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和下身两股力同时抽离,齐羽又意犹未尽地回看一眼,大概就跟到嘴的猎物跑了差不多个意思,挪到张起灵边上,倒下去往他腿上一枕就蜷着睡了。
高加索人看得眼都发直。这不操蛋么,搁他这就是飞禽走兽,到那就成温顺的小猫咪了。
胖子早笑得肠子都转筋了,那把破锣嗓哼哼着“世上只有爸爸好”,高加索人捅了他一拳。
“叫你乱发骚,傻逼了吧。”
他也笑,抻了抻幺指,“小东西还算有良心,掰的不是我吃饭的那根指头。”
他们还得绕道先去迈马纳接个人,这趟随军有些装备,包括现在他们坐的这台车,都是新式武器,坏了没处修,要个技师跟着。本来该是齐羽的事,但没人真当他回事,如果不是张起灵的意思,他们根本没打算带着他。
高加索人想着,冤孽啊,放这么个人到队伍里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真打起来了还得护着,小模样还老勾人了,让他心痒痒。
谁知出师不利,到了迈马纳找到技师家,才发现那人一个星期前酒精中毒死了。
祸不单行,次日继续上路,车行到半路,地面开始剧烈震动,漫天硝烟卷着黄沙,满街都是惊惶流窜的人群。此情此景不能再熟悉,开战了。
阿富汗这种国家好像时时刻刻都在打仗,不管你前一刻在干什么,下一刻都可能有个炮弹正好降临到你头上,它的人民早已习惯。
他们行驶的路段正赶上炮击,不巧在中心地带,车道已经被炸毁,满地碎石,炮轰尚未停歇,再继续往前开很危险。
“下车。”与他的指令同步,张起灵说完,几个人都已身在车外。
地面又是一声炸响。
他们随着人群一道撤离,慌乱中也没人管是同族还是外族了,都顾着逃命,奔跑,谁知道下一颗炮弹会砸中谁。
张起灵跑得飞快,紧拖着齐羽的手,齐羽跑得快断气了才能勉强跟上他。
所有人紧绷的神经直到安全撤入防空洞,才得以稍懈。
又一次在炮火中幸存下来的人们不住地祷告着,流着泪互相拥抱和安慰。
齐羽瘫坐着气都喘不上,眼睛却亮晶晶的,看着他。张起灵迟疑了一下,伸手抚了抚他的背。
50。
众人席地靠墙而坐,听着远远的轰隆声,静等这一场风波过去。
齐羽显然还没从逃命所带来的亢奋里抽离出来。常态的他一般都蔫蔫的,然而战争、爆炸、流血,男人与生俱来的暴力因子在血液里躁动,让他坐立不安,眼里透出兴奋的亮光。同样的感觉,出现在那次沙漠飞车,张起灵提着他的衣领把他从车子里拎出来的时候。
不同的形态,述说的其实是同一个主题,征服与臣服。
张起灵始终沉默着,观察着他,很明显这种杀戮带给齐羽快感,却是他不希望看到的。
他亲身经历过无数场战斗,的确,剥去所有虚浮的外壳最直接的血肉较量,纯粹力量间的抗衡,让你直面自己最真实也最原始的部分,但很多人也因此曲解了战争的本质,一将功成万骨枯,毁掉的是不计其数的人生。
所以当齐羽想要来拉他的手,试图排遣掉那份躁动时,张起灵避开了他。其实只是一个相当细微的小动作,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不过有一瞬间齐羽确实是愣住了的,或许是因为张起灵对他从来是一副包容的姿态,让他误以为他会永远这样包容下去。
他看着齐羽的眼中的火光逐渐黯淡下去,手缩回口袋里,不再说话,嘴巴紧抿成一线,戒备的姿态。
他就是这样倨傲,别人不给的,他也不屑于要。
但是他们似乎都忽略了一点,这是齐羽有史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从别人那里获得一些东西。
不是别人,只能是他。
最先嗅出问题的是胖子:“怎么?爷儿俩闹别扭啦?”
