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暴躁,侧身看旁边的人睡得安稳,突然有一种想把他敲醒的冲动。
正在这么想着,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乐音。
况烛一愣,坐起身来。
若有若无,但绝不是错觉。
心中觉得安宁了下来,原本的烦乱被一点点消解,伴随着琴鸣声声轻柔,落入耳畔。
这个旋律,虽然此时听来渺远而飘忽,却是再熟悉不过。
——神农玉壶冰。
整个大荒,只有甘草一个人才可以驾驭的古琴。
“屿寒,宋屿寒,起来!”
况烛睡意全无,毫不客气地推醒身边的人。
宋屿寒很快被叫醒,不明就里地睁开眼,难得一脸睡眼惺忪:
“怎么了……”
“嘘,你听!”
琴声仍在继续,悠扬而又婉转,不急不缓。
“这是……”
“是甘草的琴声!”
“所以呢……”
“……你睡傻了么?当然是去找她!”
****
不情愿地被况烛拖起来,两人离开营地,循着琴声朝红木林的深处走去。
林间的光线很差,漆黑之中偶尔能看到几点萤绿的光芒浮动,琴音间还总夹杂着几声狼嚎,听得况烛毛骨悚然。
宋屿寒见此情状,轻轻松松地召出一只小凤凰,凤凰好像一团柔和的火焰,绕着两人飞得从容不迫,加上琴声中隐藏的力量,让况烛放心了很多。
不过,等他们走到一处黑漆漆的山洞前,不管琴声的纾解作用有多强,况烛都无法淡定了。
琴声已经不再那么飘渺,很明确地听出的确是从洞中传出来,可是这洞——
“应该是老虎洞。”宋屿寒说得波澜不惊。
况烛心虚道:“……你说现在里面……有没有老虎?”
“我怎么知道,”宋屿寒偏过头,顿了顿,突然道,“不过可以帮你问问。”
况烛还在疑惑,后者刷地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白光,一只白虎呼啸而出。
虽然是宋屿寒召出的灵兽,但在这种地方看到老虎,况烛还是觉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挨近他,干笑了两下:
“……那还真是多谢。”
白虎走在前面,两人跟在后面,一路上平平安安,不过等到二人走到山洞最深处,不只是况烛,连宋屿寒都愣住了。
洞中有些微的光线,大大小小的老虎不下5只,竟老老实实地围成了一个圈。
而圆圈里,绿衣黑发的小姑娘端坐正中,一张古琴架在面前,弹得浑然忘我,淡定不惊。
两人不敢打搅,默默地站在原地,等到一曲罢了,老虎们好像也回过了神,纷纷舒展起筋骨,看得况烛一阵心惊胆战,不过它们还是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举动。
“神农玉壶冰,果然名不虚传。”
还是宋屿寒率先开了口,甘草缓缓抬头,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两人,先是一愣,继而眼睛一下子亮了:
“——况烛哥哥!?”
况烛听到甘草这么精神,终于放了心。
“是我。”
甘草朝他一笑,挥挥手,开心地对那几只老虎道:“给你们弹完琴了,你们都去睡觉吧!”
那些老虎听了甘草的话,竟真的沿着洞穴乖乖走远。
况烛看得瞠目结舌。
甘草全然不以为意,眨眨眼睛,几步并到况烛面前,抿嘴道:“况烛哥哥,你走的时候怎么也不给我打个招呼?”
况烛知道她是指自己从冰心堂出逃的事情,尴尬道:“走得太急,没来得及。”
甘草看了看一旁的宋屿寒,朝况烛笑了笑,竟突然换上了一副端庄神情:
“冰心堂甘草,见过太虚观宋公子。”
况烛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忙道:“甘草妹妹,不用那么客气的……”
甘草不怀好意地一笑道:“也对,是自己人嘛。”
宋屿寒却故作不闻,回道:“见过冰心堂代掌门。”
听到“代掌门”的称呼,小姑娘的脸色顿时暗了下来:“杜若姐姐告诉你们的?”
况烛弯下腰,轻声道:“你不愿做代掌门,是么?”
甘草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忽然没有了方才的一脸天真:
“我没有不愿意,因为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因为从小拥有的神性超乎常人,甘草能够预见自己的到未来,也在情理之中。
况烛不禁有些心酸:“那为什么还要和别人走散?杜若为了找你,都把自己累得昏过去了。”
“甘草的确任性了一次,这都要怪况烛哥哥,”女孩苦笑道,“你把外面说得这么好,不亲自逛一逛,我不甘心。”
况烛正要说话,却被女孩伸手阻止,她继续道:“不过,这半天已经足够了,以后我都会乖乖地呆在门派里,不会像况烛哥哥那样逃走。”
况烛顿时觉得颜面丢尽。
宋屿寒开口道:“冰心堂此次迁出,以后便会驻扎在紫荆峰?”
甘草摇了摇头:“紫荆峰景色宜人,草药种类繁多,确实是块宝地,但也是花妖领地,冰心堂不便打扰。”
宋屿寒皱眉道:“当初云麓仙居被破,弟子已散落各处,冰心堂难道也要重蹈覆辙?”
甘草笑道:“那倒不会,我已知道一处小岛净土,地处九黎以西,名为天虞,依照梦中指引,那里将是冰心堂的新址所在。”
两人的这么几句对话,竟真的有些掌门风范,况烛这才意识到,眼前的甘草,其实早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也就是说,冰心堂要在天虞岛建立新址?”
“是,”甘草眨眨眼,对况烛道,“况掌针,你意下如何?”
