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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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37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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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这事,闻人不二一时间倒是有些苦笑,若是那秦绍俞挨骂,少不得要迁怒到自己身上来。无论如何疏不间亲,总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尧祖年等人倒是能看出他的忧虑,成舟海便挥了挥手:“不用担心,成事不足败事也不足,老师在这些事上辨别肯定是有的……老实说,虽然说达官贵人哪家哪户都这样,肯定会有攀亲戚走门子的人。但相府这边算是全部推倒了重来的,这段时间里一股脑的就过来。老师、师娘都是不堪其扰了……”

他顿了顿:“不过,我确实是很想第一时间见到那位宁立恒,老师也说了让他第一时间来府里……理由你却是猜错了。”

闻人不二皱眉想了想:“我知道他跟老师是忘年之交,不过……不是因为诗词?”

“不是诗词,也不是梁山。虽然说这些事情上,他所做之事我们都远远不如,但后来老师与年公、觉明大师都议论过,这位宁公子,想事情……破题的方法与普通人怕是有些不同,老师说他是异人,但这类人也不是没有。但真正让人深思的是这个……一开始我也是没有注意到的……”

成舟海神色严肃地说着话,从一旁的柜子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闻人不二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他从杭州发过来的一些情报,东西有些多,捆成一扎。这些情报整理过,大部分是城破之后才有机会发过来的,因为太多了,但破城后才发来京城的,大都也是些不重要的消息了,只是作为整个事态的补充而已。

“这是哪些情报?”

“一开始你只发来几篇,我看了一眼就扔一边了,年公他们也是一样。”成舟海说着,拿出最下面的几封信函来,抽出里面的纸张,闻人不二接过来看了好一阵子,却是结结实实的皱起了眉头。因为这些东西,实在是太不重要了,他看了半篇才终于想起这是什么,随后仔仔细细地看完整篇:“这些?里面难道有什么玄机?”对他来说,看太过幼稚且错漏百出的文章也是一种折磨。

“有玄机。”成舟海拍了拍旁边的一大扎东西,“不过一下子看不出来,我没看出来。”

那边尧祖年摇了摇头:“惭愧,当初我也没能看出来。”

“我记得这是宁立恒当初在霸刀营里弄的那些东西,他逼着那些儒生写文章,但良莠不齐,有的甚至狗屁不通。里面莫非藏了什么暗号?”闻人不二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阵,抬起头来,“但现在也没用了啊。”

“一下子看不出来的……”成舟海揉了揉额头。

“你总不会想说……”想了好一阵,闻人不二才想到了一些什么,但片刻间,竟有些难以归纳起语言来,“这些东西里面……”

成舟海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些东西文采有好有坏,若纯以文字论起来,宁立恒实在是一粒米都不该给那些文人的,你寄过来后,我们谁也没有在意,直到有几次,我发现老师竟然拿了这些文章去看,甚至还找出所有的东西来,一封封的全部挑拣出来。我们才觉得有问题,后来老师跟我们说过之后,我们就……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这是诛心之论了……”

“开玩笑吧。”闻人不二扫视了房间里的几人,“当时我知道他是设了个局,那边……霸刀营的那位刘姑娘也信了,但当时的环境,这个局他不设就死定了。但总不能说,这事情真有可能,那种环境下,他被抓才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些东西真有可能?”

“启宗十三年,贺州大儒吕济方散尽家财,在当地村子里施行‘大同’,所有事物归人共有,与人同吃同住,一同劳作,村中事物由多名‘善老’商议后共同决定,欲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旁边的尧祖年开了口。

“这类事情,过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想法极好却多是无疾而终。吕济方那次进行了三年,后来据说村民愈发懒惰,村中入不敷出,吕济方劝说众村民劳作,又欲以‘善老’的名义制约众人,最终却激发了矛盾,吕济方在冲突中被杀,村民一哄而散。当地知府后来审理此事,认为吕济方有圣人之向,却在散尽家财后被杀害,在此案上达天听后判了处决二十三人,秋后便悉数斩了……”

闻人不二道:“这两件事岂能一样?”

“但其实类似。”成舟海看着他,“老师看了他在杭州霸刀营中做的所有事情,一环一环,环环相扣,他没有在玩也不是在骗人,闻人,他心里有数。”

闻人不二沉默了半晌:“舟海,你先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自然是好事啊,怎能是坏事!”成舟海摊开双手,说道。

闻人不二这才松了一口气,一旁纪坤递过来一杯茶水。

“老师说,一开始认识这位小朋友时,他棋下得好,剑走偏锋。后来是诗词做漂亮,灾情来时,又有经世济民之才。再后来对敌应变从容不迫,这是大将之风了。这些东西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栋梁之才。但跟眼下比起来,那些东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纪坤语气有些轻,但沉稳,重复着秦嗣源的话:“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

第三六六章 心之所愿 天下大同(下)

“人人皆可为尧舜……这是道统,闻人,那位宁公子,有大同之念……只是也有些危险……”

房间里纪坤微微顿了顿之后说的这番话,也令得闻人不二大概知道了众人对宁毅的态度。

当初在霸刀营,宁毅与刘大彪弄的那些东西,其中自然也是有各种考虑的。闻人不二在破城后将所有的资料都汇集发到汴梁,也是因为调查后知道,那刘西瓜做事虽然看来鲁莽,实际上却是个非常聪明的人,要欺骗她,就算是宁毅,也是不容易的。

