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你们也来得如此快。”
他的声音束在风中,迎面而来,沉郁却又清朗,虽然隔着不近的距离,听上去格外清晰。
既然已经如此开诚布公的见面,四人不等座下的飞鸟落地,便率先跃上地面,江惜月缓缓朝他们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很是自然,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惜……月,”陆南亭脸色煞白,捂住胸前的伤口,但无法阻止血流,他低低地吟了一句,继而也转向四人,咬牙道,“你们……退后。”
几人不明就里道:“你们怎么回事?!”
刺伤了陆南亭,又碰到众人的追问,江惜月还是没有说话,反而有些无所事事的打量四周,似乎完全处在另一个世界。
况烛皱起眉头,突然叫道:“江姑娘她中了毒!”
陆南亭苦笑一声,艰难道:“是。”
“不愧是冰心堂人,只看一眼便能明白。”不远处的幽都魔君从容开口,表情很是满意。
况烛垂眼叹了一句:“多谢夸奖。”直盯着对方的脸,心里虽有些打怵,但想到自己这边还有许多同伴,顿时有了勇气,不动声色地抬脚朝前走出两步,张凯枫突然道:“站住。”
况烛一愣,乖乖地定住步子:“……有何指教?”
张凯枫微微一笑,道:“你想做什么?”
况烛移开视线,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能做的事情,无非是治伤或解毒,”张凯枫依旧笑道,“所以,你觉得我会让你靠近他们吗?”
况烛摇头道:“你不会。”
他顿了顿,也跟着微笑一下,道:“但是别人会。”
话音一落,就在张凯枫所站的地方周围,无数火光突然从天而降!
张凯枫突然一愣,数颗火球当头落下,他霎时挥剑,利落地将其一一击碎,轰鸣声中,引出一阵碎石火雨。
况烛趁机向前奔了几步,张凯枫长剑一甩,两道幽幽长芒,一前一后横扫而来。
用不着停下,眼前已经有张灵符一现,首道魔君剑气倏地消散,宋屿寒紧接着又挥出一剑,道术青光与第二道剑芒撞在一处,竟是势均力敌。
况烛歪过身子,躲开纠结对峙的剑气中心,终于算是并到了陆南亭身旁,
还没来及说话,被陆南亭呼喊着转身,双手下意识银针激起碧色针芒,正好抵住江惜月从背后挥来的银光。
“呃,江姑娘力气好大……”
移开银针后撤半步,侧身躲开新的一招剑势,手中银针直穿而上,混着灵力刺进对方小臂,江惜月手臂一振,立刻也后退了几步。
另一边,挑剑拨开小云麓不痛不痒的水入梦,再次与宋屿寒的斩妖剑诀斗了个不相上下,张凯枫流露出颇为开心的表情:
“不错,宋屿寒,在见到你之前,我小看你了。”
宋屿寒一愣,沉声道:“你怎知我是谁?”
无暇那二人的对话,况烛趁着江惜月退后的时机,匆忙念出咒语,哪知只念了一半,身后的剑锋重又袭来,好在童千斤来得及时,别别扭扭地胡乱挡下,却根本不是江惜月的对手,非但没法保障况烛平安施咒,反而还让他多了一份担忧,况烛无奈,只好又舍了陆南亭,挥起银针帮童千斤化险为夷。
张凯枫笑道:“这个话题,等我们安静下来之后慢慢讲,”他顿了顿,忽然抬高声音道:“你们以为,中毒的只有江惜月么?”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停下了攻击。
况烛倒抽一口气:“还有谁?”
宋屿寒讶异地望向况烛:“……你……诊不出来么?”
况烛咬咬牙,道:“这种毒与村民中的毒不同,发作前没有任何征兆,发作后则心性消失,唯听从下毒者号令,只是——”
张凯枫笑道:“只是如果要下这种毒,需要花好几天的时间让毒素积累,是么?”
况烛点点头,困惑道:“你何时给江姑娘下了毒?你和她之前根本就未曾见面,不是么?”
张凯枫满意地望着他道:“我不仅给江姑娘下了毒,还给别人也下了毒,你猜是谁?”
况烛一愣,顿时一脸惊恐地望着他,似乎从头到脚都没了力气。
“别怕,”张凯枫依旧笑道,“也不止你一个。”
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况烛眼中的惊恐消失,他低下头,身子晃了一晃,却没有倒下去。
宋屿寒顿时脸色煞白:
“阿烛?!”
“呜——!”
留山跟着呻吟一声,差点从风腾的云端跌了下去,童千斤更甚,连吭都没哼一声便直直地摔在地上。
张凯枫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普通人果然还是普通人,连这种毒都承受不住,果然还是八大门派的弟子更优秀啊。”
望见如此变故,陆南亭脸色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他瞪大双眼,面如死灰道:“凯枫……你竟然,竟然变得如此狠——!”
张凯枫不以为意地眯起眼睛,况烛与留山已经一前一后地抬起了头,表面看来完全无恙,却都已露出如江惜月那般茫然而悠闲的神情。
宋屿寒冷冷地站定不动,一袭青纱道袍在风中作响,竟让人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凛冽起来。
“你怎么做到的?”他冷冷地问。
张凯枫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江惜月和况烛到他身边去,留山也跟着悠悠飘下:
“师兄啊,你看起来很痛苦?师妹也真是的,竟然刺得这么狠……”
他答非所问地感叹了一句,露出有些关切的神情。
宋屿寒看了不远处的陆南亭一眼,手中长剑一横,念出了一式回声真诀。
陆南亭的血流终于止住,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张凯枫转回宋屿寒的方向,反问道:“你猜我是怎么做到的?”
