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青色的衣袖合着半束的长发掩住了竹筏上那人浅笑的容姿,被摔在后面的天明却依旧是冒冒失失地蹿将上来,一把本要抓住那个沉静少年的后领,却被那少年轻轻一闪,躲了过去。
一张脸闹了个通红,四下看看竟没一个出手或者出言帮他。心,一气,一急,便是一个跺脚,嘴里高喊着:“我可是剑圣盖聂的徒弟!你你你……”扑向了那沉静的少年作撕斗状。那沉静少年倒是没有理睬,一时间玉环作响,便见一人白发如雪,蓝衣如梦,眉目似幻,嗓音如泉。
依旧是轻轻提住了少年的后领,低低迂回的声线浅浅道:“你若再动,我便……”
话,没有后继,少年却是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似乎应了一声,便在没有什么动作。
“横剑不出鞘,自有三分势。故来剑客皆寂寞,唯有煮酒与剑吟。红颜易碎,剑意难舍,不知可有两全?”又在水流中划过一道浅浅的波纹,声音不疾不徐。
那一群人中,唯有那灰衣人身子微微一颤,复而静默。而其余几人,却终究把这视线投向了不知是敌是友的青衣之人。
“素闻墨家雪女一舞可倾城,今日一见,当是人艺双绝,在下佩服。又闻墨家高渐离水寒剑,一出,萧瑟如冰,果然也是百闻不如一见。机关术,博浪沙……墨家各位今日可算是齐全了,唯有……”说到此,声音确是一顿,“素闻但凡医者不自医……”
“敢问这位先生到底何人?”身材壮硕的大铁锤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手掏了掏耳朵,大声道:“废话说个没完没了,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夫子没教过你么?要都如你这般,说个事要到何事?”
“铁锤兄倒是自以我不是恶人。”尾调微微上扬,那人又说,却仍旧是不疾不徐的调子,引得大铁锤把手中的铁锤捏得“吱吱”作响,却终究只回得出那么一句话:“你怎得知晓我不当你是恶人?”
“呵呵,铁锤兄虽是勇武过人,也不知脑中废草之人。见左右墨家当家对我敌意似有似无,自然知道几位墨家当家也不知我到底是敌是友,而我却迟迟不动手……”凉薄浅淡的声音带着些浸过流水似的湿意,青衣一顿,轻轻抬手,抵住了大铁锤一瞬间打过来的铁锤。温雅一笑,映着微微的光,那一刻明如春山。
“管你娘的是好人坏人,大铁锤不管,打了再说!”大铁锤一瞪眼,半撇过脸去,看着自己的攻势被化解,就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了上去。
“老子不信压不垮你!”
“大铁锤!”声音如珠玉坠地,层次零落,却是雪女,雪发若流光掠过,一手把天明扔给了身侧的高渐离,手中白绫如练蛇飞射转眼便绕了大铁锤好几圈,才要发力,眉间却是一皱。
青衣人一推一挡间,已然把大铁锤送回了岸边。
“不知先生所来到底何意?”不理会天明在身后的暗暗惊呼,雪女示意大铁锤向后,大铁锤心不甘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才走到了后方。
却道,青衣人只是朝着那被人半抱着的女子说道:“我,是来带走她的。”
“为何要交由你带走?”问话的正是一身灰衣——盖聂。
“世间身伤好治,情伤难愈。”眉,微微一锁,似云过月开,而后便是肆意决然而笑,“这个理由可够?”
“够,如何不够?”盖聂闻言微微一顿,手一松,却被雪女按住,最后又被高渐离按住。
摇首,复,颔首。
终究还是把那苍白脆弱的女子交到了那个青衣人手中,“惟愿我等并非所托非人……”
张良一笑,却又一叹,眼前那细瘦女子的面容,面前忽然忆起,那日柳,那日雾,那日回首,那日扉页上点点猩红……
手在触及到女子的面庞那一刻陡然抽回,哪有什么柳,哪有什么人,哪有……
那人逆光浅笑,温雅如璞玉在手,温而不寒。
站起身,竹蒿过水,忽然心一落,“在下儒家,张良。”
“公子,请问你是打尖还是住店?”小二笑着跑上来,打量着走进店门的青衣男子和男子半扶半抱着的素衣女子。跨过门槛的时候,青衣人的手略放低了一下,女子的脸便轻转过来。
眉如柳,闭目如千云闭月,不撒脂粉,却更有几分清丽脱俗的味道。倒不知,这女子睁开眼睛会是如何姿色?
小二愣了愣,才察觉到青衣男子在自己面前微微咳嗽了一下,再一眼,却是忽而闪了神智。
一袭青衣,眉目如画,而丝毫不显女气。一双狭长的凤目微微一眯,如出柙利剑,小二心一凛,倒是这次闯祸了!却见青衣男子,却又一笑,“小二哥在这里办事多年,我这次要请小二哥帮我寻一个人。”
说完,便从衣袖中取出了些许银钱,塞到了小二的手中。小二眼睛一亮,道:“客官只管里边请!这找人的事,我大牛在这里做事多年,只要知晓定无不告知公子!”
