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放在那些孩子身上的。
慧极易伤,情深不寿。走过那样的一条路,他或许可以压下心中的同情、怜悯,但总会有一些东西,会在心里积累,在某些时候,喷涌出来,撩拨他的情绪……
虽然做事的时候,是不该有情绪的,但事情毕竟是告一段落了……
……
黑暗中,血腥的气息萦绕鼻腔,杀戮声传过来时,手链像是念珠一般的,一颗颗在手里转动着。
远远在那边喊的,是李逵,但他喊的东西,宁毅并不想理。
有些情绪,从钢刀刺进宋江身体的那一刻,就在从心里涌上来,松动了心中的理智基石,但毕竟是无所谓了。他静静地感受着这些,伤感与愤怒交叠在一起,这是他原本压在心中的东西。
从三月底那场暴雨里他意识到整个事态的那一刻起,这些情绪,他一直不曾表现出来半点。看那些尸首时没有,见到梁山上的人时没有,将梁山人一个一个地杀,一个一个地威逼时没有,哪怕有些时候他表现得仿佛令人恐惧般的冷澈和疯狂,在实际的情绪层面上,他从来就不曾有过动摇,甚至于不愿意让任何愤怒主导他的行动。
如果他真的表现出任何愤怒,宋江等人感受到的,或许就不是恐惧了。在所有事情完成之前,他只是要将恐惧和绝望,完全而高效地撒播出去。但在这个时候,那些东西终于能够从心里涌上来,缠绕住他的整个思绪。
齐新勇、王山月等人护在他旁边,注意着变故或是流矢,也只有他们隔得近了,能够清楚这附近的事情。也能够听到此时在这奇怪年轻人口中哼着的古怪腔调,就像是他那晚在独龙岗外的山坡上哼的那样。缓慢而空灵,数着念珠,有一种与战场杀伐格格不入的气氛。
李逵的吼声还在传来。
“杀了你——”
“宁立恒!你出来……”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杀你全家——”
“哈哈哈哈,我们那天杀到你家里。都不知道有没有碰过你的女人——”
“有种看着老子——”
与他一道杀来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孙二娘与花荣在中途战死,李逵挥舞双斧,一路前行:“谁敢挡我——”他此时挥舞双斧犹如浴血的魔神,已经杀到近处,旁边长矛刺来,钩锁缚在他身上。他发力挥、拽,旁边的士卒便被拉倒在地,但他的身上毕竟也已插上好些箭矢,几根钩索飞来,嵌进他的胸腹间,几乎将他的肚子撕拉开,他双手拽着,奋力向前。终于双腿被刺,整个人跪在了地上,他却还在吼着向前走。
不远处的盾阵后方,宁毅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片刻,提着一根狼牙铁棒走出来。李逵这边整个肚子都几乎被拉开了,凶相狰狞,看着宁毅:“你这……贼厮鸟,有种……看着老子的眼睛,老子下辈子……还要……”
宁毅看着他的眼睛,举起了铁棒:“看一辈子都可以……”
铁棒全力打在李逵的面门上,他脑袋朝后仰了仰,然后,半个战场上陡然听见一声怒吼:“一群王八蛋!”第二棒打下去,将李逵的整个脖子都打断,脑袋朝后方仰过去。
……
生命逐渐流逝,战场上的杀戮渐至尾声,宁毅回到后方军营当中,擦拭着身上的血渍,然后预备开始做善后的事情。
正安排时,祝虎从帐外进来,他赶得似乎也是风尘仆仆,为着梁山众人终于落到这一步,颇为兴奋,但首先还是将一张纸条交给了宁毅。
宁毅展开那纸条看了看,片刻,目光望向祝虎,祝虎道:“十二那天负责打听情报的拿到这消息就在赶了,其实……江湖情报,难免会不准的……”
宁毅点了点头,随后又点了点头,看看帐篷里的人,终于道:“刚才说……宋江他们的尸首,脑袋拿去给武瑞营,其余的,随便吧,喂狗喂狼又或者是烧掉,怎么方便……我……我有点事。祝彪,你陪我去一趟……济州,可以吗?”
