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夏天- 第29节

果然，凌允洁完全傻住了。妈妈的动作熄灭了她心中本就弱小的希望。

“为什么……”她跌坐在地上，笑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笑，但是她哭不出来，就只能笑。

“为什么……”

脑子像被轰炸过，成了一片废墟，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老天爷，你一定要这样折磨我吗……我都已经……为什么……”她喃喃自语着，“我不是求过你了吗……要惩罚的话，就惩罚我啊……为什么……”

“小洁！你别这样！”宋雨晴抱住了崩溃的女儿。

“妈妈，这算是惩罚吧？”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桌子上那个精致的蛋糕。

上天，在她22岁生日这天，送给了她一份沾满血腥的礼物……

第二个夏天（88）

医院——

手术室外，沈翩雪焦躁地踱着步子。

欧振生坐在椅子上，双手交握，把头埋进两臂间。

接到医院的电话，他们两人一下子都懵了。看着好不容易恢复起精神来的儿子，他们悬着的心才刚刚放了下来，居然又遇到这样大的灾难！

老天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吗？

远处传来脚步声，两人抬头，是季广岩和季雪霏。

“怎么样了？”季广岩关切地开口。他满心的感激，要不是欧晨曦，他的宝贝女儿现在也可能躺在另一张手术台上，而不是只有这样轻微的撞伤和破皮。

“还没有出来。”欧振生站起身来。

“都是我……”季雪霏紧绷的神经终于崩塌，“我就不该约他出来买什么书的……”

“雪霏，这怎么能怪你，”欧振生开口安慰，“这种事，谁也料想不到的。”

“可是……”她还是很自责。

“别说了，晨曦不会有事的。”季广岩阻止了女儿。

四个人陷入沉默，直到季雪霏的话再次打破这片死寂。

“早知道这样，那时就让该他下车……”

“下车？”其他三人惊愕地看向她。

“嗯，他说看见……”季雪霏一惊，发觉自己似乎不该再提起这个人。

“看见什么了！？”沈翩雪有些激动。

“看见凌老师了……”季雪霏低下头去，“我当时就应该让他下去的……我……”

“好了，别说了。”欧振生打断了她的话。他转头看向妻子，“翩雪，我去打个电话。”

电话？

沈翩雪先是一愣，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凌平轩和宋雨晴坐在饭桌旁，满桌子的佳肴已经冷却，蛋糕上的蜡烛，也没有被点燃的痕迹。

看向女儿敞开的房门，里面一片黑暗。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儿。这样巨大的磨难，在她平稳的22年生活中，是不曾遇到的。想打个电话询问一下欧家，却觉得没有什么立场。想了想，也只能让何薏来家里陪陪她。

凌允洁呆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何薏心酸地看着她，也不知如何开口。

她抓着她冰凉的手，想给她力量。

电话声突兀地响起，惊醒了沉思中的四人。

“喂……嗯……好的。”凌平轩神色凝重地放下了话筒宣布。

“小洁，是欧晨曦的爸爸打来的。”

凌允洁转过头，惊恐地看着父亲。

“他说欧晨曦还在手术中，如果你想要见见他，可以去医院看看。”

“我……我可以去吗……”止不住全身的颤抖，她缓缓站了起来。

“嗯，我们都去吧。”凌平轩看了看妻子，颔首。

这一次，他们要和女儿一起面对。

第二个夏天（89）

的士车在人民医院门前停下。

凌平轩带头走进了医院，他回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妻子，还有拉着手一起走下车的女儿和何薏。

“你们来了。”欧振生站在门边等着他们，“手术刚结束，现在在加护病房。”

他注意到了，凌允洁那张惨白的脸。

“情况怎么样？”凌平轩开口。

“还不稳定。”欧振生带着一行人往前走，进了电梯，“晚上是关键期，挺过去了，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生命危险……

这四个字死死钉进凌允洁的脑子里，疼得她浑身轻颤。抓紧了何薏的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走出电梯，走向他的加护病房。

远远就看见门外站着的人影，那是沈翩雪和……

季雪霏。

凌允洁知道，现在自己不应该有什么妒忌的情绪，但是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想着这半个月来，陪在欧晨曦身边的人是她，她的心就一阵酸痛。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

“何薏姐姐！”季雪霏有些惊讶地看着来人，“凌……姐姐……”

“你好。”凌允洁虚弱地笑着，然后转过头，朝着沈翩雪微微点头打招呼。

“你来啦。”沈翩雪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厌恶，“他在里面，现在还不能进去。”

透过玻璃窗，她看见了他。

全身缠满纱布，呼吸器，管子，医疗仪器在周围闪着各色的光芒，右脚被微微吊起。

强忍多时的眼泪立刻涌出，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没有办法忍受。

“颅内微出血，差点压迫到视神经，不过已经清理干净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肋骨骨折，右小腿骨折，左大腿撕裂伤……”沈翩雪的语调很轻，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却又流了出来。

所有人都沉默。

凌允洁靠着玻璃，久久地凝视着床上的人。为什么现在近在咫尺，却觉得他离自己好远好远，好像在另一个世界……

“欧伯伯，欧伯母，”她忽然转身拉着欧晨曦父母的手，用带着哭腔的声音祈求着，“我求求你们，今天让我留在这里好吗……就一个晚上，让我这样陪着他，他一醒我就离开，不，明早我就离开，我不会打扰他的……只要一个晚上……”

