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门刚一展开,眼前金光当即爆裂,咒符四散崩飞,倒把周围的妖魔士兵又连累不少。
月光昏暗,支离重又显形,虽已伤了些元气,长戈提起,这次却是杀气深重。
“——有胆量,宋屿寒,比你老子有胆量。”
“多谢。”宋屿寒跟着一笑。
站在况烛的八门阵中,浓重的杀气竟然暗淡了很多。
“可你要知道,就算你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必自寻死路?”
况烛叹道:“你若是攻破天合,死也不过再晚几天,差别不大……”
“那可未必。”
出乎意料的,有人打断了况烛的话。
况烛顿住,疑惑地环顾四周,却没见有人说话。
“你们有没有人听到……”
话又说了一半,他发现不用再问了。
头顶突然涌起的风给出了答案。
黑夜之中,从未见过那么明亮光芒,纯净无暇,睥睨白昼。
“陆……”
九玄天元,剑光倾城。
四柄剑芒堕地,大地轰动,况烛慌忙稳住步子,留山见机,毫不留情地又降下火雨,几人所处之处顿时又是火光冲天。
陆南亭立即道:“宋屿寒,刚才的封咒!”
支离顿时大骇,无奈九天玄元禁锢之力甚强,他一时间竟动弹不得,宋屿寒不由分说,踏着火焰上前一步。
神速辅以符法,虽是故技重施,但有听雨阁的九玄天元压阵,印可成。
杂乱符字若隐若现,上下翩飞,灵符金光寸寸融合,继而又一点一点消失,化入空气,结成隐约可见的浅色符咒。
不过转瞬间。
四道剑柱猛然一闪,跟着稳定下来,锋芒不再那么耀眼,反而沉润了许多。
火光中的支离双目阴狠,却被两道符印紧紧制住,奋力挣动,却还是无能为力。
这一次,真的再也破不了了。
宋屿寒垂下剑来,长舒了一口气。
况烛忙道:“行了?”
宋屿寒点头。
“那——”况烛下意识地撤下了八门化伤,突然觉得脚下一烫,反应过来,忙又重新将阵支起,童千斤站的地方很是不利,被火焰烧出的烟呛得咳嗽,一边咳嗽一边怒骂:“留山!你的法术什么时候能有个准头!”
留山刚才也被烫了一下,这边疼得直跺脚,那边还不甘示弱反驳道:“这哪是我能控制的?”
况烛解围似的笑了笑:“先从这片火里撤出去再说,支离既然被制住了,得快去通知天机营才好。”
再回头,蓝纹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悬身后,陆南亭踏在剑上,仰望结阵,火色纷乱,看不到他的表情。
况烛立即开心道:“陆大哥,你怎么会来?”
他也活着,进了太古铜门却还能活着出来,这真的出乎了况烛的预料。
陆南亭朝他苦笑:“我刚从太古铜门回来,就听闻巴蜀罹难,巴蜀乃弈剑听雨阁驻地所在,我怎能不来?”
宋屿寒不冷不热道:“结果听雨阁还是有人背叛了,是么?”
陆南亭仍旧苦笑道:“是。”
况烛这才看到他的装束,身后原本的旧剑匣不见了,换上的新剑匣更为古朴,却灵气非凡。
“玉清剑匣,”宋屿寒立即道,“你做了弈剑掌门?”
陆南亭叹了口气,点点头。
“卓掌门……他……”况烛顿住,想到冰心堂现今昏迷不醒的紫荆掌门,突然问不下去,想了想,转而问道,“怎么不见江姑娘?”
陆南亭表情一僵,没有说话。
况烛看到他的表情,肺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怎么了?”
“惜月她……在太古铜门那边……回不来了。”
“……啊?”
不会的。
况烛愣愣地看着陆南亭,又看了看身边的宋屿寒。
“你说什么?”
自己的理解能力出了问题?
陆南亭和江惜月,应该是在一起的啊。
因为,因为,弈剑掌门门下弟子,历来同生共死。
——这是什么话?
眼前浮现出的,竟是乱葬岗上张凯枫的笑容。
宋屿寒悄悄地抓住自己的手,他的手很暖,自己的手却不知怎的就凉了。
37。欲问今朝
况烛拼命回想,从冰心堂的那次道别开始,向前倒退,再倒退。
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的记忆力如此的好,无数的场景都被挖掘出来,连细节都还是清清楚楚。
乱葬岗,永宁镇,流云渡,甚至是明镜湖畔那第一道银色剑光。
剑光之下,皆是笑容。
况烛甩脱宋屿寒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你把她抛下了,是不是?”
“……惜月她懂,”陆南亭低声道,“她比凯枫懂事。”
“对,她懂事,我明白。”
虽然猜不出太古铜门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但况烛对他们两人的关系很是信任,不到危急关头,他们绝对不会丢下对方。
然而,那边的世界危机重重,一旦到了需要做出牺牲的时候,江惜月却也绝不会犹豫。
表面上天真无邪的少女,其实比谁都要明事理——陆南亭,弈剑听雨阁首席弟子,卓君武走后,他便是整个门派的支柱。
陆南亭不能有事,绝境之中,一旦需要牺牲,必须是自己。
但是,不管如何理智的人,都还是有感情的。
在乱葬岗遇到张凯枫的时候,是她唯一没有在笑的时候。
——就算做了出了问心无愧的选择,仍是会觉得痛苦吧。
“她懂事,很好。”况烛漠然一笑。
陆南亭默默地站着,没有答话。
“大夫!你们快点!”
