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行。”马丕瑶一脸郑重地抚摸着秦川的肩膀说,“秦川,你仪表堂堂,心存正义,是难得的人才,只是老夫不能留你在身边,因为这样反而会害了你,知道吗?”马丕瑶说着,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忙给刘铁比划了一些。
刘铁会意,立即出去,很快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包裹回来。
马丕瑶接过刘铁手里的小包裹,正要塞给秦川,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将包裹放在案牍上,吃力地弯身在案牍后面翻了一阵子,拿出一副画卷,打开看过之后,急乱地卷起,连同小包裹一块递给秦川:“这是一百两白银和一副诗画,你无论如何要收下,银子是让你以后暂且生存所用,至于画吗……是老夫要嘱咐你的千言万语的浓缩。”
“老爷,画我收下,这银子我是不会收的。”秦川一手接画,另一支手去推银子。
马丕瑶正色道:“你身无分文如何生存?难道说还要被别人利用不成?”
“这……!”秦川语塞,脸腾的红了,羞愧的低下头。
马丕瑶拉起秦川的手,将银子放在他手里,****握了握说:“秦川呀!每一个有成就的人,每一个所谓的英雄,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你想呀!秦琼还有卖马的时候,杨志还有卖刀的时候,人在困境的时候,一文钱能难死英雄汉。关键是,所谓的英雄,就是怎样走正路摆脱这些困境,光明正大地走出人生的困境,所以说这点薄银你一定要收下,好了!事不迟疑,趁着夜色,你必须立即出城,刘铁已安排好了。”马丕瑶说完,将包裹硬塞到秦川手里,推着秦川向外走。
男儿有泪不轻掸,男儿膝下有金钱。秦川热泪飞溅,又一次“扑通”跪下,哽咽不成语:“马老爷如秦川的再生父母……!”
马丕瑶不容秦川多讲,扶他起来,催促他快点出门上路。门外,早有四个紧衣束身的侍卫严阵以待,紧身束装的刘铁,在一旁候着。
秦川站起,画卷“啪”地掉落在地,兀自散开,秦川附身拾起,忍不住慢慢打开画卷,只见上面是一幅精美别致的姜太公钩鱼图,图画的边缘处题有一首《放鱼》诗:
早觅为龙去,江湖莫漫游。
须知香饵下,触口是铦钩。
诗的字迹绢秀,如行云流水,柔中有钢。秦川一看,心里便不由自主地想:定是那位秀美的夫人所写。因为这样娟秀端庄的字迹,只有女人才能书写得这么美,也只有她才能写得这么美,这叫做字如其人,人如其字。
秦川快速收起画卷,又跪下,五体投地,给马丕瑶磕了好几头,这才急身站起,跟着刘铁,头也不回地去了。
青霞随即从屏幕后跑出,呼延氏也紧跟着女儿,像个犯错误的孩子,羞羞怯怯地站在马丕瑶身旁。
青霞手扶门框,望着刘铁、秦川和几个侍卫消失在星光黯淡,月华迷离的夜暮里。她惊恐不安,急转回身,迷惑不解地问父亲:“父亲,那秦川可是个好人?”
