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盆栽。
南野。
志保利。
红发碧眼。
还有我的哥哥的名字……秀一。
南野秀一。
那瞬间不断被我所嘲笑和无视的东西竟像自己有生命一般的忽然拼凑起来呈现在我眼前,逼着我去承认某些我从来没有意识到的东西,或者潜意识中已经意识到却从未认真思索过的东西。
是的,爸爸不认识这个女人。
可是我……
我认识。
我认识!
这个女人——真田黑呼。
。
“真面目不明,有数种长相,没有前科——灵界的资料上面的确是这样写的,不过很少人知道,这妖魔前世在魔界是臭名昭著,连普通的妖怪也要惧怕三分的极恶盗贼,现在他附身在你儿子身上,实际上是非常虚弱的,我会很快除掉他。”
真田黑呼这么说着,眼睛看向我:
“实际上发现他还要多亏三年前他忽然出现的一次妖力失控……不过灵界的人口普查实在做得不怎么样,再加上那个本来接我班的家伙这两年消极怠工,所以一拖就拖到现在才来——万幸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真是十分抱歉。”
三年前?
那时我在干什么?
“三年前……是我女儿被绑架的那次?”
“没错,不过我想您大概并不记得当时的详细情景了。”
真田黑呼点点头,又补充道:
“这也是那妖狐狡猾的方面之一。”
我怔忡着,仍然陷在看到真实的震惊中,对于真田黑呼的话竟然一时想不到词语来辩驳。
可是我却知道她虽然没有说谎,却并非所有的真实。
假如我的哥哥真的是藏马。
是我所知道的那个,漫画里的那个。
那么他也不是半路冒出来的陌生人——因为这样的话,应该说他从一开始就是妖狐藏马了,从一开始就是。
谈话并不长,很快便达成共识。
这时候坐在我身边的父亲打算站起身。我不知道如何说,只能死死的拽着父亲的衣襟。
不……不行。
不要起来,不要带她去。
不能带她去。
那是哥哥啊!所谓的除妖,是会杀死他的!
不行!不行!
别带她去!!
可孩子的气力真的微乎其微。父亲甚至误会了我的意图,他笑着弯下腰,安抚的摸着我头:
“是吓到了吗?没有关系的,别害怕。哥哥会没事的。”
我拼命的摇着头,却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原本就不熟练的语言此刻竟像是悉数忘光,脑中一片混乱再想不起来表达自己意思的只言片语。
没有力量。
没有勇气。
没有计谋。
甚至在关键时刻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一瞬间,我忽然憎恨了起来——憎恨什么也没有,做不到任何事情,遇到任何危机只会紧张恐惧的自己。
。
【你想要什么】
有个声音忽然响起。可我环视,却找不到发出声音的人。
“没有关系,辰辰,没什么好怕的。你看,爸爸今天提前下班,一会带你们去吃拉面好不好?”
爸爸微笑着拉起我的手,看来他并不真正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和将要发生什么——看,他还说“你们”。我看,要是真田黑呼成功的完成任务的话,那么我们就会只剩下我了吧。
等等……混蛋,不对啊!不应该这样的啊!南野秀一明明应该平安无事的长大,然后遇见飞影,盗取秘宝,遇到幽助,杀白虎,参加暗黑武斗大会,并且变得越来越厉害……
但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所以,那根本全是空想白日一梦。
或者准确来说,那即将成为空想。
我什么都做不了!
【不,你也有你可以做到的事情】
什么?
【跑。离开他们,尽你最快的速度奔跑,回家去,通知他】
那声音像在诱导,又像在蛊惑。
……对,没错。
我被那声音提醒而终于恍然大悟。
于是我毫不犹豫的甩开父亲牵着我的手——路上人来人往,车辆川流不息,我的个子这样小,也许可以甩开她,抄近道提前回到家啊——我扭头穿过人群,向马路对面跑去。
我惊恐又激动,过快的速度让我忘记注意串流的车辆。
于是——灾难翩然而至。
我听到刺耳刹车的瞬间,只看到一辆蓝色重型卡车巨大无比的车头向我扑来,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可以看到车里司机那惊慌失措的脸。
。
思想有瞬间的空白。
满目猩红。
血腥味。
还有人们的尖叫。
反应过来时,我发现我跌坐在人行道的台子下。
目光穿过纷乱的人群,重型卡车停在一米远的地方,由于急刹车造成的长长的刹车痕还在冒着青烟。车下有大片的血迹。
我低头看看自己——右手和膝盖很疼,但只是蹭破少许的皮——不是我的血。人群稍稍散开,我于是看到车轮下的人。那人穿灰色的西装,但此时被妻子熨的整齐笔挺的衣服上却沾满灰尘与血液,并由于轮胎的碾压变得皱褶不堪。他带着公文包——那是他女儿在他生日时用自己得到的第一笔奖学金买来送他的——此时被抛落在不远处,高级的黑色磨砂真皮已经浸泡的显不出本来面目。他的后半身被压在车轮底下,并由于车的惯性被带了一小段距离,此时已经碎的看不出形状。他的双眼还睁着,一动不动的看向我这里,双手保持着伸出的姿势——就是它们在千钧一发之时把我推出了鬼门关。
看到我没事,他勾起嘴角,笑笑。
他的名字叫南野实。
——他是我的父亲。
如何是好
我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过去。
跪在父亲身边,任他拉住我的手,微笑着将嘴凑近我的耳边。
他的口一张一合,似乎在向我传达最后的遗言。
周围好吵,吵得我无法思考。
周围好吵,吵得我什么,都听不到。
他的手臂变得冰冷,他的血液渐渐渗入地下。
“父亲?”我痴痴的摇着他僵硬的身体,昔日高大宽厚的身躯如今残破成一面无力的墙,它将我围住,将我围住看不到周围的目光。我固执的摇晃着他的手臂,莫明的恐惧将我的四肢浸透,冰凉的令我无法控制的颤抖:
“父亲……父亲……爸……爸爸!爸爸!!睁开眼睛啊爸爸!!”