那边祝彪正在包扎身上的轻伤,抬头道:“当然可以啊。”
“得马上走,你去……召集两百人,现在可以走的,也愿意跟我走的一起,其余的还是留在这里杀人善后吧。其实之前已经就安排好了,王兄弟你负责跟武瑞营、周边官府打交道,文昱也留下,三位齐兄随我过去。事情有点急,这边就拜托大家了,更多的……待我回来再说。”
见他这么着急的样子,王山月皱了皱眉:“莫非是令师……”
“呵。”宁毅点了点头,“应该不是太大的事情,大家还是先处理正事,我搞定就过来,或者你们搞定了,过去跟我汇合,都是一样。”
这边安排完毕,不久之后,宁毅出了营帐,走上马车,那边山坳间,杀戮正进行到最后的阶段,光芒倒是往周围山上延绵开去,是在清扫战斗中侥幸逃脱的一部分人了。马车驶离军营,后方祝彪领着两百人或骑马或奔跑地跟着,车厢之中,宁毅拿着那纸条再看了几遍,但事实上,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七月十二下午,陆红提于黑牛岗附近为林冲、史进、孙立、陈金霞、陆文虎以及新赶到的“万里独行”吞云和尚等人伏击围攻,传闻负伤后逃离,如今行踪不明,安平县附近绿林人士仍在展开大规模追捕。
七月十二,那已是一天半以前的事情了……
“我要睡一会儿,尽管赶路不用管我。”
他如此说道,整了整衣服,在马车一侧躺下。不久之后,陷入梦乡。
梦境之中,许有几个孩子过来,与他道了再见。
马车披星戴月,在崎岖颠簸的道路上一路奔行。
不久之后,天空下起雨来……
第四三八章 升官发财 喜大普奔
秋日初临,夏天的气息在汴梁城中还没有完全敛去,黑云密布时,哗啦啦的下起雨来。
对于此时汴梁的百姓来说,忽如其来的暴雨掩盖不了城内热烈而沸腾的情绪。这段时间里,最令武朝震动和欢喜的消息,来自于北方。
北伐胜利,童贯二十万大军破燕京,燕云十六州收复大半,辽国将亡。
消息传来之时,两百年来的屈辱和梦想,终于露出第一线曙光。对于汴梁民众尤其是儒家学子们来说,不啻是普天同庆的大喜。在这样的气氛里,相对来说东面水泊梁山匪人的落败,几乎便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国运昌隆,时来天地协同力,这等情况下,国朝兵锋所向,区区匪众自然望风而溃,不值一提。
由于破梁山的重要性远低于破燕京一事,消息传来之后,并没有大肆的宣扬开。事实上,梁山一事的消息传来,还在燕京事态之前,但由于其中的某些关节,处理它的程序暂时押后,再后来……就没有多少宣传的必要了。只要有燕京之胜,其余的事情都将是锦上添花,黯然失色。
也是在这样的气氛下,苏檀儿领着一种苏家人,带着快三个月的孩子,来到汴梁。
一行人住进宁毅之前买下的院子里,稍作打点之后,首先拜访的还是右相秦嗣源一家。对于秦家人,她其实还没有云竹与秦家那般熟悉,但秦嗣源、秦夫人等人对宁毅本就重视。带来的孩子也成功地打开了“外交”的突破口,此时快三个月大的小宁曦身体健康,颇为可爱,秦夫人见了喜不自胜,又说这孩子聪慧,想收他做干孙儿,让苏檀儿多带孩子过来玩。
秦家人对宁曦的喜爱,自然有一部分是来自于宁毅,这一点不言自明。但孩子的荣耀原本就与母亲是连在一起的,作为宁家长子,将来继承宁毅衣钵,挑起宁家、苏家的担子不在话下。对他的每一分赞誉,也都是夸在苏檀儿的心坎上。而在这些家常之后,由芸娘单独给苏檀儿说起宁毅的消息时,也进一步说明了秦家人为何会对宁毅如此重视的理由。
从这边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大破梁山,杀得梁山几万匪人授首、投降。对于谁来说,这都是梦幻一般的战绩。宁毅的这番复仇,既快又狠,仿佛一过去就伸出擎天巨手,将整个梁山拍翻在地。对于女子来说,这也是真正可以依靠的一家之主的气势,但同样作为务实之人,苏檀儿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凶险。屋外下起大雨,房间里馨黄的灯火中,她听着芸娘的说话,那些传来的那些情报,伸手捂住嘴唇的同时,也红了眼眶。
“他、他没有受伤吧?”
