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繇……你……为何还是如此这般不爱惜自己。”低低的语声,似有若无,恍若叹息。
原本睡在木榻上的人,却微微转了个身,对上了桌案上素底蓝纹的杯盏,细长的手指死死揪住了心口的衣料。细长的眉皱紧,原本白皙脸更是血色全无。随后,抑制不住的一阵咳嗽终于出口,伴着细细的血沫,溢出口来。
“无繇!”下一刻,瘦弱的身体便被一个坚实的臂膀拦腰抱了起来,放到了内室的床榻上,细细盖上了两床锦被。
“咳咳……”细瘦的手,紧紧握着手中毫无纹饰的一方素白绢帕,抹去了嘴角流下的血沫,青年苍白的脸上勾起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大师兄,今日不是要教庄中弟子射御之术么?怎么有空到无繇这处来?”
“你……”漆黑的星目静静看了眼前恬静淡雅笑着的人儿良久,伏念微微俯下身子,把颜路因坐起身来而落下的被子细细塞好了才又到床边坐下,“怎么不好好照顾自己呢?”
“大师兄……”青年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满是暗红血迹的白色素绢放到了贴身的里衣之内,“近日你和子房都各自夺了我执教的时间,终日卧床终究还是无趣的,近日不过是在窗边小坐,又不曾出得房门,又何必追究至此?”
“无繇……”深深一叹,伏念转头,看向了窗外摇曳在风中的柳枝,“你明知我非指此事。”
“大师兄近日执教,定是累了。天冷体寒,可要饮些茶水?”素手掀开了盖着的被子,随手在木栏上拿起一件外衣,随意系上,便走到了桌案旁,看向了伏念。
伏念看着那越发瘦削修长的人,皱了皱眉,终究还是归于无言。看着那人,为小炉添了炭,不久便是茶香萦绕。水声如铃,茶香如人。
视线交叠,恍然间,便见一人背光而立,紫衣儒雅笑意浅浅,“方才煮茶忽而想起去年春日里埋下的梅酒当是熟了,守默……我可有幸,与君论梅煮酒?”
日暮渐近,晚灯起,伏念放在桌案上的手上轻轻一颤,墨黑的眼中闪过一丝流光,良久才道:“好。”
炊烟远,人声靡,那番错失,错识,时光宛转惟余空寂。而此番再识,再知,又可否,可否……揽月清风,与君共醉?
完
晓雾重
“要说这儒家三人,若论锋芒,儒家三当家定当夺席!”老者抚尺一响,满座悉悉索索之声尽数散去,再回耳细听,便听得一少女之声低唱:“千载风流名,寂寂身后事。烟柳重,锦花红,轻舟慢。酒词唱尽天下事,谁可解风流!”
声线细腻,却少了几分早先听到时的脂粉之气,多了几分旷达辽远,再不多时,少女的声音渐渐淡去,抚尺声响,老者朗声漫唱:“渔父醉,蓑衣舞,醉里却寻归路。轻舟短棹任斜横,醒后不知何处……”
歌声凄凄寂寂,虽词意高远却总有一份默然在其中,引得堂下众人无不悯默,寂寂无语,四下相忘,泪湿重衫者竟不在少数,抚掌相叹,引为知己。
灰衣人略一皱眉,视线忽而从那帘幕之后转到了方才那白衣少年走出去的地方。手,细细抚了背上被细软绢子包裹着的秋远,微微一笑,偏又成了一句慨叹。
细细微微,便就那般散在了一片清寒的微风之中。
“师尊,弟子似乎又错了!”语罢摇头苦笑,却见身旁青衣小童竹音拉了拉他的衣袖,不动神色地指了指那从帘幕后盈盈走出的少女。
一眼,俏颜无脂粉,低语似莺啼。一身素雅衣衫更衬得少女一身风流态度,不似楼间卖唱女。再一眼,却顿觉少女憨态可掬,笑意真挚,全无了方才似有若无的疏离之气。
遥遥一礼,盈盈一福。少女低声道:“家父要闲儿来与先生说几句话。”