“嗯……”马丕瑶不知如何回答,他即没说秦川是好人,也没说秦川是坏人,只是答非所问地说:“待七丫长大以后,自会明白这其中之深奥的。”
“那他要到哪里去?”青霞追问。
“唉……能到哪去呢?只有去撞荡江湖。”马丕瑶很无奈地说。
“江湖在什么地方?离这里远吗?”青霞一脸的担心。
“这……”马丕瑶起身,移步到门口,手扶门框,仰望太空之浩瀚,月华之迷惘,长夜之诡秘,顿感苍凉和无奈。没有人说得清江湖到底在哪里,是在这座山的那边还是在更远的地方。撞荡过江湖的人都说江湖险恶,其实,是人心险恶。于是,马丕瑶用手抚摸着紧紧依偎着他的青霞说,“七丫,其实……江湖就在人的心里,每个人都游走在江湖之中。”
第15章:路遥日夜兼;老母盼儿
光绪十八年,即1892年。
严冬已经过去,没有完全消融的残雪,像皮藓一样,顽固不化地匍匐在没有被人踩踏到的路边或阳光照不到阴处。初春仿佛忘记了行使季节的时令,因为寒冷仍然笼罩着中原大地。
尽管已是辰末,太阳却无影无踪,天空阴糊糊地低垂着。如烟如纱的浓雾,丝丝缕缕地漫锁着路边的田野、湖泊、树木和行人。一辆驰突的官车,不顾浓雾的障扰,正自南向北,飞快地在官路上狂奔,仿佛是驰驶在无人之境的万里黄泉之路上。几名快马加鞭的侍卫和公人,紧握手中的马鞭和缰绳,吆喝着相护在官车的前后。官车驰过之后,冰泥混杂的在路面上,便留下深深的车辙辗过和马蹄践踏的杂乱痕迹。
宽敞的官车里,马丕瑶面色凝重而阴沉,年过华甲之龄的他,不停地发出焦灼的叹息声。因为老太太病危,他一接到儿子吉森的信后,便立即推掉公案之繁,夜以继日往家赶。
他知道,此时此刻,老太太正迫切地盼望着他,盼望着见到他,见到这个不孝的儿子。
老太太是父亲的侧室,比父亲年少很多,被父亲收在身边的第二年,她便全权执撑家中内务索事,但母亲却毫无怨言,因为老太太她是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去化解别人痛苦和误解,凭自己的善解人意,和宽广的心胸,去赢得母亲的宽心和众人的称赞的。不但父亲对她的治家有方心服口服,连母亲也很欣赏她的才干,可令人遗憾的是她没有为父亲生养子息,并不是她不会生养,而是父亲年迈的缘故。
老太太虽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却胜似生身母亲,父母相继归西后这些年来,自己能坦然地在外赴任尽职,政绩显著,为百姓所爱戴,被誉为马青天,都是因为老太太持家有方,使他没有家务索事之忧。特别自己在山西任职其间,一去就是十年之久,家中的大事小事,妻儿老小,他皆无暇无力顾问。但是,老太太辛苦持家,无怨无悔,把个宅厚人众的马家府邸,主持治理的井井有条,使他的长子成家立业,次子功名喜人,小女七丫也从他离开时的小胎娃,摇身长成秀丽丰盈的小姑娘。
这次去边垂赴任,老太太又体恤他年迈体衰,特意安排呼延氏母女随身侍候。其实,老太太最舍不得七丫,七丫可是她的心肝呀,七丫离开她这五年,老太太肯定倍想七丫。
春节前,他接到家中的书信,得知三子和四子也相继成了家,都在协助长子办安阳广益纱厂,长女和次女也相继嫁入了殷实富足的大户。
这都要归功于老太太呀,这五年来,老太太每年给儿女办一宗大事,老人家是操心过度,累坏了身体呀……。
马丕瑶想到这里,长呼了一口气,猛然拉开车帘,焦灼烦躁地望着窗外。漫天的迷雾,如烟如云,阴魂不散地缠绕在地面上。
呼延氏面色媚婉凄迷。如泣如噎地低着头。轻轻地揽着女儿青霞。无声地坐在马丕瑶地对面。回想着老太太在过去对她细无痕迹地偏袒和照顾。在生下女儿地第二天。马丕瑶便离家到山西赴任。做为侧室地她。生活在庞大地深宅里。应该是步履维艰地。可老太太以心疼七丫为借口。处处呵护着她。让她感觉不到做偏室女人地无奈和凄凉。特别这次随丈夫赴任。更让她对老太太感激涕零。因为女人最大地幸福。莫过于时时刻刻生活在丈夫地宠爱之下。特别是年轻貌美地女人。特别是品尝过男女之味地貌美女人。