爸爸,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啊!
我以后都会叫你爸爸,所以,求求你,求求你睁开眼睛……
“喂,你还好吗?”
头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抬头,不意外的看到那个黑色长发的熟悉身影。
真田黑呼。
有种莫名的负面情绪在心中蔓延开来。
【恨她吗】
那个声音响起来,一反往常的平静,带了些许期待。
【想她消失吗】
压低的声音中隐藏着雀跃。
【要不要……杀了她呢】
仿佛循循善诱一般,那声音在耳边徘徊,带着蛊惑的味道。
【我给你力量】
似乎……已经在蠢蠢欲动。
。
“啊,就这样吧。”
我眼神散乱无法聚焦,四周模糊的身影如鬼魅晃动。随着我无意识的允诺,身体如有绳线拉提一般摇晃着站起。
【那么……要选什么样的能力呢】
那声音玩味的笑着,似乎充满享受。
【啊,就这个好了】
。
右手自动伸出,似乎从不知明的地方寻找着什么。很快的,它收紧,从空中硬生生扯出一条一条粗重的锁链——猛地向后拉——锁链末端,一件方形的物体带着重重杀气被拖了出来,锁链断裂消失,于是那东西落在手中。
一本被黑色的雾气笼罩的书——盗贼极易。
【啊,是从别的空间挖过来的现成品】
那声音带着挑剔。
【不过改一改的话,也勉强能用吧~】
有白色的火焰自书脊蔓延,如贪婪的毒蛇攀上封面的字迹,舔舐着那黑暗的花纹,然后原本的“极”消失不见,换上了同样字体的“幽”。
左手自动抬起,翻开书皮,目光开始扫视书中的每一页。
耳朵嗡嗡的响,我感觉像掉进粘稠的沼泽,什么,都想不起来。各种信息绞成一团。好沉重,无论是身体还是心。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方才爸爸死去的画面机械的在脑中不断回放,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他微笑,
他抓住我的手把我拉近身边,
他的嘴一张一合。
像一条离开水的鱼。
他的手放开。他的身体逐渐变冷。他的血渗入地下。
呐,爸爸,你到底说了什么呢?
到底说了什么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到。
黑色的帐幔从天空挂下来,形成时光停滞的战场。
身形忽然一晃,仿似幻影般消失在原地。
再次出现的地点是黑呼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在右手的匕首以无法躲避的轨迹向这个女人的后颈挥去。
伴着浓烈的血腥,表情开始出现兴奋的扭曲。刀被收了起来,双手暗暗使力,尖利的指甲生长成可以当成武器的模样。看来比起用武器,它更喜欢亲手撕裂猎物的感觉。
打开在左手的书本,其中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能力被轮番恰当的运用着,穿插在战斗的间隙。
收拳,侧踢。跳起,隐匿。
带血的厉爪在空中化成无数血红的残影,对方被压制的连灵力都无法发挥原本的威力。水泥地上渐渐出现细小的裂纹。蓦然的从交缠的残影中,一枚紫色的灵丸被带着一定生死的决心打出,突破重重的念障,向我打过来。
没有躲闪,只是微笑着,慢慢抬手。
然后,准确的抓住了那灵丸,轻松无比的,将之捏碎。
我的身体在战斗,像一场盛大的舞蹈。它无比快乐的站在这舞台中央。被玩耍的猎物,不知做何感想呢?
不过,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只想自己好好的想一想,爸爸到底说了什么呢?
思维沉淀回到回忆,一遍遍重复的搜索。
放任身体去尽情的战斗。
。
忽然,有什么声音在心中响起。
“辰辰,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要停止呼吸,不要放弃思考。”
。
循着声音前去。看到一个坐在书房地板上的红头发小鬼,明明只有3岁,却一脸认真的翻看着面前足以压死她的外国哲学总汇。
不远处,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鬼也是极其臭屁的看着什么《君主论》。真是两个极其不可爱的小鬼。那是小时候的我和哥哥。
“喂,活着(是)什么。”
看哲学总汇的小鬼忽然抬起头,看着小南野秀一问了一个极其哲学的问题。
“我不叫喂,我是你哥哥。”
小南野秀一抬起头认真的说。
两人互相看着,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忽然,那个小我扭过头来,看向书房的门口,我所站的地方。
她直直的盯着我。
“喂,活着是什么?”
。
活着是什么?
。
“活着,就是不停止呼吸,不放弃思考。”
声音从身后响起,我转身,看到靠在门口的爸爸。
得到答案的小鬼低头复去看自己的书。
“如果停止呼吸,身体会死掉,如果放弃思考,心会死掉。所以,辰辰,不要停止呼吸,不要放弃思考。”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