“喔?”眉梢微微挑起,转眼又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魏牟浅浅笑了,拱手为礼,“不知老先生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当是有二三事,曾悔之不得,而今见小辈迷惘如斯,自当是倾力解之,愿无人再有家父当日之憾。”
“请闲儿姑娘明言。”语声稚嫩,调子里却带了几分刻意的老成,魏牟笑了笑抚了抚竹音的头,只道:“小童无知,还望勿怪。”
“呵呵——”闲儿掩面当是笑了去,却顷刻即收,施施然道:“当年事,无可悔。既已定,便当行。犹疑当是悔之根。人生虽无二次,我等乱世中人,不当求一个无憾,而当但求一个无悔。”
话音未落,便见闲儿转身向着轻纱之后走去。一步一顿一抚掌,一改幽咽之气,“人生数十载间乱,偏要去,求不得。求之不得心难平。求之不得,不求不得!人生乱间数十载,非要寻,此间乐。此间乐,难求得。不若逍遥走一回,问世间,不平事,寻仙境,篱边得!”
唱罢,抚尺一响,便再听不得老者与少女的声音。而满座却依旧静静对坐。或有人用些茶点,三三两两谈些天下趣事,或有人取棋子棋盘,就着微凉茶水,烂柯相见。又或,一叹一笑,终究出门而去。
人间百态,何不是若此?
灰衣人垂首不语,良久方抬首向着帘幕之后远去的人影,行了一礼。遂起了身,向着来时路去了。
若要求一个不悔,那便遂了心,随了性。纵有将来千般憾事,那又如何?
帘幕后老者悠悠而行,眉目间却多了一分从未有过的沉寂,闲儿蹦蹦跳跳跟在老者的身后,看着老者不语的样子,眉头皱了一皱,蓦然停下了脚步。老者察觉到了,脚下的步子倒也不停,只是慢悠悠地行着,良久见少女并不开口,才道:“闲儿,怎么了?”
闲儿瘪了瘪嘴,十足的少女姿态,“爹爹,平素我们游走四方,虽时常见你开导那些迷途之人,但是却从未见别后,能让爹爹显露于眉眼的。我便想,这魏牟到底是何样人物,值得爹爹这般在意,这才慢了些脚步。”
老者一捋胡子,眉眼之间的凝重散去了些许,堪堪笑道:“既然想知道,闲儿又为何不直接问爹爹?”
却见闲儿一脸理直气壮,“爹爹,若是你愿意说,何必叫闲儿去开解那魏牟,若是你愿意说又何至于紧锁眉头?既然是爹爹不愿意说,闲儿若是强求,岂不也失了为人子女的本分?纵若知己之间,也当有不应问及之事罢。”
“闲儿,你倒是有理。”见老者眉梢那些微的阴霾也终究散去,少女蓦地笑了,蹦蹦跳跳赶上了老者脚步,向着雾气深重之处走去。留下老者,笑着捋了捋自己的胡子,看着少女的背影一阵怅然,声音低沉回环,“秋远啊……怎么,又看见了秋远……”
红尘散乱,该散的终究还是要散去。纵若相留,心若不在了,徒留那虚假的躯壳又有何用?
“喏,与了你的。今日可算是最后一份了。”娇俏女子,盈盈一笑,身段风流,往张良身上一靠,却见张良一个回身,落了空。女子倒也不恼,只是斜斜倚在了桌案上,手里提着一油纸包着的糕点,缓缓道:“晨间未见阳光时的露水,还有今年落雪后,初绽的梅花。这一小包梅花糕,可是一年唯有一包的好东西,我倒是不明白了,为何总要与了你这薄幸汉子!”语罢,纤长玉白的手指还柔柔遥点张良一下,柳眉半蹙,杏目微敛,惹得店中其他人都深吸一口气。更有甚者,跃跃欲往张良处教训这寡性之人。
正当人群之中悉悉索索之声渐渐响起之时,老板娘却是又一声娇笑,遥遥把纸包抛向了张良,横眉扫了堂下众人,才道:“颜先生,许久不曾来过我这小铺子,莫不是嫌弃了我等鄙俗之人才想到要敬而远之么?”