她不能离开这里，她觉得她一离开，他就会消失不见。

“好好，你留着，别哭了。”沈翩雪搂住了她，这孩子的心，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谢谢……”凌允洁抱着她用力地哭了。

悲伤笼罩着在场的所有人。

大家都默默祈祷着，经历了这么多磨难的欧晨曦，能够得到上天的怜悯，勇敢地挺过去……

第二个夏天（90）

第二天，当医生宣布欧晨曦脱离危险期的时候，凌允洁和沈翩雪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大家熬了大半夜，都回去休息了，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守在这里。护士们开始准备，把欧晨曦转到普通病房。

看着身旁开始动手帮忙收拾物品的凌允洁，沈翩雪压抑着的满腹愧疚，涌了上来。

一个晚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欧晨曦。这个有着灿烂笑脸的女孩，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沉静的？

这，都是她害的吧……

自从两个孩子分开之后，她就开始反省自己。

她在思考着儿子提出的问题，“为什么你们这么讨厌她？”。

是啊，为什么？

虽然孩子们相爱着，但并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晨曦也在一天天开朗着。但是，也许是母爱作祟吧，她感觉到了，这个女孩对晨曦付出的感情和关怀，远远地超过了自己。于是，她有些嫉妒愤恨吧。

晨曦是她的血肉，是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人。但是，长年工作的忙碌，使得儿子从小就跟她不亲近。就在她不知如何处理这份疏远的时候，这个女孩却成功地赢得了儿子的信任，这让她无法忍受，却又无计可施。

于是，她就把由自己的错误引起的一切愤怒，转嫁到了这孩子身上。

这确实很不公平吧，对她……

“允洁，你回家休息吧，后面有我就行了。”沈翩雪开口，这孩子，几乎都要倒下了。

“我……嗯。”凌允洁一惊，看来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吧，说好就一个晚上的。

有些失落的点点头，她抓起外套。

“休息好了再过来看他，他也不想看到精神那么不好的你吧。”

沈翩雪的话让凌允洁有些不敢相信。她转过身看着那个曾经对自己深恶痛绝的女人，她，正朝着自己微笑。

“晨曦醒了，我会通知你的，你好好休息吧。”沈翩雪走向她，“之前的事情……”她不知道怎么开口道歉，只好用一个拥抱来代表自己的歉意。

“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凌允洁愣住了。

她浑身僵硬着迎接这个满怀善意的拥抱，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欧伯母……这是……原谅我的意思吗……？

感觉到了凌允洁的僵硬，沈翩雪略显难过的皱起眉。

“不可以吗？”不可以原谅我吗？

“不，不是的！”凌允洁连忙摇头，“我只是……我……”

她的眼眶里，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沈翩雪抚上她的脸颊，“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欧伯母……”泪水夺眶而出，“我可以……可以把这理解成您原谅我了吗？”

“原谅你？”沈翩雪一愣，眼泪立刻涌了出来。孩子啊，要求被原谅的人，应该是我啊……

“你没有错，你没有错……”她搂着她，哭了。这孩子，善良得让人心疼。

“呜呜呜……”凌允洁把脸埋进她怀里，终于，终于……

“好了好了，不哭了，你快去休息吧。”抬手擦干自己和凌允洁脸上的泪水，沈翩雪扯出微笑，“功课也别落下。”她知道她在准备考研究生。

“嗯，我会的！”凌允洁笑了，“谢谢欧伯母，再见。”

转身走出病房，看着灿烂的阳光洒满了大地。

她的心，终于在冰封雪融之后，得到了温暖。

第二个夏天（91）

昏沉沉的。

好像从一场很长的梦中醒来。

他试着睁开眼睛，但却发现眼前依旧黑暗。

费力地抬起酸软的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除了鼻子和嘴唇，他的头都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是纱布吧……

我……怎么了？

他有些弄不清状况。

“晨曦？你醒了吗？”

周围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但又很遥远。

“医生，医生，我儿子醒了，你快来看看！”女人的声音继续着，很急切很兴奋。

他想挪动身子，却发现全身酸痛难忍，几乎不能动弹。

身边响起了脚步声，他感觉有人在碰触检查他的身体，很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却发不出声。

“没事了，醒了就好，接下来就等着拆纱布。”一个男人的声音。

“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你医生！”还是那个女人。

“太好了！晨曦！”她抓住了他的手。

晨曦？

是谁？

脑子开始混乱，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纱布缠得很紧。于是放弃，就这么静静地躺着，听着周围的声音。

脚步声，谈话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陌生。他开始试着回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

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心轻颤了一下。

失忆……吗？

他愣住了，浑身忽然有些发冷。

用深呼吸来平复自己的不安，才发现胸口也被绷带勒得很紧，一用力就疼得厉害。

这究竟……是怎么了？

冷静，必须冷静……

慢慢地静下心来后，他逐渐意识到这种种的猜测和不安对于现在完全无法动弹的自己，是毫无意义的。

就这么一瞬间，突然安下心来。

“晨曦，想喝水吗？”

耳边忽然传来了说话声。

听声音，还是刚才那个女人。

他微微点头。

一根软管伸到他的嘴里，他用力吸了一口，甘甜的水滋润了他干涩的喉咙。

脑子已经清醒了，但是他没有力气开口说话。

他想问问她是谁？刚才他听她叫“儿子”，叫“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