没等况烛答话,甘草突然站直身子,正色道:
“——中和堂掌针听令。”
况烛一听,顿时大骇。
——糟了,甘草是掌门,在路上碰到了逃出冰心堂的掌针,肯定要带回去啊!
“……况烛听令。”虽然心中不安,却不得不依礼行事。
甘草沉吟了片刻,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甘草?”况烛一愣,抬起头。
甘草笑道:“甘草的命令是,况烛尽管跟这位太虚大哥哥走吧!”
“……啊?”
况烛的脸腾地一热,好在光线暗看不清脸色,宋屿寒也跟着一笑,捉住他道:“这么说,也算是冰心堂掌门把你嫁过来了?”
况烛手忙脚乱地挣脱开:“我又不是女人!”
甘草跟着拍了一会儿手,却又渐渐地浮现起一丝无奈。
“其实……甘草虽是掌门,有些事情并不能一个人做主。”她低低道。
况烛一愣,不再说话。
“所以,刚刚说的话……只是甘草个人的期望。”
言下之意,如果冰心堂人要求况烛回去,掌门便不能像这样只依照个人意志行事。
“但是,有一点甘草可以做主,”甘草重又抬眼,道,“况烛,从今天起,你不再是中和堂掌针。”
况烛微微一笑,点点头:“况烛听令。”
这个命令不容质疑,身为掌针玩忽职守,还私自离开冰心堂,此等处罚并不为过。
只是,在别人看来是处罚,在况烛看来却是好事。
“这样一来,你的地位就不再那么重要了,被迫回去的几率就小了,”甘草顿了顿,叹了口气,“不过,即便如此,以你的能力和声望……恐怕还是……”
况烛忽然有些感动,他笑着摇了摇头:“那些事情,到时再说不迟。”
宋屿寒不由道:“阿烛只是一届掌针,你何以做到如此?”
甘草微微一笑,轻声道:“我是冰心堂的后人,自出生起便和冰心堂紧紧地绑在一起,虽然不想在冰心堂了此一生,却无法逃避。这是宿命。”
她顿了顿,道:“和我有着同样愿望的人,只有况烛哥哥一个。我既无法左右自身命运,至少想看到一个有同样梦想的人得到幸福。”
况烛恍然伫立,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女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觉得……她好像比自己活的还要久?
听完甘草的一席话,连宋屿寒也不禁有些动容,过了许久,才终于沉声道:“多谢。”
甘草的神情却立刻变回天真烂漫:“别谢我!好日子过不了多久啦,中原巴蜀也将会被攻占,真不知道九黎王城到那时要如何是好。”
她说得这么肯定,况烛不禁道:“甘草,你是不是又做了梦?”
甘草一愣,笑着点头:“梦到了,梦到中原和巴蜀,却唯独没有梦到九黎。”
她又想了想,继续道:“听说,巴蜀有个地方叫做盐泉村,是个很漂亮的小村。”
宋屿寒疑道:“此言何解?”
甘草笑道:“还能何解?当然是让你们去住嘛。”
“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那里?既然巴蜀将被攻占,我们为什么要住在巴蜀?”
甘草眯起眼睛,神秘道:“遵从天意没有错,原因不可说。”
34。盐泉颍
找回甘草之后,第二天一早,趁着杜若还没醒来,两人便告别众猎户离开了红木林,照着甘草谜语般的指示,开始朝着巴蜀深处走。
日子还是一如既往,旅行,行医,无忧无虑,半路上,况烛还见到了弈剑的听雨阁,但只是远远的望见,并没有登门拜访,一来因为他们目前在八大门派中仍旧处于“下落不明”的状态,二来因为陆南亭和江惜月如今远在太古铜门。
既然陆江二人不在,听雨阁对于况烛和宋屿寒来说,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处驻地罢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到达盐泉村的时候,已经是许多天过去。
这里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望川农田一望无际,庄稼金灿灿地成一片。在田埂间转过几道弯,一条小溪蜿蜒向东,引向小村,小村倚湖而建,村落清幽,恍如世外桃源。
站在小路的岔道间,望了望通向小村的那条路,又望了望通向九黎的栈道,况烛试探道:“既然甘草让我们住,我们就住下来?”
宋屿寒道:“你想住的话,我们就住下来。”
可是,往九黎去一定更加安全,毕竟想过九黎就必定要先攻占巴蜀。
虽然有这层考虑,但况烛考虑再三,还是听从了甘草的话。
“那么,就住下来吧。”
在得知妖魔攻占大荒之后,村子里有几户已经携家带眷往九黎逃难去了,也留下了几处空房,于是两人很快找到了住的地方。
因为是八大门派弟子,他们即便是初到,村民们的礼数也很周到——不管怎样的小村,都希望有一两个能够保护村子的人,就算没有妖魔入侵,别的小灾小难也是会有的。
住下几天之后,靠着医术,况烛很快和村里的居民们熟悉了,毕竟一个称职的医生走到哪里都不会让人讨厌,宋屿寒平常就把阿玄留在况烛身边,玄龟虽然个头小,但聪明乖巧,帮了他不少的忙。
生活安静如水地持续,静到就要把前方的战事忘得一干二净。
况烛这边过得充实,而宋屿寒每天早晨也会出门,到了傍晚才回来,况烛不知道他去哪里,过了几天终于忍不住问,后者却淡淡道:
“我也不能总是闲着吧。”
“那你是去做什么?”
宋屿寒不置可否道:“工作。”
“……工作?!”
一路上都是形影不离,所以宋屿寒刚刚开始出门的时候,况烛总有些不习惯,但他也知道对方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呆在旁边,反正已经在一起了,出门工作……也很正常。
只是……什么工作?太虚观大公子会做什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