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建强重新出马,第一个还是找石儒,可石儒仍然死不开口,咬定什么也没看见。第一次不行,找第二次,第二次不行第三次,可第四次就找不见人了。石儒家里人说他外出进货去了,可迟迟不归。石儒妻子对黄建强央求说:“你别找他了,让我们过几天安稳日子吧……”
多气人,倒成了警察不让他们过安稳日子了。
调查陷于困境。
可是,还有希望存在。躲避在外的石儒给林荫写来一封信说,刘正被砍时看到的人很多,有的比他还看得清楚,还点了几个名,什么王士民,李聚财、曹子明等,都是附近的商贩。还说,他们背后还议论过这事,但是都害怕,不敢作证。如果公安局能让这几个人先开口,他石儒就出来作证。否则,他就躲在外面不回来。
怎么办?秦志剑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向林荫汇报时感叹道:“这就是咱中国的老百姓,砍你的时候,他心里想,反正没砍我,不管;等砍他的时候,你又想,反正没砍我,不管。结果,恶势力更加猖獗,最后砍谁都没人管了。这真是民族的悲剧!”
黄建强则叹口气轻声说:“也不能都怪老百姓,他们形成这样的品性是有原因的!”
林荫一时也拿不出好办法来。公安局的工作很多,不可能长时间在这样一起案件上派专人经营。最近,白山市连续发生几起入室盗窃案件,怀疑是流动作案,地区公安局部署全区公安机关集中开展一次人口整顿活动,需要大量警力,无论是刑侦、治安部门还是城乡派出所,都投入到这项工作中来,夜以继日工作。林荫只好暂时解散专案组,自己也把注意力集中到这项工作上来。为了使工作扎实进行,不走过场,他几乎天天深入基层检查。这天夜里10点多,他又赶到城郊派出所。
2
走到城郊所门外时,见办公室都亮着灯,人出人进的,一片忙乱景象。从窗外向里看了看,每个屋子都有民警在工作,都是两人一组,面前有一个询问对象。走进屋子,路过小会议室,见里边有七八个人,有男有女,个个破衣烂衫,脸色憔悴,神情阴郁,目光呆滞,倒倒歪歪,一个男人还斜靠在一个女人怀中,头上缠着白布,透出殷红的血迹。
赵所长发现林荫,急忙迎出来。林荫问会议室的几个人是怎么回事,赵所长回答说,是晚间巡逻在火车站附近发现的,因为都没有身份证,就带回来审查了。林荫又问头上受伤的人是怎么回事,赵所长说:“刚才问了问,好象是在大桥镇被人打的。”林荫心里一动:“谁打的,因为什么打的?”赵所长说还没来得及细问。林荫就走进会议室,亲自询问起来。
会议室里一共七个人,五男二女,身材都较瘦小,一看就是南方人。问了问,果然,是湖北农村的。那个头上受伤的中年男人听说公安局长来了,挣扎着坐直身子,林荫这才看清,他那清瘦的模样有点象自己在农村的哥哥,再问下去,知道他叫皮佐林,扶着他的女人是他妻子,另外几个人都是他的亲属,什么姐夫内弟表兄的。问到他受伤的情况时,几人现出又恨又怕的神色,可又沉默着不回答。林荫再三问,皮佐林的妻子眼泪下来了,用不太正规的普通话说:“局长,您别问了,俺们要回家,清水这地方俺这辈子也不来了!”说着流出屈辱的眼泪。
这种情形,使林荫更想问下去。赵所长也在旁帮腔:“这是我们公安局林局长,一把手,最主持正义了,谁要欺负你们了就大胆说,我们一定给你做主!”又施加压力道:“你们没有身份证,又不说实话,能放你们走吗?再说,你们身上又没有钱,就是放你们走也回不了家呀,湖北那是多远哪!”
赵所长的话打动了他们,两个女人都流泪了,男人也低下头。林荫终于听到了实话,气得心咚咚跳起来。
原来,他们来自湖北农村,那里人多地少,自然条件本来就差,再加上去年受灾,生活困难,就结伙出来打工。来到清水后,被大桥镇一个叫“偏头”的人雇佣下来,为他新建成的酒店搞粉刷装璜。累死累活两个多月,好歹活儿干完了,可“偏头”却鸡蛋里挑骨头,说质量不行,大骂一通,不给一分钱反倒让他们赔偿损失,他们反驳了几句,“偏头”就找来一些地痞流氓,不但把他们毒打一通,还扣下了他们的身份证,皮佐林因为反抗,头部被砍了一刀。
林荫听了,气得肚子鼓鼓的,在清水居然还有这样的恶霸。妈的,不能饶了他。正想说话,皮佐林又说:“有人告诉我们,他是当地一霸,这酒楼自动工到建成从没花一分钱。挖地基时雇一伙人,完工时说质量不合格,把人打跑,再雇一伙人砌墙,墙砌完了,再将人打跑,然后再另外雇人建房盖,然后再打跑。人家说了,他雇了好几批人,没有一份能领到工钱的。现在打工的有的是,他雇的又都是我们外乡人,谁斗得过他?我们害怕,就连夜搭车逃出了大桥镇。可是,到了火车站时却没钱买票上车,正在犯愁,就被派出所带来了!”