张良点头一笑,柔了方才慑人的气势,才道:“我要寻一个能照顾这位姑娘三日的细心妇人。要懂医道,可时时替她护住心脉。”
“啊?姑娘?!”这回倒是小二又一次傻了眼,一脸讪笑,却不无得意:“这位姑娘与公子郎才女貌,我大牛倒是看走了眼,不过,”再打量了端木蓉与张良,“好事将近吧。”
不知怎么,无端端感到了些微的寒意,小二回神,才看到对面的青衣人,似笑非笑,却不看着怀里扶着的人,只是看了门外经过的一顶青色纸伞,笑道:“好事多磨。”
目光微涟,神思惟系那一袭淡雅白衣,世人曾谓:痴。
“那就没问题了,隔壁那王大妈,早年丧女,便一直救济来来往往的落魄少女。那里日日人来人往,却最不引人注意。公子觉得可好?”小二眼睛一转,便计上心来。
张良笑着点了点头,“甚好。”
辗转打点了许久,把端木蓉安置好了之后,张良才从怀里取出了三封信,交给了小二,若是将来有人来问你儒家张良之事,便把这三封信交予他们。”又给了小二些许银两之后,张良才走出了店门。
侧身西望。
落日,垂柳……故人、
兴之所至,忽而起歌,“我行其野,蔽芾其樗。婚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畜,复我邦家。我行其野,言采其蓫。婚姻之故,言就尔宿。尔不我畜,言归斯复。我行其野,言采其葍。不思旧姻,求尔新特。成不以富,亦祗以异。”
“叮铃——”车扉前的铃铛因马车的骤停而发出清鸣,车轱辘因原本过了野道而在青灰色的地面上压出了一道棕黑色的泥线。
朱红色的大门,微开而轻轻闭上,子落一惊,转身便向了藏书阁奔去。
“伏念师叔!”子落一边跑着,一边向着藏书阁跑去,想来这些时日,掌门师叔多是在那里查阅书籍。故,才一打开了藏书阁的竹门,子落便低声呼了一声:“伏念师叔!”
“啪——”低首为礼,子落低眼看着白色儒衫上的礼节,还不及开口,又听得一声书响,坐在桌案之前的人轻轻哼了一声,“子落……”
手一拂,落子千言。
子落一抖,连忙俯首跪在了藏书阁门槛之前,心中一边暗道自己遭了霉运,一边口中说着自己熟稔到无以复加的言语:“弟子知错,弟子不该鲁莽擅闯藏书阁,不该在藏书阁大声喧哗,不该打扰师叔祖参详棋局的雅兴!弟子知错,弟子愿受责罚!”
“你……”细长的眼睛眯了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子落,又看了看满地的落子,眼前忽然又福相起那一抹温雅白衣。
绪漓……莫绪漓
师叔祖
子落是那人的徒孙啊,我倒真是老了啊!
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似乎花了比平日更长的时间。走到满地落子之前,才要弯下身子拾起,动作却生生顿住,才要伸出手去揉一揉闪了的腰,却见一袭白衣已然到了自己的身边,细细揉了揉闪了的腰。
“子落,谁让你起来的?”声音似乎同平日里一般严厉,却不见少年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不用回身,荀况也能见到少年那静心细致的神情。
苍老的脸上,忽而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任由少年扶着自己到桌案前坐下,细细将地上的棋子分类捡好。微笑未罢,却见方才安静的少年忽然一拍脑袋,大叫一声,“不好啦!我可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错!”还没等子落说完,荀况便打断了子落的话,“错!错!你自己说错在何处?”
“师叔祖,子落真的有急事!”子落抬起头,直直看向了荀况,却发现那双苍老的眼之间却从未有过话语中的刻薄,心一暖,少年是从未有过的勇毅。
“请师叔祖听子落一言,子落来此本是寻伏念师叔的,前方有朝廷贵胄到访,颜二师叔身体欠佳又不适宜打扰,所以……”
“子落……子落……”话音才落,便听得荀况苍老的声音,悠悠重复着这两个字,良久,才叹了口气,缓缓起了身:“你先去门口叫人候着,再去你颜路二师叔哪儿寻你师叔去吧。”
“是,师叔祖。”子落听得荀况吩咐,连忙转身就往外跑去,至门口时,才发觉未听得师叔祖的脚步声,转身,才发现荀况已然朝着自己的竹屋,缓缓去了。
半晌,才微微向后挥了挥手,“莫要等了,若有客来,我一律不见。”
终究还是停下了脚步,子落静静望着荀况远走时,苍凉的背影。忽而觉得,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儒,其实也真真切切是一个老人了啊!
“师叔祖……”子落呢喃了一句,脚下的步子却依旧匆匆,穿过自省堂,走过繁花烂漫的长廊,终于到了朱红色的大门之前。
轻轻阻了上前来开门的几个小童,看着那些小童一脸为难的神色,又及那才转身便又响起的敲门声。子落笑了笑,径自拉开门看了看,才退了回来,从侧门走了出去。
华美的马车之上,悬着雕花银丝小铃铛,和红色略长的流苏。纱帐之下,门微微开了些许,却并不能从这其中看出些什么。子落暗自收回了视线,在马车前轻轻一礼。
原本在朱门之前敲门的赶车人也走了回来,上下扫视了子落许久才道:“你们儒家是干什么吃的?怎得敲门许久,也不来个人迎接,我们大人可是朝廷大员,你们……”
“且慢,不得无礼。”马车内传出了低低的男声,不急不缓,“你这般无礼待人,又怎叫人以礼相待?还请这位小先生多担待。”
“贵客有礼”子落拱手为礼,说道:“我儒家掌门有急事暂不能来迎接众位。而众位贵客,自是个个讲求礼仪不得有一丝偏颇,否则就会有失身份,故而仓促之间若就此进了门去,岂不是于儒家礼仪不合,与众位贵客身份不符。所以,弟子斗胆请众位贵客稍后,我儒家片刻之后定会好好招待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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