洞察世事地老太太深知她迫切需要这一切。不动声色之中成全了她。成全了她这个做侧室地女人。
呼延氏想着想着。晶莹地泪水。便如露珠似地在她地俊颊上流淌滚动。她不由自主地抽泣起来。
青霞忧忧地拿出手帕。替母亲擦去脸上地泪珠。悲伤地说:“母亲不哭。奶奶只是想七丫了。咱一回去。奶奶就没事了。”
呼延氏含着泪点点头。免强挤出一丝比哭还凄伤地笑意。
十五岁地青霞如初升地朝阳。体态盈润优雅。相貌俊美秀异。咋一看去。标准地闺秀淑女。但她地眼神中。却透着果断和坚毅。还有时隐时现地绽露着叛逆和属于男人地豪气。
青霞轻轻地俯身在母亲的双膝上,十岁之前的记忆像窗外的浓雾一样,如烟如云,如影随形,紧紧地缠绕着她。
在青霞的记忆里,在她还没有见过父亲的十岁之前的记忆里,她自信地认为,祖母比母亲更疼爱她,并且是大胆地疼爱她,炫耀似地疼爱她。
而眼前的生身母亲呢,总是处处小心着,谨慎着,一举一动都看着大娘和哥哥姐姐们的脸色说话行事,就连疼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是怯怯的,恐恐的,生怕被别人看见,弄得青霞曾一度怀疑她呼延氏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因为大娘不管在什么场合,对她七丫的监护和管制恰恰像个行使自己职责的生母。若不是她偷偷问过祖母无数次,她还以为大娘是她的生身母亲呢。
而祖母呢,则恰恰相反,不管在什么场合,都习惯地揽她入怀,很自然,很随便地抚摸着她的发丝、衣服和脸颊,双眼里满是无法言表的疼爱和怜惜。如果有客人在时候,祖母常常会不无炫耀地指着她说:“这可是我们玉山(马丕瑶)的老疙瘩呀,一个小末滴溜……”
特别是她八岁那年,那是每个女孩子都无法忘记的年龄,因为要裹小脚了,把稚嫩的小脚丫硬生生地折断,用长长的三寸宽的白棉布缠起来,缠一辈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像木偶戏里被人牵制的木偶。
她死活也不愿意裹小脚,哭喊着,撕扯着裹在她脚上白棉布条条,不吃不喝,也不上床睡觉。大娘虽然心疼她,可仍不同意她不裹脚,便点着她的眉头,苦口婆心地劝说她,若不裹出一双小脚脚,长大了就嫁不出去。大娘说着,便脱掉自己的小尖鞋,扯掉长长的裹脚布,伸出畸性的小尖脚让她看。谁知,不看则已,看了之后,她哭喊的更厉害了,她就死也不想让自己的脚变成那个丑样子。
那时,她的母亲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她,虽说很心疼她的样子,却没有上前说一句心疼的话。倒是祖母一声令下,同意她不裹小脚了。于是,府里的所有人,便再也不强逼她裹小脚了。
青霞静静地回想着记忆中的祖母,迫不及待地想快点回到家中,出现在祖母面前,给祖母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好让祖母快点恢复健康。这样,父母就不会再悲伤了。于是,她起身探出头,冲赶车的车夫大声喊:“快点,再快点……”
她喊出的声音焦灼而洪亮,与她的淑女相貌极其不付,像不是从她的身体里发出来的,仿佛是一个豪气冲天的少年郎。
申末,太阳像块破旧的红布片,模模糊糊地挂在清冷的西天上。在没有余辉的夕阳里,几只羽毛蓬乱的灰鸟,站在孕育着绿色的树枝上跳跃、嘻戏、亲昵。不远处是它们巢穴,它们正在家门口合家欢乐。田野里的过冬麦苗,正以不可抗拒的生命潜力,在即将垂暮的黄昏里,拼命泛着生命的绿色。
官车飞快地驶进将家村,驶向马宅。早有站在宅外面的佣人跑进去禀报。稍顷,吉森和在昨天就赶回来的吉樟,一前一后地跑出来,扑向父亲的官车:
“父亲,您可回来了。”
“父亲,您一路辛苦了。”
马丕瑶焦灼地下车:“你奶奶怎么样了?”
“奶奶三天前就不行了,现在就剩一口气在那悬着呢,像是在等您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