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却突然一怔，“我不反悔”这四个字多么熟悉，仿佛才过他的耳，如今再听，全然不是一个滋味，物是人非。说的人变了，听的人没变，心境却差了十八层地狱那么远，如果他的胸腔是个脆的，这时候恐怕早都被抠碎了一个角。
黑眼镜说得很简略，那帮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狩猎特种兵的仇…军势力，当然，从某一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种说法好像也有点道理。
“想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先问你，你对我们又了解多少？”
“你们……”，吴邪愣住了，不明白他这是个什么问题，“我们不是特种部队吗？”
黑眼镜摇头，突然往后一靠，用双手手肘撑地，翘起一条腿，“算了，我还是先问你，你对咱们小哥到底了解多少？”
又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吴邪不明白为什么他问他对方的情况，他却给扯到自己人的情况上来了。他很想说他很了解他，了解到曾经碰过别人永远不可能碰到的地方，看过别人永远看不见的神情，然而他心里还是咯噔一声，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除此之外，确实所知寥寥。
吴邪现在才发现，原来他们俩所有的重合和羁绊，都是围绕特备来的，起灵只是个代号，他甚至不知道小哥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他的家庭，他进特备之前是做什么的，有过哪些经历……原来一旦他们俩只要有一方离开特备，这天南海北的，想要找个人都不容易。
黑眼镜看到他发呆，于是接着说，“你相信这世上有不老的人吗？”
吴邪眼皮猛然一抬，“你是说……这怎么可能？”
“可能”，黑眼镜的神情变得有些诡异，在火光照耀下似笑非笑，“你面前就有一个。”
吴邪倒抽一口凉气。
他又接着道，“只不过我算是个半成品，真正完成了的，应该是他那样，不仅不会老，打架很厉害，而且血液跟常人不同，能够……”
“能够驱虫吗……”，吴邪下意识就想到之前张起灵递给他防虫的东西，上面沾了他的血，于是脱口而出。
“功效之一。”
“是不是成功率很低”，吴邪明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禁不住问道，“我能不能成为试验品？”
说出来连他自己也觉得神奇，他竟然完全不过问小哥现在到底是多少岁了，好像从心底里就不在意他的年龄。
果然黑眼镜摇头，有些许的惊讶，“试验品死了无数了，完全成功的就他一个。你是嫌命短还是命太长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吴邪没有理他，接着问，“所以那些人是要抓他去研究？”
“研究也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没用的”，黑眼镜说着讽刺性的一笑，“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是什么吗？一个东西没了，而且永远也不可能有了，还有人不相信，到处汲汲营营地翻找。”
“真的没了吗？”
“不然留着害人？先不说很难成功，就算成功了又能怎样呢，你看他，不老就真的很好，厉害成了人肉凶器就真的不错？可惜总有人野心太大，想得到这种力量，组建一支颠覆性的力量。”
吴邪沉思，他不是个需要人把话说全的人，有时候简短精炼的三言两语，他就已经提取出了关键信息。既然黑眼镜告诉了他张起灵的秘密，那么之前他问他对特备了解多少，他多多少少也推测了出来，恐怕他们是张起灵拉起来对付对方的势力。
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要求自己不要趟这趟浑水呢？
吴邪突然回忆起来，好像从一开始他进特备，小哥的态度就一直很坚决，很坚决地想要他走，那时他以为是自己不够格，可是现在一想，是不是有别的隐情呢？
就在吴邪费力思索的时候，黑眼镜又抛出一个炸雷一样的问题，直接炸得吴邪脑子里“咣”的一声，让他险些坐着也似乎摔一跤。
他说，“你对你自己了解吗？”
【44】入局
吴邪震惊得无以复加，心说我自己当然了解，然而他说不出话来，舌头发麻，一说话肯定打结。
他瞪着眼睛，心里毫无方向地想，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深意？
黑眼镜扶了扶自己的墨镜，感觉隔着两片黑黢黢的镜片也要被吴邪的眼神穿透了，他却并不打算体谅他，显然是要直接给他个痛快，“你爷爷是干什么的？”
“我爷爷……”，吴邪犹豫道，“养军犬的……”
如果说之前他跟军这个字有什么沾边的话，恐怕也就是他那个养军犬的爷爷了。
黑眼镜但笑不语。
“他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吴邪不得其解，似乎真相就在眼前，但还是隔着一层纸，等别人捅开。
“你不会以为，哪一天我和小哥采到了灵芝仙草，然后就长生不老了？”
“你是说……”，吴邪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来表示自己的惊讶，没想到他心里那个一直安安分分养狗的爷爷，竟然……
竟然还有这种逆天而行的本事。
“你不要怪他，那个时候，很多事都是迫不得已”，黑眼镜道，“而且你爷爷后来铁了心不干了，销毁了一切，希望把整个家族从这团漩涡里摘出来。他用了很多手段，保护你父亲那一辈的人和你，然而你终究还是卷了进来。”
“是因为我误打误撞进了特备？”
“不是”，黑眼镜似乎有些倦怠，干脆双手往后一枕，倒在了地上，长出一口气，“你真的觉得自己是误打误撞进来的？这种重地是你误打误撞就能找着的吗？”