他拿手臂肘捅捅张起灵,“父子床头吵架,床尾……啊呸!不对,怎么说来着?反正都一样嘛。”
张起灵不理他,胖子这头讨了个没趣,又去闹齐羽。齐羽更是连看都不看他,气性大着呢。
其实说穿了,他只是不想看见吴邪变成一个嗜杀取乐的人而已。
终于墙面不再往下落灰,也感觉不到地面震动了,这是一个好消息,代表这一轮攻击已经暂歇了。
尽管侥幸逃过一劫,却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
他们的车坏了。
行程被迫暂停,于是在异国破破烂烂的街头,能看到这样几个人围着台车。潘子和高加索人两颗头凑车盖下面讨论这个讨论那个,胖子跟个地主兼工似的靠在道旁抽烟哼哼小曲儿。张起灵和齐羽还是在旁边各自沉默,明明是跟平时一样很正常的相处方式,却似乎哪里哪里都不对了。
“不行,气缸漏了。”潘子研究了半天的引擎,最后摊着两只全是油污的手得出结论。
其实这本不是问题,如果老技师没有喝酒喝死的话。
潘子也算懂些机械的日常维修和养护,他大致能看出问题出在活塞上,但这套设备都是新出产的,这一时半会根本找不到相匹配的零件来替换。
“切槽向上,开口,别对着涡流凹坑。”齐羽意兴阑珊地蹲在地上拨弄翘起的路面,无意地说起。
几道视线齐刷刷投过来,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就跟一个小学生突然严肃地讨论起全球核问题一样。
潘子按他说的拨动了一下活塞环,本来死透的引擎发出一声微弱的哀叫。
一手扳手一手钳子,齐羽半个身体倒栽在车盖里。
“这有点牛逼啊!”胖子尽量忽略齐羽修车这事件带来的怪异的不协调感。高加索人则围着他转来转去,十分狗腿。
他们都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这小把戏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还以为除了吃啥都不会。可气的是刚才冷眼看他们捯饬这么半天才吭声,蔫儿坏。
捣鼓得差不多,齐羽又趴到地上,伏低了检查车底盘。
“屁股真性感。”高加索人在后面由衷赞道。
经他一番折腾,车子竟然发动起来了。看来这个“技师”,倒真不是坑人的。
高加索人感慨道:“现在这么高端?学校里都学这个?”
看到张起灵瞥他一眼,高加索人才意识到失言了。这样特别的齐羽肯定有过一段复杂的童年经历,揭人不揭短,在他跟前提学校,跟揭人疮疤差不多。
所幸的是齐羽本人无知无觉的样子,无所谓地说道:“这一系列的型号,我都参与过设计。”
他自己或许根本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太不正常了,军用设备的设计都有军队吸纳和培养的专门团队来完成,让一个孩子来做,无论如何说不通。
张起灵则比其他人知道得更多些,他知道吴一穷的事,现在大致能推测,来到猎隼之前齐羽都在被迫为他们做些什么。
“你不信。”齐羽眉宇间流露出一丝骄矜,“你手里那把74U就是我改装的,改进了连射时膛线的烧蚀问题,枪托也改为钢质折叠式。”
所以搞半天汽修还是副业,制作武器才是本职。胖子之前就赞过这一批改装货了,除了他自己刚才说的,还改善了头版连射时后坐力过大的问题。既然胖子这种玩枪的行家都这样说,说明齐羽的确有两把刷子。
仿佛一下子从可有可无的替补队员升格为正式成员,齐羽并没有什么不同的表现,还是上了车就猫在最后一排。然而同样习惯一个人坐的张起灵这次居然直接坐到他的旁边。
两个人都不说话,却有一种奇异的气氛在流动。
齐羽不会无私地帮助任何人。
这不需要理由,只因他是齐羽,这些友好和善意在他眼中都是无聊的,哪怕连说一说都是无聊的,也所以他来到猎隼这么久,都没有人知道他其实可以做这些。
那么为什么又突然做起这些无聊的事?
