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奇怪地:“哎,师傅,这是怎么回事?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坐车?”
司机麻搭着眼睛:“实在对不起,这车是我个人的, 我只想求个平安,真的,你们坐别的车走吧!”
小赵火了:“你这不是难为人吗?在这半路上我们还上哪儿找别的车去?我们不下车,看你怎么办?”
司机对我低声下气地:“兄弟,求求您了, 我看出来了,您是外地人,不知道夏城的事情,可我还要在夏城住下去,还要跑这条线,挣钱养家糊口啊,求您了,带您的弟兄下车吧,我们退给你们车钱,加倍退给你们……你们不下车,我是不会开车的!”
车中一片寂静。旅客们都大睁着这个眼睛看着这个场面,很多人的眼神中还透出赞同司机的神情。唯有那个老人恨恨地嚷起来:“你们都咋的了?你们还是不是中国人哪,还有没有一点良心,有没有一点血性啊。这两位同志是给咱们出气呀,咱们咋能这么对待人家呀……”
可是,旅客们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只好站起来,对小赵:“咱们下车!”
小赵想了想,跟我向车下走去。
才人也猛地站起来:“等等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我们下车后,车门关上,开走。
老人指着车的背影骂起来:“你们不是中国人, 都是软骨头,怕死鬼!”
小赵也愤愤地:“是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太不象话了,其实, 我跟他们干,还不是为大伙出气吗……”
我没有说什么,心头生起一股悲哀。在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我对国人的劣根性早有深刻体会,他们总是盼着别人为他们出头,替他们担风险,保护他们的利益,可一旦出头的人遇到危险,他们往往就远远躲开。而且,上帝的福音往往不如魔鬼的呼唤,他们往往依附于强大的一方,甚至助纣为虐,有意无意地帮助恶势力为害那些为他们利益奋斗的人。这也是地方黑社会恶势力产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就这样,我们只好步行前往夏镇。我注意到,一路上,不时有轿车从我们身边飞驶而过,都奔往刚才车队驶去的方向。他们是奔向哪里?那里又发生什么了事情呢?
3
下午4点多了,我们三人的身影还在踽踽而行,太阳已经栽西,把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虽然很累,可这一路步行还是很有意义的,它使我们和老人成了朋友,一路上,他激动跟我们谈了很多很多,使我们对他、也对夏城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我们知道了,老人姓刘,真是一个老党员,而且是解放初期入党的老党员,他一向以此自豪,正为此,很多人忘了他的名字,都称他为老党员。
老党员激动地说着:“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了老古董,老傻子,管我叫老党员是笑话我。我不在乎,我就是老党员,老党员光荣,有什么可笑的?我入党时,共产党还没得天下呢,入了党弄不好可要掉脑袋呀。可我看共产党好,给穷人办事,就是掉脑袋也入。哪象现在,一些狗头狗脑的都钻进来了!他们算什么东西,还不是想靠共产党的名声捞好处,祸害共产党,哪象我们那时候!”
你不能不承认他说的话有一定道理。
我又问起他告状的事。老党员说:“不假,我是在告状,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开始告村里,后来告镇里,现在我连县里也告。非告倒他们不可!”
小赵问:“你告他们什么呀?”
老党员:“告什么?事多了,你没见现在都成啥样子了,大吃大喝,买小轿车,乱摊派,好人活得憋气,坏人倒都活得有滋有味的……就说眼前这事吧,姓金的兔崽子是我们村出生长大的,小时候就敲寡妇门,挖绝户坟,啥缺德事都干。长大了,仗着胳膊粗力气大,拉了一伙人在村里称王称霸,后来不知咋整的,镇里还让他当了村长,更加谁也不敢惹他了,后来又干到镇里县里。这几年,他折腾得更大发了,成了县里市里的人物,上下还不少人捧他,管他叫什么‘县长’……听说,他现在趁几百万,你看他坐那车,真比县长都阔气!你们说, 他这种人有钱能干出好事来吗?可不知为啥,有些领导还就得意他这种人, 这不是吗,把几千垧地卖给他了。我作为一个老党员,能看着这些事装哑叭吗?”
闹了半天,是这么个“县长”。可我仍有不解:“卖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国家不是有规定,土地不许买卖吗?”
老党员:“是啊,人们都这么说。可他们说了,这不是卖,是承包, 可一包三十年,不也跟卖一样吗?对了,在车上你不也听见了吗?说是上边有文件,可以拍卖五荒,就是一些没人种的荒山野地,他就买的这些地!”
我说:“如果国家真有这个政策, 他这么做也不算什么违法的事啊,你告什么?”
老党员生起气来:“你说我告什么?他们说是卖荒地,其实,把很多好好的林子和草原也卖给他了,那林子可都是俺老百姓一棵一棵栽的呀,都卖给他砍了开荒,这不是败家吗?再说了, 你以为他是花钱买地种啊,才不是呢!这里边有勾当,他低价买下后,又高价卖给别人, 转手就大把大把地挣黑钱,等到俺们农民手中,价钱番了几番。国家的地,不给老百姓种,让他一个人发财,这不该告吗?听说, 他还给上边的贪官几万几十万的送钱,要不,这些便宜能给他?”
小赵也来了兴趣:“老大爷,你说这些有证据吗?”
老党员:“证据?!要是有证据我早把他们告倒了。 可这事明摆着呢,只要认真一查,肯定漏馅。我这回找省委,接待的同志说了,领导现在太忙,一抽出时间就来调查!”
