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由命,纵使伤悲,又有何用?
——只不过徒添了几分不应的伤悲罢了。
长歌当哭,莫不如,莫不如,一忘……永刻心间。
“我要你收下下两个到儒家的人,为我莫绪漓门下的弟子,并且好好教导他们。不求,经天纬地,但求问心无愧。你可应允?”
“应,我应了!”荀况刚刚点了点头,却又听得熟悉的声音似乎泛起了一个嘶哑的笑容,“哪日你寻得了那两人,再为我发丧吧!小况。”
手,忽而感觉到了一阵强劲的握力,莫绪漓却是一个反手,紧紧拉住了荀况,附在荀况的耳边轻轻一言。
“不敢换旧颜,唯惟恐君不识。我等你等得太久了,这次自作主张地先走了……答应我,莫要轻生,我会在三生石前待你的……”言罢,却见那一双温柔了一世的眼睛,终究失却了神采。
夜风萧萧,似诉心伤。
唯有那一声凄厉的嘶喊,还有那低诉之声,在竹间缠绕,伴棋子清音,无休无止。
“多谢先生,今夜叨扰,伏念十分过意不去,还是由伏念送先生回去罢!”看着一室空寂,伏念只得回过了身子,对着前来的大夫一礼,“这里怕是已经无须先生费神了。”
看着地上淋淋漓漓的鲜血,一脸老态的大夫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只是拍了拍伏念的肩膀,“生死有命,若是在此乱世,死,或许也不过是一种解脱罢了!在下告辞了。”
伏念点了点头,径自望空,不知何故。
又或许,只为斯人,无踪无迹。
“你……又不知,身在何方。”转身,儒衣逍遥,却诉相思一盈,故人方知。
自此,儒家掌门莫绪漓隐居遁世,伏念暂摄掌门之职。儒家荀况,也终日遁匿在小竹屋之中,不见俗客。
却道颜路这一路走来,终还是到了齐鲁之地。一路上风尘仆仆终究还是倦了。远远看到一株柳树,便走了过去,略略用树枝挡了些骄阳,堪堪小憩了会儿。
不多久,却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而近:“渺渺兮,云中。寻方外兮,何处?若有所思兮,为君。若无所思兮,天下。诜诜兮,无从。悲嘅兮,可有妙法,解死局!”
幽幽一阵皂角的香气,随即便有一双大手在迷蒙间扯了扯颜路的衣袖,眼,干涩地不愿睁开。
“何事?”迷蒙中,轻轻推了推那个固执摇着自己的手,颜路只道:“今日不理凡尘事,俗客莫扰此间时。”
却不想一把苍老的声音,温和地笑了笑,“少年人,不知今时今日地,焉能忘却此中事。既身在凡尘,你若不理,又有何人可解?”
随即,闹市依旧,可是耳边却想起声声金石之音。一子一子又一子,那老者几乎是执拗地排着那既定的死局,双龙缠绕,进亦是输,退,亦是输。
“老头子等得太久了!都快忘了,上一次解出这一局的人,是什么时候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下中二局之解法既已出世,借此困顿之人,不远,不远了!哈哈……”老者拂了拂胡须,抬手取子,落子无言。
“啪——”像是某种魔咒一般的声音,穿至,忽而便惊却了一身的困倦。颜路略一舒展身子,浅灰色的眼眸温润如水,直直对上了一双闪着笑意黑眸。
“小伙子,醒啦!”一个布衣老者,慈眉善目,笑着指了指柳树下的一个棋盘,“我看你也像是读书之人,可有兴趣,解这一局珍珑?”
“老先生!”颜路对上那人的眼神,心下便是一阵疑惑,便拱了拱手,回以老人一笑,兀自站起了身来,只道:“束子愚钝,已然是珍珑,便是说明多少高手试解之而不得。如今我以十数年的棋力,又如何去解这数百年的纠纠结结。老先生还是另请高明吧!”说完,俯身又是深深一礼,正想着推开,却不想老者却是一把抓住了颜路的衣袖。
实在是无言以对,尤其是面对如此状似泼皮的老者,颜路实在是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小子,你既然自称束子,就应该晓得,尊师重老是何等重要。糟老头子要你解这一局,你又怎么能不答应?”说罢,死死拉住颜路白衣。
颜路,无奈一笑,只得到了棋盘前,“先生,那后生斗胆一试。”言语间,竟再无一个束子,也无一个老字。
老者见颜路言语,却是暗暗一笑,心言:小子果然不似表面看来无趣啊!
却见颜路原本浅淡的表情,在看到棋局之后忽而凝滞住了。一手托腮,无言沉默。
双龙缠斗,所有的矛盾都纠结在中腹,若在中腹展开角逐,而弃了边角之势,虽一时看来有利,却并非长久之计。中腹若胜,也无非两败俱伤,余下的都没哟能力再去角逐棋盘中的天下。
但——
浅灰色的眼睛中忽而墨色流连,原本的风轻云淡之下,终于露出了些许凝重的表情。一边的老叟看着这清丽的白衣少年,并没有盲目落子,心下便是暗暗赞许。
但是赞许之后却是看着少年那清冷的容颜,引得一阵无言之叹,殊不知,是叹红颜还是叹这局死棋,抑或是……无端之愁?
此中种种复杂情绪,难以言明,便暂且不说了。若将来机缘一到,便自会知晓。
若是,弃了中腹,而已边角定胜负,包围中心,却终究因小失大,有所气候,但终究难成大事。
如何,有两全之法?