脑海里尽是之前张起灵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样子,齐羽其实并不是特别明确他突然变冷淡的原因——尽管张起灵一贯是冷淡的,但他对自己总是很有耐心。
不想被看轻,想要被他看到,想要被他重视。这种诉求如此强烈,像发自身心的呐喊,简直不知道从何而来。
所以他修着车,不着痕迹的暗示着自己可以为他们提供帮助,所有这些几乎可以看作是讨好的举动,潜台词都是在说:快看我,看到我。就像一只万分渴望得到主人赞赏的小动物。
骄傲的齐羽,除了张起灵,还讨好过谁?
当然他自己是完全意识不到这些的,可是张起灵能。
齐羽故意把头扭向窗外,每个毛孔却都紧张着,隔着空气感觉着身旁这个人。
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这天真的一面才更符合他的年龄,很可爱。张起灵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齐羽仿佛从这一下里得到了赦免,整个人从紧绷到放松,又像惯常那样躺倒在张起灵的腿上,只不过这回他睁着眼睛,一直仰视着他,不知想什么想得出了神。
金万堂最近的小日子过得实在舒坦,就是有点水土不服。不过这一点点的小瑕疵,跟他可预见的自在逍遥的下半生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而这舒坦日子,全赖着他手头一枚小小的闪存盘。
那个时候优盘还算是个稀罕物,只有8M容量,可这里面装的,就足够他吃一辈子了。
要说这金万堂,本也是个人物,若非身居要职,也不可能弄到国内几个边防要塞的军事部署情况。虽说只是一部分,可一旦泄露出去,足以使国家蒙受巨大的损失。
他处心积虑已久,今次一举反水,投靠了有名的地下军火商鲁道夫·刘易斯,交易之外对方承诺给他保护,目前人正躲在伊朗,等待鲁道夫的人与他接头。已经过了四天,接头人还是迟迟没来。
他有些焦虑。
同样焦虑的还有胖子。
他焦虑的原因只有一个——队长又失踪了。
这事得从他们抵达德黑兰之后说起。以往遇上类似金万堂这种情报贩子的案子,一般都会让他们就地解决,这次上头摆明了是要搞大动作的,三申五令追着老金这条线查出鲁道夫的老巢在哪,准备连根拔起的。
树大根深,谈何容易。鲁道夫为人奸猾,是以多年游刃于各国黑市上,组织起了一张巨大的地下网络,更是多起恐怖袭击的幕后推手,却始终没有落网的原因。此人疑心极重,宁错杀一百不放过一个,死于他手的情报人员不计其数,他不信任任何人,心腹少之又少,并且行踪成谜,国际反恐组织始终无法确定他的巢穴。
到达之后他们很快锁定了金万堂,鲁道夫方面的人尚未露面,张起灵却意外地在金万堂下榻的酒店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老外面孔。
裘德考的名字他总共听说过两次,一次是在总参内部的机要会议上,另一次是和吴三省的对话当中。
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张起灵绝不相信是一个单纯的巧合。
把权力暂时转交于副队长胖子之后,张起灵独自盯上了裘德考,一去就没了音讯。
左右就是个等。
“我看这大金牙是被人摆了一道,按照鲁道夫的脾气,搞不好东西一到手回头就把人给做了,哎,你倒是给拿个主意呀,代队长。”高加索人看胖子一脸气不顺,幸灾乐祸道。
胖子不耐烦地挥着手:“去去去,别烦我,胖爷脑仁疼。”
任务没进展就算了,队长玩失踪也算了,把这么个小祖宗托给他算怎么回事?
自从张起灵离开,齐羽就拉长了脸老大不高兴。
胖子见他还真有点发憷,青春叛逆期,心理还不怎么健康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