看着老人那充满希望的样子,我和小赵互相看了一眼,互相摇摇头,不忍心说什么。
老人却自顾说下去:“俺是横下一条心了,说啥也要把他告倒。 俺就不信共产党能让他们这么干,只要共产党在一天,俺就告一天,告不倒他们,俺死都闭不上眼!”
老人的话,使我感动,他虽然七十多岁了, 身上却有一种少见的正气。可是,他告状的最后结局是什么呢?我不敢乐观,可这不便给他说破,就让他抱着这种希望和信心吧。
老人的话也使我产生了几分忧虑,因为,他给我们勾画出一个人的模糊轮廓,那就是人称金县长,真名金显昌的人。我已经感到,他同我们要办的案件有着一定关系。
看来,我们在夏城将面对一个强大的对手。可是,我不想撤退,当刑警这么多年,我办案从来没有半途而废过。同时,在我的内心深处,也一种莫名的冲动,我想探寻这起案件的底蕴,现在,特别想见一见这个被称为“县长”的金显昌。
五点多的时候,夏镇终于出现在前面。这时, 老党员也要和我们分手了。他跟刘大彪一个村子,我们本应跟他一起走,可想了想还是跟镇派出所打个招呼好。分手前,老党员道:“行了, 咱们各走各的吧,我们刘家堡离镇就十多里路,你们有空去串门。我家好找,就在村子东头……对,你们就照这条大道走,前边就是夏镇,派出所在镇子西头,姓金的王八羔子在东头,挨着学校的就是……行了,天不早了,我得走了!”
老党员说着向一条乡村道路拐去,我和小赵望着他倔强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
老党员身影消失后,我才想到,他家住刘家堡,而刘大彪也是刘家堡的人,刚才却没有想到向老党员了解有关情况。想了想,只好放到以后再说。
我和小赵顺着公路向夏镇走去,走得很急很快。除了因为天晚了,还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们俩都非常想见识见识这个金县长。
第五章
1
我们走进夏镇。
夕阳中,一条砂石街道向前面伸展,街道两边是一幢幢房舍,多是砖瓦房,间或还有一幢幢小楼,看上去这个小镇还算可以。可是再往远看,一幢幢低矮的土屋遮掩在临街房舍的阴影中,尽管竭力躲闪,仍时有所见。
金显昌家根本不用打听。我们的脚步停在一幢气派非凡的临街三层住宅楼前,住宅楼外面还有一圈用砖墙圈起的大院落, 宽大的铁门。这在农村的一个镇子可以称得上豪宅了。金家好象有什么大的举动,人来人往不断,迎来送往之声不绝,院外还停着不少车辆,多是轿车,也有少量吉普车,还有一股股酒菜的香味向四下弥漫。
确实不假,与这幢豪宅相邻的是个学校,破旧大门外一块斑驳的木牌上写着七个字:“夏镇中心小学校”。看上去,校舍盖的时间并不长,但不少地方却经裂开缝隙,在相邻金宅的衬托下,显得十分寒酸。
正是放晚学的时候,院里有一些孩子在玩耍,一些学生背着书包离去,也有不少孩子和大人在金宅外面的路上看热闹,我和小赵混在其间,不远不近地观察着。此时,金家的酒宴似乎已经进入尾声,不时有脸色红扑扑的客人告辞离去。
我们慢慢从金宅门前走过,忽然发现前面停着的一台公共汽车,正是我们曾经坐过,又被撵下的那辆。
它停在这里干什么?
我们走向公共汽车,从车窗向里看了看,只有司机一个坐在前面的驾驶席上。小赵走到车头处,大声问道:“师傅,车停在这儿干什么……哎, 你的脸……你这是怎么了?”
司机扭过头来,我看见他脸上有青肿的伤痕和没擦干净的血迹。司机也认出我们,现出恼怒的神情:“你们还问?要不是你们,我能这样?瞧吧,不但让他们打了一顿,还罚我给他们接送客人, 事儿不完不许离开!”
小赵一听气坏了:“这……他妈的,有本事冲我们来呀,欺负老百姓干什么!?”
我问:“师傅,这是金显昌家吧,他这是干什么呢?这么多客人?”
司机又急又怕地:“行了行了,你们别问了,快走开吧,让他们看见, 我又倒霉了!快走,我求你们了!”
看他那样子,我和小赵只好下车离开。再次混到街道旁看热闹的人们中间。
金家院子又走出一些人,有离开的,有送的,握手、拥抱、道别……显然,都是有身份的人,个个衣冠楚楚,脸色红扑扑、油光光的,表情也都笑呵呵的,其中还混杂着一些不同颜色的制服和大盖帽。客人和送客的都是那么亲热,反复的互相握手,互相拍打着身体……
突然,我身心猛地一紧,感到,一种特殊的气息向自己袭来,极具侵犯性、危险性,那是一种野兽的气息,一种残忍、冷酷的豺狼气息。
这种气息和感觉并不陌生,在我的刑警生涯中时常发现,那就是,每当我赶到重大恶性案件的现场时,遇到重大残暴的罪犯时。但是,哪次也没有这次的感觉清晰,哪次感受到的气息也没有这次强烈……
气息是从前面传来的。远远望去,那是几个送客的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特别引起我的注意。冷眼看去,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魁梧,衣着随便,因为距离较远,看不清他的面孔……我注意到,告辞的客人总是同他先握手,握的时间也长一些……
我本能地猜到了此人是谁。对,他一定是人们所说的金县长——金显昌。他的身边还陪着一个人,我认出,是富豪大饭店的才经理。
送客的人中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