宋屿寒冷冷摇头。
张凯枫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又挥了挥手,身边空无一物空气中,逐渐显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
宋屿寒望着那个孩子,却仍是面无表情。
“是他?”
那是在映日荷塘畔被救下的孩子,是带他们去永宁镇的孩子。
“是他,”张凯枫笑道,“是时候让你们看看真面目了。”
话音一落,只见一团蓝雾在孩子的周身腾起,又渐渐散去,哪有还有孩子的影子?有的只是一个身长九尺,背披斗篷,面目狰狞的妖魔罢了。
“这是我的死士之一,”张凯枫叹道,“只能怪你们运气不好,你们碰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去映日荷塘的路上,至于那个真正的孩子,其实在就已成映日荷塘尸兵里的一员了。”
“所以你就差他对我们下毒?若如此,直接毒死我们岂不更好?”
张凯枫摇摇头:“这大夫似乎厉害得很,冰心中和堂掌针,是么?”
宋屿寒面前的空气几乎要结起冰了。
“在他面前用毒,必须非常谨慎呢……为了保险,我还特地安排了尸兵奇袭,为的就是削减他的能力,你不记得了么?”
宋屿寒冷笑道:“原来如此。”
张凯枫叹道:“虽然没想到他这么能撑,短短几天医术竟恢复不少,只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发现这种奇毒,至于毒嘛……其实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陆南亭闭上眼睛,轻叹道:“你啊……就为了操纵惜月来杀我么?”
张凯枫摇摇头:“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其实是想让师兄你杀了她呀。”
陆南亭愕然。
张凯枫垂眼道:“她刺你一剑,你竟然没有还手?”
陆南亭沉声道:“她既是被你操控,我自然不能伤她。”
张凯枫愣了愣,笑道:“原来如此,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如果你不杀她,我便让她去杀光永宁镇的人。”
陆南亭不禁怒道:“你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张凯枫轻轻挑眉,“就是为了看看,我那十几年不见的师兄,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他伸出双臂,继续道:“我把我的死士们全部支走了,这可是给我的师兄妹的特权,换做平常人,连见到我的机会都不一定有啊。”
陆南亭又叹了口气,道:“凯枫,你在恨我?”
“那是当然,”张凯枫轻笑一声,让江惜月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陆南亭面前,“我很想看看,卓君武大弟子的深明大义,是否还和当初一样。”
宋屿寒冷哼一声,道:“难不成,这是听雨阁见不得人的秘密?”
张凯枫叹了口气道:“那你可就错了,当年那件事,可是被卓君武拿来四处炫耀的:‘我的大弟子,年纪轻轻的陆南亭,能够在危难关头抛却私念,这一点连我都不一定能做得到’,是这样么?我没记错吧?”
他眯起眼睛,向陆南亭求证道。
陆南亭缄默不语,宋屿寒却想起了什么,淡淡道:“这件事我记得。”
张凯枫好像来了些兴趣:“是么?讲讲看?不知道在外人的眼里,这个故事是什么样子?”
21。君有何愧
众所周知,听雨阁中有座锁妖塔,是当年仙人广成子用一柄仙剑化成,以镇守地处巴蜀的幽都裂隙。
那个时候宋屿寒还很年幼,陆南亭却已是翩翩少年。
事情的起因是那座锁妖塔突然出现的动荡,原因不明,但在当时的八大门派中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重视。
刻着令人担忧的动荡,偏偏出现在老一辈弟子退隐,新一代弟子初出茅庐之时,大多数的弈剑门人都还年纪尚轻,没有应付这种危机的经验,单凭掌门的力量也难以掌控全局,一时间锁妖塔摇摇欲坠,听雨阁岌岌可危。
陆南亭作为卓君武掌门的大弟子,终于主动请缨奔赴前线,而当他到达以后,原本那群年轻稚嫩,涉世未深,还没能稳住阵脚的众弟子们,竟然真的靠自己的力量,减缓了裂隙的扩散。
重新封印裂隙对于他们来说还太过困难,在陆南亭的指挥和带领下,听雨阁能够熬过四天已是奇迹,就在他们倾尽所能,实在无力再战之时,另外七大门派的援兵刚巧赶来,在最后关头,终于将整个危机化险为夷。
——如果没有陆南亭,听雨阁在那四天内定会沦为一片废墟。
这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是,也是所有人都认同这名天才的开端。
能有这样一个徒弟,其他掌门都对弈剑掌门无比艳羡,但唯一的遗憾就是,他的第三个徒弟,那个名叫张凯枫的少年,却在这场混乱中丢掉了性命。
——那也是一个天资出色的孩子。
卓君武对此扼腕不已,每每想到三个徒弟昔日共同玩耍的情景,他也总会伤心很长一段时间。
听雨楼岌岌可危的那四天,张凯枫与陆南亭几乎是相互扶持,并肩而战,却偏偏在最后的关头,师弟被突然涌出的妖藤缠住,拖入了高塔。
那时七大门派就快赶来,弈剑弟子为了保全性命,已经开始撤退。
卓君武第一次听道陆南亭的描述的时候,忍不住怒道:“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何不救?”
座下是哭得梨花带雨的江惜月,和红着眼眶却站得笔直的陆南亭:
“我若将他救下,必定会耽误弈剑众弟子撤离的时间。”
“那又如何?”
“我们将时间压到最后一刻才开始撤离,所以撤离一瞬都无法拖延,否则——失去的将是更多弟子的性命。”
陆南亭与张凯枫,比与江惜月还要好。感情绝不是假的,身为师父,卓君武看得分明。
师兄师弟几乎形影不离,他们只要在一起,不久以后,就算踏遍整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