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不可呢?!
林荫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他的心灵在对自己说:应该帮助哥哥,帮助侄子;可大脑又强烈地提醒说:不,不行,不行……
林荫知道,如果自己真想这么做,也不是不可能。中专生虽然不包分配,但也不是不许分配,自己如果跟市里有关领导说一声,再做做人事部门的工作,把他分到公安局也不是太难的事。然而,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他眼前顿时现出高翔的面孔和那些警校毕业生的身影。他们已经毕业一年了,还没有分配,新一期警校生又来了,也没有指望,可局长的侄子却堂而皇之的进来了,当上了警察。如果你这样做了,将怎样面对高翔他们的眼睛,怎么面对全局民警的眼睛?怎样面对自己的良心?这半年来,有多少人找过自己,要把孩子安排到公安局,都被自己顶住了,如果你把自己的侄子安排了,再有人找上来,你将以何言相对?
屋里静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在林荫的沉默中,侄子眼中的光彩渐渐淡下来。最后,林荫不得不抬起头来,动情地对哥哥说:“哥,弟弟实在对不起你,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介绍了清水市的情况,清水市公安局的情况,高翔那些警校毕业生的情况,自己抓队伍面临的压力和干扰……原来不想讲,不想让父亲知道的事都讲了出来。渐渐地,哥哥抬起了头,看着弟弟,眼睛里开始充满担忧的神情,没等他说完就表了态:“哎呀,这公安局长还这么不容易当啊,你也太不容易了。行了,孩子的事你先别操心了,先把工作干好再说,别让人抓住什么短处!”
父亲也表态说:“对,既然这样,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办了。人家警校毕业一年多都没分配,咱们多啥了?咳,这社会怎么越来越不象样了,连起码的公平都没有了,将来可怎么办哪?”
长辈们都通了,可侄子却有些不服,这个高个子的年轻小伙子垂着头赌气地说:“人家都行,论到咱们怎么就不行?我算了一下,我们班的同学凡是直系亲属中有当到处级干部的,都有了着落,单位还都不错。好几个父亲是科局级的也都分了,有一个就因为叔叔在公安局当副局长,就当上了警察,我叔叔还是正局长,怎么就不行?”
三个长辈一时被问住。哥哥只能无力地阻止儿子:“别胡说,你没听见叔叔的话吗?他跟别人不一样!”
侄儿固执地:“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同学都知道,现在社会就这样,有权的怎么都行,没权的怎么都不行,有意见也只能骂骂街,啥用都没有。好不容易有个叔叔,又不帮忙……”
该怎么回答呢?林荫只有把手放到侄儿的背上,轻声说:“大明啊,因为你叔叔做人的原则和他们不一样啊,好侄子,你有意见就骂吧,骂叔叔吧,可是,叔叔实在是没法帮你的忙,对不起你了!”
侄儿垂下头再也不说话了。一瞬间,他高大的身材好象委缩下来。看着侄子这个样子,林荫心中充满了内疚,轻轻地抚着侄子的肩头说:“原谅叔叔吧,别灰心,别失望,人生的道路就是这样,不会一帆风顺的,你还年轻,机会还很多,只要你不断学习,努力提高自己,一定会有美好前途的!”
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空洞。
还好,沉闷中响起开房门的声音,接着响起儿子的叫声:“爸爸回来了……爸爸,爸爸……”
儿子闯进来,冲淡了房间沉闷的气氛。他冲到林荫身前,抓住他的手臂晃着。这时林荫才发现,儿子个子又长了,刚刚十四岁,已经快顶自己的耳朵了。现在的青少年发育得真好。父子俩亲热地把手臂揽到一起。先问的自然是学习,儿子真争气,总是班级一二名,将来考个重点大学肯定没问题。
不过,等他长大了,毕业了,我们的社会将是什么样子呢?林荫衷心地希望,他们能有一个公正一点的环境,否则,就是他们学习再好,也会前途莫测。
这时,秀云走进来:“都回来了,吃饭吧!”
林荫家没有客厅,三个房间都用做卧室了,两个小一点的分别属于父亲和儿子,一个稍大点的是林荫夫妻卧室。饭桌就摆在这稍大的房间里。
父亲被让到正中坐好,挨着他两边的是儿子,然后是两个孙子,儿媳坐到对面。秀云让林荫说几句话,林荫让哥哥说。哥哥推辞道:“我拙嘴笨腮的会说啥,还是你说吧!”林荫先给父亲倒了一小杯酒,然后看着父亲清瘦而苍老的面容,克制着涌动的感情说:“爸爸,今天是您的生日,首先,你的儿子、儿媳、孙子们祝您生日快乐。我们也借此机会对您表示感谢,感谢您给了我们生命,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感谢您含辛茹苦把我们养大成人,感谢您的谆谆教诲。同时,也在这里向您致歉,儿子不孝,很少陪伴在您身边照顾您,望您谅解吧……”
林荫说着就觉心里发酸,话也不连贯起来。父亲掉过头擦了一下眼睛,但马上又转回头来,用一种高兴的口气说:“林荫,你别这么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其实,爸爸看到你们这样,心里很高兴。你哥哥虽然是个普通农民,可他凭自己的血汗生活;你算是有出息的,当上了公安局长,也没辜负我的期望。这是我最高兴的事。我常回想自己的一生,觉得问心无愧,我这一辈子教书育人,自觉还没误人子弟,我的儿子也都干干净净做人。我就觉得,我为社会做了贡献,最起码,没给这个社会造孽!林荫,我曾经跟你说过,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呢?既然是林,就要成荫,为人间遮蔽一点烈日和风雨。现在看,你做到了。爸爸为此而自豪。来,都是自家人,别客气了,咱们意思意思,谁愿意喝啥喝啥,愿意吃啥吃啥吧!”
