远保持下去。这有点像月盈则食的规律,当某种情绪倾泄一空时,人会进入情绪的平缓期。
吴邪近日的表现显然违背了这一规律。自从那一晚齐羽的意外介入开始,他整个人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精力旺盛,不知道的人还当这是哪家的狂躁症病人。
吴邪已经差不多五天没合过眼,潘子之前感觉到的他那股子疯魔劲不是假的,一个劲地闹腾只是为了让精神时刻处在兴奋中好忘掉休息这回事。顶不住的时候他就抽烟,没命地抽,直到有次胖子闻着他身上的烟味捂着鼻子说,你丫是去烟草厂里游泳了吧。
脑海里有个声音在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能睡。每当困意排山倒海而来时,吴邪会想起那天张起灵血淋淋的手臂。他不能再和张起灵在同一个屋里睡着,他怕了。
对于神出鬼没的齐羽,除了保证自己24小时清醒着不给他可趁之机,吴邪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胖子张口结舌,消化半天吴邪话中的意思。
“看不出来,天真你看着纯情骨子里居然这么狂野……可是胖爷我不好这口,捆绑play什么的你还是另外找人陪你玩吧啊。”
开玩笑,他胖爷只对蜂腰爆乳的大波妹子有感,他想对吴邪说虽然胖爷魅力四射但这断背什么的还是留着跟他张哥哥玩吧胖爷真心不适合你!
吴邪猛翻白眼:“我说你思想能不这么龌龊吗?我就是要你每天睡前把我绑了,隔天早上解开,就这样!想这么多能当饭吃么!”
胖子翘着兰花指拍胸口:“可吓死奴家了!”
当天晚上吴邪躺好,把手腕和手腕并在一起方便胖子绑。
胖子举着绳子左右比划了几下,横竖觉得诡异:“嗨,我说怎么感觉恁奇怪呢,要说胖爷绑过的犯罪分子也不老少,就没你这么积极主动接受改造的。”能想出这主意,思路也够清奇的了。
吴邪脑子都木了,困的,下意识地回他:“是男人不?快别逼逼了赶紧的。”
脚腕也绑上,吴邪跟条蚕蛹似的,眼皮耷拉着。
“那你要是半夜尿急怎么办?总不能还叫醒胖爷给你把尿吧?”
吴邪有点懵,显然是还没考虑到这一层。可他实在太困了,之前一直靠着心理暗示不觉得,这下沾着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疲倦。梦里有无数只小手在撩拨他说来呀来呀,敌人如此强大,他只好慷慨就义了。
前脚还在说话的人眼看着头一歪就呼起来了,胖子摇摇头,吴邪的顾虑他不是不懂,这都叫什么事儿。
张起灵离了吴邪就睡不着,没多大事,也死不了人,可是习惯这东西是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中招了。他知道这是病得治,但唯一能治这病的那人最近老躲着他。
和吴邪不同,他不喜欢多想,很多时候人为各种无解的谜诸多思虑绊住了手脚,在他看来是没有意义的事。张起灵的经历或许复杂,但他活得纯粹,用吴邪的话来评价,就是简单得像个符号。
所以一旦心中拿定了主意,张起灵就会千方百计去达成它。
似乎和吴邪在一起,他会随时带给你新的惊喜。
张起灵推开房门的时候,吴邪正撅着屁股试图从地上拱起来,为什么是拱,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