宁毅所弄的那些东西,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深意,他并没有用心去看。本来也相信若是老师或是老师身边的人,会从中看出整个事态的端倪,却并未想过,真正引起老师这边重视的,并非是宁毅当初写给刘大彪的诗词,或是他在霸刀营中各种行为、话语的记录,而是桌上的这些虽然由他主导,大部分却并非出自他手的文字。

当初在霸刀营中,宁毅搜罗了大量沦陷后惶惶度日的文人,给他们写文章的任务,随后让他们用文章来换粮食。这一举措在后来保留下了大量的文人,甚至连他们的家人也因此得以幸存。然而即便以闻人不二的眼光,这些人回报的文章也实在是没什么质量,在他看来,宁毅那样的大文豪,对此自然心知肚明,他将那些文章一批批的收了,纵然有时候将人训斥一番,不发粮食,也实在因为这帮家伙做得太过火。

当时的那些杭州文人,大部分还觉得宁毅助纣为虐,成了霸刀营中走狗。但在闻人不二这边看来,宁毅可谓忍辱负重,在保全自身都不简单的情况下仍旧庇护了如此多的人,实在有圣贤之风,反观这帮家伙,本身也是有文采的,写个文章却是敷衍塞责。刘西瓜又不是笨蛋,若是责怪下来,压力自然就都在宁毅身上。

若是有可能,闻人不二倾向于在破城后让这些人认清宁毅对他们的救命之恩,但后来这一切还是得藏在黑暗之中,不好明说。至于这些文人写的文章,算不得什么秘密,当初他们写出来,宁毅就发到霸刀营的学堂里,让学生去看、念甚至于提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抄出来的有很多份。这些文章的结论虽然与当今的主流思想稍有偏离,但立意还是从孔孟之道出发,不算什么反动文字,闻人不二收了收发过来也只是顺手而已。只是到了这边,反倒令得秦嗣源重视了起来。

“民贵、社稷次之、君轻……人人皆可为尧舜又或是用九,见群龙无首,吉……这些东西放在反贼那边或许只是发发牢骚。但仔细想来,却是了不得的。”尧祖年开口道,“古圣先贤以德治天下,但何谓德治,圣贤教化万民,万民遵从其教化。故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如今律法繁冗,世道却愈见其差。吕济方等人所行之事,所以失败,无非因为村民未受教化。但如何教化,如何教化才能有用,实际上才是真正的难事……”

“年公的意思是……”闻人不二想了想,看着桌上的那些文章,“这些有用?”

“东翁与我等认为,小范围内,可能真是有用的。”尧祖年点了点头,“至于推及天下能否有用,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等如何能看到……当然这些文章也真是太儿戏了一点……但方向未必有错。他在霸刀营中,做了好些事情,那些看似儿戏的选贤任能,却任由高层作弊,甚至刻意地想要引起公愤,重要的并非是真要选出贤能来,而是让人明白,一个圈子里,想要有什么,你首先得伸手去拿,否则必然什么都不能有,这样的自觉是最难得的……”

他顿了一顿:“而若只是这些小事,也只能证明这位宁公子于操纵人心上有一手。这种本领,他以前就已表现得淋漓尽致。而唯有眼前的这些文章,证明他想要触及的,已经不仅仅是人心。闻人,能够将事情考虑到这一点的人,已经足堪与任何人坐而论道。因为唯有这些东西,可以将道统传承下去,这已经是人性,而不仅是人心了。这位宁公子,在霸刀营中所做的这些事情,从表面上来看,是有些儿戏的,但其中这些环环相扣的东西,绝非一个人一两年可以想得清楚……这位宁公子,正是我辈中人。”

闻人不二迟疑了一下:“可是……一路之上我们也有聊过,他对这些,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东翁也是如此说法。”尧祖年笑了起来,“当初在江宁,据说这宁公子性情就表现得有些惫懒,且对儒学道统不屑一顾,但现在想来是看错了他。懂得越多,愈知行路艰难,特别是大同之念,谈何容易,自古以来,一开始心怀热忱,然后见人间世事,心灰意冷,归隐山林者不知凡几。家师壶山公当年也是如此,官场倾轧,世人庸碌,他辞官后归隐,便不再多问世事了。”

“这位宁公子据说少时木讷,毫无出色之处,后至成年,竟忽然入赘一商贾之家为婿。闻人,若非心境大起大落,有何人竟会做此选择?”

闻人不二摸了摸鼻子:“嗯,这个我也曾好奇过……”

“他入赘之后,性情反倒变得自在洒脱起来,显然也是放下了心中所想。只是此后于儒家于道统之事,要么说自己不懂,要么表现得不屑一顾,想要划清界限。闻人,据说这宁家以前也算是以诗书传家,他从小攻读,直到入赘之前,仍旧是儒生一个,然而到他入赘,却忽然说与儒生身份毫无瓜葛。虽然他自称失忆,但一个人读书读了十几年,几乎从小开始就陪着四书五经,哪里能够忽然就丢掉?如今天下皆读孔孟,他又何须将立场表现得那般清楚?”

闻人点了点头:“……他装的?”

“此事他不会亲口承认,我们想来倒也不必问出究竟。但失忆之人我也曾见过,要说有人以前木讷,忽然开了窍,这种状况也是有。但即便是有,前前后后也是有迹可循。似这位宁公子的,就实在有些奇怪了,忽然开了窍。诗文信手拈来,却又表示于儒家不熟,前后表现得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与其说是开窍,反倒更像是想通了什么豁然开朗了一般,我等与之尚未相熟,也只能如此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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