“放心,听说不曾受伤,此次全凭他在背后运筹帷幄,只是如今梁山一众匪首还在逃窜,不知道全数截下还需多久,但想来以立恒的手段,不久便会有捷报传来……”
“他手段凌厉,会被当成匪人的眼中钉的,宋江他们……迟早要盯上他,我只盼他无事了……”檀儿坐在那儿,笑着流眼泪。
芸娘在一旁笑着说了几句,又道:“最近啊,府内最振奋人心的事情,便是梁山之事了。我家老爷每每拍案称好,若非燕京局势紧张,许多事情迫在眉睫,这事情原本是要传开的……”
“终究是燕京之事比较重要吧……”
“燕京……”芸娘笑望着檀儿,片刻之后,摇了摇头,轻声道:“消息在外人听来或许可喜,不过我家老爷说,那就是一群混蛋做出的一堆混账事,哪里比得过立恒功绩半点。不过此事尚属机密,檀儿不是外人,但也不要与旁人多提便是……”
汴梁城普天同庆的气氛里,芸娘与檀儿随口提起此事,有些无奈。而在此时的秦府又或是整个都城当中,极少数知道内情之人说起此事,未必有着如旁人一般狂喜的情绪。如同秦府后书房一带,密侦司的内部。
此时成舟海已经离开,在这边处理事务的就是尧祖年、纪坤、觉明和尚、闻人不二等人。偶尔若有人给房间里中的尧祖年、觉明和尚送诗会的帖子,庆祝燕京归复,这两位汴梁文坛、社交圈都颇有名气地位的人却大多有点兴趣缺缺。事实上,在他们说起来时,都道若是成舟海还在,说不定要破口大骂,甚至于把房间里的茶具砸掉一半。
而其实在有关燕京最初的消息传来后,一向有涵养的觉明和尚就曾一拳砸在身前的茶具上,几乎将一套紫砂茶具全部砸碎,那碎片嵌进他的手里,鲜血一直往外流,身上与愤怒同时起来的,便是他以前身为皇族的气质。出世也好、入世也好,对于这等人来说,总有些事情、有些情绪,无法摆脱。而在之后的各种消息陆续传来时,众人才能从中稳定住情绪,只是在偶尔叹息一声:“总是一件好事。”
大雨降下时,相隔千里之外的北方,也正有一人,在噩梦之中,重复着燕京事件的一切……
……
黑暗中,亮起在眼前的,是如同炼狱一般的光。夜色中古老而黑暗的城池,杀伐之声沸腾着传出来……
从床上忽然惊坐起来时,郭药师的额头上,已是一身冷汗,光芒昏暗,外面哗啦啦的下着雨。他从床上下来,披起衣服,咬着牙关,心中又经历了那天的一切。
五月中旬,郭药师终于获得童贯、刘延庆的首肯,率怨军之中的六千精锐,与刘延庆的直属配合,奇袭燕京。根据他对辽国的了解,整个计划认真而严谨,先头部队成功潜入城内,破开城门,在古都燕京之中,展开混乱的厮杀。
辽人与金国打到此时,军队已无心鏖战,特别是当武朝军队忽然杀入辽都,如天兵而降,给众人的信号便是辽国命数已至。最初的顺利当中,郭药师心中大喜,派人令萧太后速降。而刘延庆这边也是大喜,宣布待大军入城,不封刀。对于童贯、刘延庆等人来说,对辽战争的连番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