留山驾着风腾术已经飞出老远,见这边三人还没行动,于是高声喊过来。
况烛闻声,也不再说什么,转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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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守住九黎关隘,天合关早已布下重兵,此刻支离又已被制,群魔无首,军队不但完全保住了盐泉村,先锋部队甚至开始朝着望川镇的方向乘胜追击。
自从妖魔入侵大荒以来,天机营在战局上占了上风,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一次。
情势已经扭转,留山和童千斤还要继续跟着队伍作战,宋屿寒和况烛却不再管什么闲事,一声没吭,默默地回了盐泉村。
村中的气氛与之前已经截然不同,一见两人回来,众人不再顾忌妖魔,都迫不及待地迎了出来。
只是,村民们到底对他们说了什么,况烛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守住了盐泉村,见到了留山,童千斤,甚至是陆南亭。这些放在过去简直是渺远的奢望,现今逐一实现了,况烛却没有什么欣喜之情,只想回去睡觉。
摆出一贯的笑容随便客套了几句,回家,洗去沾了一身血污晦气,倒头躺下。
宋屿寒拉过人来,轻轻印上一吻,况烛也没说话,顺从地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
——睡醒一觉之后,就当今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只可惜,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天合关大捷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九黎。
而在盛传的消息中,太虚观的宋屿寒和冰心堂的况烛尤其引人注目。
两个人的名字,在大荒中消失了这么久,兹一现身,便是以守住天合关功臣的身份出现,况烛还没有意识到,隐居的日子已经悄然结束。
第二天天亮,盐泉村一如往常,唯一的变化就是多了些天机守卫,然而到了中午,况烛还没来得及吃午饭,门外就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打开门,只见留山手上拿着两样东西,一脸迟疑地站在外面:
“大夫……”
“留山?”况烛正在疑惑他来干什么,留山已经朝自己伸出双手:
“这……好像是给你的。”
“给我的?”况烛朝他手上看过去,他的左手上是一封信,右手上是一只翠色的卷轴。
绿布卷轴,金色镶边,况烛顿时心中一沉。
“……冰心堂令。”
——被发现了,他在这里的事情,被冰心堂的人知道了。
手不自觉地收到了背后,有些心虚,眼睛游移地飘向屋里的宋屿寒。
宋屿寒走过来,替他接过了留山手里东西,道:“你出去吧。”
留山岂能不懂,短促地点了一下头,接着自觉地替两人把门合上。
宋屿寒重又不语,走回屋中,把两样东西放到桌上,然后看着况烛不动。
况烛被盯得发毛,犹豫了一阵,走上前去只捏住信,道:“我先看这个。”
信封上写着“冰心堂第十五代弟子况烛亲启”,是甘草的笔迹。
况烛狠了狠心,终于将信拆开。
“——甘草有愧,虽可令汝毋需再返冰心堂,却仍未能施汝自由。然余前日有梦,九黎之空七星炫目,万灵惠泽,能得此幸降于汝身,则甘草半生之慰也。”
“这,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学会咬文嚼字了……”
内容短小,却读得别扭,况烛苦笑一声,多少看出了些端倪,抬头,发现宋屿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冰心堂令打开,正低头读着。
况烛的身体立刻僵硬,他看不清宋屿寒的脸色,怯声道:“写的什么?”
宋屿寒抬头,把把卷轴递了过来:
“令,冰心堂第十五代弟子况烛,赴九黎冰心堂驻地,任冰心驻使,守护王城。”
“……九黎……所以我要去九黎?”况烛看着冰心驻使这四个字,本能地觉得,这又是一个无事可做的闲差。
宋屿寒还没答话,房门却突然被人撞开,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屋子里就呼啦啦拥进了一群人,连个招呼都没有打。
“你们这是——”况烛一脸迷茫,可是话刚说到一半突然发现,涌进来的这群人,全都穿着太虚观的道袍。
“……哦,找你的。”
况烛宋屿寒看了一眼,语气中的无奈溢于言表。
——两人的行踪一暴露,果然是什么麻烦都找上门来了。
宋屿寒脸色一沉:“你们来干什么?”
“屿寒,不要明知故问。”
人群中响起一声回答,中气十足,却又严厉无比。
答话的人从这群弟子中走出,况烛只看了一眼,立刻就认了出来——在长合镇救下的人,太虚观的法宗宗主,莫道然。
宋屿寒咬了咬牙,道:“我确实不知。”
莫道然正色道:“你既是云华殿主,便是掌门的继承人,若振兴太虚观非你不能。事到如今,你还要躲?”
这话的分量着实重,说话的人是威望颇高的法宗宗主,又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宋屿寒不便正面回绝,冷言道:
“家父背叛大荒,宋屿寒戴罪之身,实在无能胜任。”
莫道然叹了口气:“宋御风的罪过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自揽罪责?”
宋屿寒淡淡道:“你这样想,别人却不见得。”
莫道然冷笑一声,道,“法宗宗主的话,谁敢不信?”
顿了顿,他抬高声音,冲众弟子问道:“你们信不信?”
众弟子齐声道:“信!”
莫道然微微一笑,再次道:“信不信?”
“——信!!”
满屋太虚弟子,竟是异口同声,音短有力,几乎要震破屋顶。
这样的场面完全出乎意料,宋屿寒不禁憾然。
他虽在派中地位颇高,年纪却轻,现在这间屋子里追随莫道然的弟子,确实没有几个比自己还小。
可就是这么多比他年长的人,竟会如此坚定地拥护他!
宋屿寒说不愿与太虚观扯上瓜葛,那是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