无万全之策,便迟迟没有落子。午时方过,未时将至,这火辣辣的日头,光凭这几株柳枝是完全挡不住的。胸肺还是是不是闷闷地刺痛,止不住的几声轻咳,素绢堪堪抹去了溢出唇角的鲜血。
忽而,便想起了那个雨中遇到的儒雅桀骜的男子,还有那唇边淡淡的温和的笑容。
淡淡的絮语声,眼前蓦然闪过一个撑着翠色纸伞的人影,还有韩修文与自己的一番相谈。
“若是无法取胜,那便成就罢!”浅灰色的眼眸闪过光芒,勾起的唇角,一时少年容色,摄人心魂,老叟却是径自望空,似不知骄阳刺目。
“啪——”少年落子声扬,一时引得十数人前来观战。这其中有本地的也有外乡的,有精通烂柯之术的,也有无事闲来凑凑热闹的。
一时,一方棋盘,一局棋,两个人,被围的水泄不通。而棋局前两人却是各有心思,一个沉目思索,一个抬头,不知为何。
“这小子长得人模人样,却不想是个痴儿!可惜了。中间两条大龙,缠斗地如此激烈,这样一子下去却是自己吃了自己的子,这不是痴傻是什么?”一中年短衫汉子,把汗巾往自己肩膀上一搭,钻进了人堆里,而那些看棋的本地人也自觉地为这汉子让了一条路。
“哎哟,这不是赛国手小王么!”一垂暮老头,瞪着眼,艰难地看着棋局,看到这汉子,却是道了声招呼。这一开口,原本不以为然的众人,忽的看向颜路的表情,多了那么几分……
“这小伙子,真是……”
“唉,果然后生,比不得老辈啊!”
窃窃私语,嘈嘈切切,怎么也断绝不了。而颜路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等着老者落子。
却不料老者,只是看了一眼棋局。就起得身来,对着颜路深深一礼——“老朽,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先生承让了。”颜路随即施礼,“后生当不起先生重礼。”
“哈哈!好好好!”一连道了三个好字,老叟忽而伸手把棋盘上所有的棋子挥落到了地上,驱散了一旁看热闹的一干人之后,慨叹道:“老朽终于遇到了解出这珍珑的人了。只专注于中腹厮杀,而罔顾边角之人,有所见地而终究不过鼠目寸光,故吾谓之下等。而妄图以边角定胜负之人,虽比之下等之人略上,但终究无力力挽狂澜,是为中等。而,真正能解天下之忧之人,必然能解双龙缠斗,而不至两败俱伤。成天下者,方为胜者。世人执迷胜负虚名,以至于七国乱世啊……”
“先生!”颜路只是略做了个揖,“后生并无意天下,这七国的纷乱,无心,也无力去干涉。天下事,自有天下人解决,又何苦单单把这担子推到了,后生肩上?”转身,把素绢放在了衣内,毫无留恋。
“身在天下,你,又何尝不是天下人?”老叟看着少年决然离去的背影,静立,未去阻拦,“你又何尝无恨?”
“恨——”贝齿恨恨咬住了下唇,本应该是空寂的心中却突然泛过一阵难以压抑的刺痛。
漫天的雨,满城的血,手指的刺痛,火焰的无情,少年的……嗓音。
到底是在说些什么?看似清晰的场景,却在千百次回放之后,变得模糊。一切的一切,都似是而非,只有那钻心的刺痛,无法忘怀……
“南儿——”脱口而出,随即便捂住了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蓦然回转过身,似是而非一笑:“先生,何必强求。已求相忘,何必要我相忆?”
“非也非也。”老者摆摆手,慈眉善目,丢弃了身后的棋盘,“命也夫,若不从之,何能改之?”几步便到了颜路身前,“随我来吧。”
“我命由我,何有天?我若不从,何不能改之?”略略沉下了眉目,少年神色似有些许的不悦。
“少年人,你若是能一直如许坚信,便好了!”老叟拂了拂胡须,神色有些许捉摸不清,“那老夫就放心了。”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不知何时两人便已到达了一个无人的小巷。老者忽而从自己腰间抽出了一把黯淡无光的软剑递到了颜路的身前,“此间并无戾气,虽非十大名剑之一,却是千古唯一一把杀生而无丝毫戾气的仁者之剑,现在交予你了。孰善孰恶,我想你定当分明。”
接过那把软剑,那软剑此时却飞快地缠到了颜路的手上,手指刺痛,流出的鲜血便被那把剑一饮而尽,原本黯淡无光的剑体突然放出温润的银色光芒。似与某物遥相辉映,天空一时闪过一道耀眼光芒。
史传,天降祥瑞。
“哈哈哈——”老者看着天边的光芒,忽而笑出了声,似乎眼角都有了隐隐的湿意,“红颜,果然认你为主了。年轻人,此剑红颜,它的剑鞘,不久之后,你便会遇到的。”
“既然承您恩情,指点天下,那么颜路在此一诺,定倾尽一生,助有缘人争雄天下。是非黑白,现世难知,若后世有知,定不负先生今日所托。颜路无德无能,所能做便是如此了。”
“够了够了。”老头子笑着拿粗布抹了抹老泪纵横的脸,“老头子等了那么多年终于到头了,终于可以去见那人了……哈哈哈……”不知癫狂还是喜极,老头只是背朝着颜路挥了挥手,“少年人,且去寻你心中之境罢!”
继而,便是一阵苍凉的歌子,“妩清涟兮,望月,倚兰舟兮,退水。可有期兮,与子携手。同忘尘兮,走天涯。”
久久凝望,直到那人已经消失在了视线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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