酒桌的气氛热乎起来。接着是上蛋糕,点蜡烛和吹蜡烛。林荫边忙乎边想,为什么有些人在父母生日时,非要到大酒店去,弄上几十桌,召来三亲六故近朋远友呢?那能是真正的亲情吗?只不过是用表面的轰轰烈烈掩饰着真情的缺乏罢了。
林荫原准备在家休个双休日,陪父亲唠唠喀,当天晚上睡下时,还答应秀云陪她逛街。然而,第二天一早,手机就响了起来,是纪检书记老靳打来的:“林局长,铁峰派出所出事了……”
不到半小时,老孙就驾着4500出了白山,驶向通往铁峰镇的路上。
4
铁峰原来的名字叫青岗,是个行政乡。前年发现了铁矿,就改成现在的名字,随之一些集体或个体私营老板苍蝇逐臭般赶来这里,钻洞凿坑挖铁矿,大发其财。靳书记报告的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叫大成的铁矿上,出在矿长范大成和赵铁军及另一个叫冯才的人身上。
原来,赵铁军被停止执行警察职务之后,却因祸得福。不但工资一分不少,还到铁峰镇大成煤矿从事起第二职业,被聘为护矿队副队长,每月工资一千八百元。而他所以被聘,则得力于另一个重要人物、护矿队长冯才的推荐。他们手下还有一些人,名是护矿队员,其实是一些流氓打手。这些人在当地胡作非为,怨声载道,可因有深厚背景及钱财,无人敢惹。
事情发生在今天上午,有三名辽宁刑警来到铁峰镇,收缴一台变卖到此的被盗轿车,而该车就坐在大成煤矿矿长范大成的屁股底下。辽宁刑警在铁峰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赶到大成铁矿,将其乘坐的轿车拦住。出示证件和证明,要把车辆缴回。范大成财大气粗,一听就火了,不但拒不交车,反而骂骂咧咧,开车就走。外地刑警执法态度坚决,将车拦住,在宣读了有关法规条款后,见范仍然固执已见,就强行缴赃。范大成大怒,立刻打手机呼叫护矿队。正在喝酒的冯才和赵铁军听到召唤,马上带领十几名护矿队员驾车赶到,拦住正要开车的辽宁刑警,大打出手,当场就有一人被打晕在地,其他两人也受了轻伤,连铁峰派出所的一名民警额头上还挨了一棒。辽宁刑警无奈,只好在铁峰派出所民警的掩护下撤退,把昏迷的同志送入镇医院救治。
铁峰派出所还算负责,出事后,所长立即打电话向市公安局报告,并把冯才和赵铁军找到所里控制起来。因林荫到地区公安局开会,方政委患病没上班,就打给了分管派出所工作的黎树林,黎树林一听着了急,急忙告诉了纪检书记老靳,老靳又马上打电话报告了林荫。林荫气愤异常,告诉老靳和黎树林组织刑侦、治安和纪检督察人员马上赶往铁峰镇,自己则从白山直接前往。苗雨听说这事后,也跟着一起来了。
车上路后,苗雨提出一个问题:“赵铁军我听说过,是要开除的人,可冯才是谁呀?”
林荫一听这话,恨得直咬牙。不过,他除了恨的赵铁军和冯才,更恨铁峰派出所所长任平原。
因为,这个冯才也是公安民警,是铁峰派出所的在职民警。
可是,林荫到任后却一直没见过这个民警,也不知道有这个民警。因为这个民警不在派出所上班,而是在大成煤矿当护矿队长。他不但不协助公安机关工作,反倒保护犯罪,伤害警察。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长任平原自然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林荫心急,不断地催促老孙提速。老孙说:“我快得起来吗?你没看这道……现在已经进铁峰镇地盘了!”
是的,从两旁的风景和路况就可以知道,铁峰镇不远了。
路上,来往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多是大卡车,车上载的全是矿石。越接近铁峰镇,道路越不好走,全被超负荷的车辆压坏了,砂石道上层的砂子早不见了,只有硬硬尖尖的石头狰狞地露出恶狠狠的牙齿,啃蚀着车辆的轮胎。再往路两边的山岗上看,盛夏时节,本该青葱翠绿的山峦,被掘得伤痕累累,裸露出褐色的肌体,好象被什么妖魔鬼怪咬过似的,树木几乎被砍光,植被遭破坏,一些残存下来的树木野草无助地仰望天空,呼唤着上苍的帮助。
这种风景刺痛了林荫的心:挖铁矿可以,怎么把山林破坏成这样?钱被挖矿的人挣走了,这破坏的山林扔下了,谁负责?又将造成多少损失?记得看过这方面的文章,很多时候,采矿赢得的利润几倍也不够弥补造成的损失。在外国,凡在山中采矿的企业,采矿后必须负责山林植被的复原,要交很昂贵的费用,可我们呢……
林荫控制着自己不要想下去:你只是个公安局长,你管不了这么多,你把自己的事情管好就行了,把你的队伍管好就行了,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就行了!
铁峰派出所到了。林荫远远看见,派出所院外停着两台车,一台是局直的“桑塔那”,另一台是治安大队的“狂潮”。看来,靳书记已经到了。
里边正忙乱着,没人发现林荫的到来。林荫进院时,正听到一个粗大的嗓门在里边喊叫着:“……你纪检书记查你们警察行,没权力查我,你没资格跟我说话,我不跟你谈,要想跟我谈,得市领导来。我现在向你们声明,你们已经影响了我抓生产,这是干扰经济建设,我要到市里告你们……”
谁这么狂?!
林荫大步走进吵嚷的房间,正看见一个中年黑胖子坐在沙发里指着老靳的鼻子抖威风,老靳则站在地上,手指抖抖地指着对方说:“不……