吴邪感觉凉气吸得肺里就像冻库一样，冻得他脊梁骨发寒。确实，他当初怎么就想去那附近徒步旅行了？怎么又越走越偏，最后连警示的标志都没看见就走到军…事重地了？很多很隐蔽的疑点，如今一想起来，串起来都得让人觉得自己像是个提线木偶，被宿命一步一步地推进坑里。
“我们一直跟你们保持距离，但是其实在暗中保护你们，防止可疑的人跟你们接触”，黑眼镜无奈道，“可惜面面俱到，终于还是漏了一点空子给人家钻，只是没想到他们不按常理，竟然把你送进来了。这一点我一直想不通。”
吴邪也想不通，刚刚知道自己特别的家世，立马就被牵扯到一个巨大的阴谋中，他头都快炸了。
但是他必须想通，想不通也要逼着自己想通。
于是他思忖半晌过后，斟酌道，“有没有可能……让我进来不是重点，重点是……”
黑眼镜看他又停顿了，没有接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重点是只要我进来，这就是一个信号，告诉你们其实我也在他们的监控下，只要他们有心，你们保护不了我，甚至他们能故意将我引到你们的地盘上。”
“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示威？他们也没这么无聊。”
“不，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吴邪思路越来越清晰，“我说过这是一个信号，那么之后你们原本的安排有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生改变，比如说，杨薰这个你们培养的双面间…谍，有没有刻意给他们传递了什么信息？”
黑眼镜难得沉默，确实吴邪来了之后他们的一些安排或多或少偏离了原先的轨迹，但是这对对方来说并没有实际意义，因为他们既不知道之前的，那么也无从推断以后。
不对，他突然意识到，还有一样是他们一定可以知道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不由自主地加快，所以不管安排是什么，他们的进程一定在加快。
“看来我们要马上回基地了”，黑眼镜突然说。
“不行”，吴邪一口回绝，“小哥怎么办？”
“我们找不到他的”，黑眼镜叹了口气，“那伙人恐怕早都带着他撤离了，就算剩下人也不会有几个，再说我也不能让你再犯险。”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么让他被带走吗？”，吴邪急道，“他会被带去做什么？做人体试验？还是……”
“我只能告诉你”，黑眼镜知道他的担心，只能尽力开导道，“小哥肯定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只有这么一个成功的试验品，金贵着呐。况且你肯定也看出来了，他要是不想去，靠他的本事，为什么现在在他们手里？”
“你是说……”，吴邪很想说死瞎子有话直接说，说得这么隐晦老子看不出来，可是他感觉到了什么，接下来的字都被咽在了喉咙里。
“如果按照他们的想法，你爷爷没有销毁秘方，那么现在这秘方，最有可能在谁手里？”
黑眼镜没有接下去说，却是又扯到了别的问题上，可是任凭他说得这么曲折，吴邪心里的脉络却在由点连成线，由线连成面，逐步织成一张大网。
“我、我吗……”，他犹疑道。
黑眼镜点头，“本来他们抓你去最合适，可惜你被你爷爷培养得太单纯太干净了，完全不像是继承了秘方的样子，让他们不得不产生了一点怀疑。可是他们又不愿意相信秘方已毁的事实，就想试探你，反正就算你有那玩意儿也不可能随身带着。”
“可是他们最后想杀我”，吴邪想到那一枪，如果不是杨薰，那么现在永远闭上眼睛的，就是自己。
“那应该是个失误”，黑眼镜有些遗憾地道，“或者只是想让你失去行动力。”
可是，却意外夺走了一个战友的生命。吴邪眼神骤然一黯，胸口似乎憋了一口血一样难受。
他挣扎着问，“所以小哥……他其实不是他们的最佳选择，只不过……”
“他是除了你之外的最佳选择。”
“我是说，如果我爷爷没有筹划这么多，没有力图把我撇出来，如果我从来都准备着反击，足够成熟，那么……”
“现在去的人应该是你”，黑眼镜替他说了出来。
可是事实是现在小哥作为他的替代，在跟他们周旋。吴邪没有再说话，他只觉得心中压抑难受，好像背了块巨石一样被突如其来的真相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默默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火堆一个人静静，又突然想起来要去看杨薰，便回头道，“岩洞在哪？”
黑眼镜明白他的意思，用手一指，然后在火光的映照下，模模糊糊地看到他把脸转回去，然后朝他指的方向走了。
只是那个模糊的侧脸上的神情，不知道是不是光影的渲染，显得既萧索又决绝。
“我突然有点后悔，或许不应该告诉你这些糟心的事”，黑眼镜看着他的背影道，“小哥肯定不会愿意你知道的。”
吴邪脚步一顿，没有回话，又接着走远了。
他来到黑眼镜指给他的岩洞门口，里面很黑，只隐约看到地上有一个被包裹好的长条，努力才能看出人形。
岩洞里很狭小，吴邪走进去才发现一边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人，只不过里面太黑了，那个人又一动不动，不仔细看很容易以为是块墙壁上凸出来的土石。
“罗漾？”，他看出那个人侧脸的轮廓，是他曾经很多次躺在病床上既嫌弃又感激的那个啰嗦的医生，可是曾经那个总是话很多的人，现在却一声不发，沉默得可怕。
吴邪没有见过这样的罗漾，侧脸的线条崩得死紧，好像他真的是块被刀砍斧劈凿出来的岩石。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好像才反应过来有人来了，他抬头看了看吴邪，声音艰涩，似乎根本没从喉咙里出来，“他死的时候，是你在他身边？”
吴邪艰难地应了一声，道，“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