苦笑着接过了老板娘抛过来的梅花糕,张良转身道:“你分明知晓无繇不是那般人,这些日子庄中正值招收新弟子之时,忙了些,而且无繇感染了风寒自然无法前来看望了。”
“呵呵,”看着张良的背影,老板娘笑道:“分明知我不是那般意思,偏要一本正经,我怎的只见你遇上你二师兄的事才会如此较真。平素笑看天下的志气,都到了那般去了?”
张良背影一滞,却终究没有回头,只是朝着来时的方向踱着步子。不疾不徐,路过小楼之时,白纱幔帐,迎风而舞,却唯独不见了少女浅声低唱之声,少了那纱帐之后与他笑谈梅酒的老者。
寒风吹过,神智蓦然清醒,心却陡然失却。眼前,心头,皆是那个雨夜,竹楼上那人清泠的琴音,还有那时滴落在纸伞上细细的雨声。
还有,那时一个回首时拥抱的温度,还有那样一个雨夜,那样一个浅浅的笑意,那般……
碰上袖中微凉的玉笛,顺着那血红色的丝线找到了那个泛着暗色的指环,张良笑了笑,“一生逍遥尽覆,细雨夜,冷音中,浅笑里……数不尽天下痴儿女,休要问,少年伤怀为那般?”
晚烟收,暮色廖。正到了小圣贤庄的门口,张良却陡然止住了脚步。
只听得那娴静淡雅之声随着木门的“吱呀”之声舒舒响起,一袭淡紫色的衣袍,还有腰间素色的锦囊,眉目浅浅,舒展开来之时,便若春风拂来。
一笑,却听得那声音道:“不知道家魏先生远来至此,可有要事?我小圣贤庄未曾远迎,当真是失礼了。子落,请魏先生去前厅稍坐。”
“是。”穿了一身青衣的子落,拱手为礼,朝着魏牟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魏牟笑了笑,两个青衣小童便随着他入了小圣贤庄。
远远回望,却见那一袭紫衣依旧静静站在朱红色的门前,良久,才是一个叹息,微微摇了摇首,“子房,你可还要站在那里多久?”
梦里丝竹低唱,天犹寒,水犹寒。雁字回时,何处是故园?水白色的衣衫下的身子微微一滞,眉目轻轻纠结了些许,瞬间便又散开。张良笑了笑,翠色的竹枝,随着走动,轻轻晃动,略随竹风,似有微鸣。
手中的翠色纸伞握得越发紧了,看向眼前那温温浅浅地笑着的人儿,一腔愁绪心思,终究化作春水,散了人间。
微微一笑,朝着颜路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裹,“晨间未见阳光时的露水,还有今年落雪后,初绽的梅花。是老板娘的心意。”
称道的话,才说了一半却陡然转了调子,把人情送给了老板娘。看着那人笑着接过了自己手中的包裹,淡紫色的儒服衣袖下露出泛着青白的手,微微皱了皱眉,手微微伸了出去,却在下一瞬收了回来。
——终究不是旧时人,不是旧时景啦……
眉一敛,抬首便又见到那在阳光下泛着些微琥珀色的温润眸子。似乎带着笑意般微微眯起些许,静静看着自己,良久才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带着冬末的微寒,还有初春的温润,轻轻点在眉心,“你,心不在焉。”
一个后退,抑制住心里陡然掀起的波澜,堪堪站定。内心泛起一丝苦笑,脸上却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凤眼稍稍挑起,写意风流。“二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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