皮佐林说完,赵所长对林荫说:“是这么回事,他们在车站附近转,我们巡逻民警发现了,一盘查,还没有身份证,就带回所里。”
林荫听完,直觉嗓子发干,又问他们为什么不向公安机关报案。皮佐林用他那湖北标准话悲愤地说:“俺都是外乡人,举目无亲,谁能管俺哪?他说了,他公安局、法院都有人,跟你们都是朋友。打我们的时候,还让我们到派出所报案,俺们……俺们敢吗,派出所的粉刷装璜还是他让我们给干的呢……局长,俺们认了,俺谁也不告了,俺只是想要回身份证,挣俩路费钱回家……”
在皮佐林说话的时候,林荫再次感觉到他象哥哥,心里酸溜溜的。听完倾诉,确认他们说的是实话,压抑着心中的气愤,嘱咐赵所长给几人准备点吃的,做好详细笔录,派人领皮佐林到医院去看伤。最后又问赵所长,能不能在辖区帮这些人找点活干,挣点钱。还特别表明态度:“在这件事上,你要尽一切努力,只要不违法,哪怕搞点特权也没关系!”赵所长一口答应,说辖区正好有搞建筑的工地,和派出所关系还不错,可以找他们。七个人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脸上也有了活气儿,当林荫要离开的时候,皮佐林居然拉着妻子给林荫跪下来,眼泪抛落于地说:“好局长啊,俺也没钱报答你呀,俺给你磕头了……”林荫见状,脱口一声“大哥,你怎么这样……”急忙搀扶,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返回公安局的途中,林荫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他挥不去眼前那七个穷困潦倒的身影,挥不去那个有几分象哥哥的皮佐林的面容,挥不去他那屈辱的眼神和打湿了自己心灵的泪水。他心里想,都说人民群众是国家的主人,难道这就是主人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穷困,压榨,严重的社会不公,长此下去,社会能稳定吗?妈的,这些恶棍,简直比旧社会恶霸地主还恶呀,管你是谁,我非治治你不可!
林荫决定,明天去大桥镇。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林荫就打电话叫来秦志剑:“你把别的事放一放,跟我去大桥镇,再带个手把利索的!”
秦志剑说:“手把利索的,刑警大队没有超过高翔的……出什么事了?”
虽然高翔还是帮忙性质,可大家已经习惯于把他当民警使用了。林荫说:“什么事儿到那儿你就知道了。你去通知高翔,咱们一会儿就走!”
就在林荫准备出发时,接到了一个电话:“小林子,你干啥呢?把别的都放一放,跟我下乡!”
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林荫顿时象吃了苍蝇一样。可恶心归恶心,还必须热情寒喧:“哎呀,是何书记,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呀?下乡干什么呀,去哪儿?”
何大来:“搞调研,去大桥镇!”
他也去大桥镇?真巧了。他去那里干什么?
林荫已经有了经验,猜测何大来不可能是搞什么调研。可到底去干什么呢?
何大来在电话里又催上了:“我的车马上就到你们楼下,你现在就下楼,跟我一起出发!”
林荫、秦志剑和高翔下楼,果然一辆奔驰驶过来。车窗摇下,露出何大来阴白的面孔:“我先走了,你们跟上!”
秦志剑看着何大来奔驰远去的背景,问林荫道:“真怪,怎么都往那儿奔哪。刚才牛局和罗厚平、江波上车走了,也说是上大桥镇,现在是何大来。林局长,大桥镇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荫也觉得奇怪,反问道:“牛明也上大桥镇了?干什么去了?”
秦志剑:“我也不知道哇,就看他拽着罗厚平和江波着急忙慌地走了,好象还背着谁似的!”
有这种事?上车后,林荫打了大桥派出所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叫严德才的民警。林荫问大桥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严德才奇怪地说:“没有啊,出什么事了?”
林荫放了点心,但依然纳闷:他们到底都去干什么呢?
3
路上,秦志剑再次问林荫去大桥镇干什么,林荫把在城郊派出所遇到的事情说了。秦志剑一听就激动起来:“妈的,这些恶棍,非收拾不可……我知道‘偏头’这个人,他也是清水的名人,大军子的手下!”
又是大军子。怎么什么坏人坏事都离不开这个人呢?
林荫又问秦志剑:“根据目前的情况,对他可不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秦志剑想了想说:“还不行,现在只是指控,没有证据。但我们可以传唤他。如果他不接受,可以强制传唤……啊,我明白了,带高翔来是不是干这个的?!”
林荫:“看情况吧!”
大桥镇距市区二百多华里,4500跟着前面奔驰的影子,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
大桥镇因桥得名。但,所谓的大桥,其实是不知建了多少年的一座水泥桥,有七八十米长,已呈现出残破之相。因此,当林荫坐着4500经过桥面的时候,一点也没起注意,目光反而被镇里另一个建筑所吸引。
那是一幢建在镇中心的三层楼房,通体灰白色磁砖贴面,茶色玻璃,在全镇的建筑中鹤立鸡群。
何大来的奔驰就驶向这幢新楼。
他来这里调研什么?
来到楼前,何大来的车停住,林荫只好也跟着下车,见楼外已经停了很多轿车,楼的正中挂着一块牌匾,用红绸遮着,看不到上边写着的字,楼前还停着一台吊车,高高的铁臂伸向天空,举着一挂长长的鞭炮。许多衣着光鲜的客人在往里边走,一排少年学生组成的鼓乐队,敲罗打鼓吹着铜管乐。还有几个服装整齐的汉子在楼外亲热地迎接来人。
原来,这里即将举行新楼开业典礼仪式。
林荫很快在停着的轿车中发现了那台黑色的“奔驰”,接着又看到牛明那红色的“奥迪”,显然,车的主人已经到了。他同时还注意到,接待客人的几条汉子都着黑色服装。
何大来边向门口走去边回身大声招呼道:“林局长,快,咱们一起进去!”又对迎接的几个汉子大声道:“快去告诉你们董事长,说公安局林局长来了!”
“公安局林局长”几个字他叫得很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